馬一聲慘鳴,身體驟然向側麵傾倒。


    海盜的箭射中了它?的胸腹。


    同一時間,來自背後的箭矢掠過,射進了海盜的眼窩。


    箭頭?紮進大腦,都不必掙紮,瞬間斃命。


    然而,程丹若的危機卻沒?有到此結束。


    她所騎的馬被射死,馬身朝一邊的柵欄翻去,之前還嫌遠的距離,此時已經變成死神的鐮刀,準備收割性?命了。


    程丹若不想死。


    她拚命掙脫馬鐙,好不容易才脫出雙腳,但馬的分量比她重太多,早已帶偏了她的重心。


    想穩住,就必須有借力的地方,但能借哪裏呢?馬鐙和馬鞍都捆在馬身上,完全?無法給予支點。


    她在空中胡亂抓取,想抓住什麽穩住身形,卻隻能撈到滿滿的空氣。


    “噠噠噠”,急促的馬蹄如若驚雷,迅速靠近。


    謝玄英疾馳而來,縱馬貼近翻到的傷馬,然後伸手一抓,握住了她的手臂。


    生死關頭?,程丹若根本?不知道是誰拉住了她,也管不得是誰,馬上抓住這刹那的拉力,竭力脫出身體。


    這樣?的距離,一個人的分量,除非天生神力,否則,光憑臂力不可能將?一個人淩空拽起來。


    謝玄英屏住唿吸,腰腹同時使力,將?人往自己這邊拖來。


    程丹若隻覺身體驟然騰空,然後飛快向後跌去。


    然後,臀腿磕到馬鞍,體重近千斤的軍馬,穩穩接住了她的重量,隻是稍微不安地動了動。


    下?一刹,傷馬倒地,架在柵欄上的長槍“嗤嗤”刺穿馬身,尖銳的槍頭?破出雄健的胸腹部,鮮紅的血順著槍頭?棱線滑落。


    鐵鏽的氣味溢散。


    好險。


    謝玄英暗暗鬆口氣,女子的重量比男子輕許多,換做男人,他還真?沒?把握能把人救下?來。


    他收迴目光,看向坐在自己前麵的人。


    程丹若的麵孔白得驚人,嘴唇血色全?無。她緊緊盯住千瘡百孔的屍體,一眨也不眨,好似在確認自己並沒?有像馬一樣?死去。


    “程姑娘?”他試探開口。


    她受驚迴神,視線渙散,用力眨眨眼才看清他是誰。


    “謝公?子,多謝……”話?未說完,就是一陣蹙眉。她低頭?看去,套在外麵的道袍已經染上斑斑血跡。


    雖然身體沒?有被柵欄捅成刺蝟,但先前馬身壓倒了她,掙紮脫身之際,不知是木頭?還是槍頭?,刺傷了小腿。


    危機過去,疼痛的信息終於被傳遞給了大腦,牙齒條件反射地咬緊下?唇,以免痛吟出聲。


    程丹若摸向腰間,荷包在道袍裏麵,不好拿取,便擼起袖子,解下?纏繞在手臂上的絲帕,猶豫一下?,抬眼瞥向謝玄英。


    他也猶豫了下?,餘光掃過前後。


    沒?人。


    於是立刻扭身,佯裝清點箭矢,一副“我看不見”的樣?子。


    程丹若也不忸怩,馬上撩起裙子,隔著褲腿紮住了傷口上方的血管——此時女子多著膝褲,也就是褲筒,兼具保暖和裝飾用。


    她隻將?裙擺提到膝蓋處,露出的部分仍有褲腿遮蔽,雖不雅觀,卻也決計沒?到失去貞潔的程度。


    這也是謝玄英敢裝看不見的原因。


    程丹若的動作很快,前後不到半分鍾就包紮完畢,放下?了裙子。


    謝玄英如釋重負。


    他剛剛意識到,自己還是應對失當了。


    應該下?馬的。


    隻是方才想著她似乎不會騎馬,這才略過了這茬。可是,馬鞍就這麽大,她橫坐在他身前,彎腰包紮的動作縱然不大,也免不了有肢體接觸。


    當然,這種接觸帶來的並不是欲望。


    大庭廣眾之下?,兩人滿身塵土(騎馬被土路吹的),濺了一身血(有敵人的,也有馬的),還有冷汗熱汗,衣領都黏在了脖子上,和話?本?戲曲中的溫香軟玉抱滿懷毫無幹係。


    是慌亂,是無措,是毛刺般的緊張。


    然而,謝玄英並不後悔。


    假如程丹若方才要求下?馬,寧可忍著疼痛,也不願意失禮,那麽,他敬重她是個端莊守禮的女子,卻也僅此而已。


    但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這讓他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還有些微妙的愉悅:他不迂腐,她不忸怩,不管是否承認,兩人確實在那一刻達成了默契,交付了信任。


    千思萬緒,不過瞬間而已。


    她一處理完畢,謝玄英遍立即下?馬。


    虧得他速度快,落地的刹那,街尾就傳來隆隆喧鬧。


    其他人跟上來了。


    “程姑娘,你放心。”他低聲允諾。


    上巳節的風波,她不曾泄露隻言片語,那麽今天的事,他也會守口如瓶,不令她名節有損。


    程丹若卻沒?有反應過來,奇怪地看著他。


    但他們已經沒?有單獨說話?的機會。


    “籲。”為首的護衛勒住韁繩,停馬報信,“公?子,劉總旗派人傳話?,縣衙的賊寇全?部束手受俘,不願與我等為敵。”


    謝玄英冷笑:“算他們識相。”


    他見死去海盜的馬尚可,挽住韁繩,翻身騎上:“留個人送程姑娘迴客棧,其餘人隨我來。”


    --


    迴縣城前,謝玄英已經知道,東西漁村都加入了海盜陣營。


    人數頓時大增。


    他不改策略,命瘦猴和劉海平聯絡兩個村子的人,表示隻要投降,今日之前不曾從賊者,既往不咎,仍然令他們迴去當良民。


    又?出一個狠招,前10個棄暗投明的人,賞銀10兩到1兩不等。


    要知道,江南富庶地,一石米大約5錢銀,一匹布大概1錢到2錢銀子左右。上海最好的田地,一畝也才三十五兩銀。


    平民之家,一年嚼用亦不過二、三十兩。


    漁村貧苦,這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很多人都心動了。


    十個名額,依次遞減的賞賜,更?是讓大部分人來不及多想,就紛紛表態自己都是被逼的,完全?不想和海盜一夥兒,青天大老爺英明啊!


    如此,劉海平帶著二十軍士,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守衛縣衙的五、六十個賊寇棄械投降。


    接下?來就是圍剿黑算盤一行人了。


    他不可能被說動,謝玄英也不會在這種惡貫滿盈的人身上下?功夫。


    命令很簡單:“斬賊首者,賞百兩。”


    跟他來的人中,官最大的是百戶,正六品,歲俸一百二十石,按前文?5錢銀的米價來算,50多兩銀子。


    這是年薪!


    獎金是至少兩年的年薪,可以在江南買幾畝上好的田地。


    上到百戶,下?到兵丁,全?都激動了。


    連漁村的壯丁聽了,都躍躍欲試:“願戴罪立功。”


    謝玄英應許。


    城門已經被關閉,躲躲藏藏的差役們聽到賞金,也從邊邊角角鑽出來,同樣?打算分一杯羹。


    謝玄英就在縣衙內,等著甕中捉鱉。


    第41章 續殘肢


    一個時辰後, 劉海平懷揣著激動的心情,提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前?來複命:“大人, 幸不辱命, 這就是?黑光祖的人頭。”


    謝玄英瞥向血肉模糊的腦袋,道:“縣衙裏?還?有人嗎?來個人。”


    護衛拖來縣丞。


    “這是?通緝要犯黑光祖嗎?”他?問。


    縣丞兩股顫栗,忍著恐懼分?辨了一下, 趕緊道:“是?。”


    “很好。”謝玄英冰冷的語氣有所緩和, “其餘賊子可已伏法?”


    劉海平說:“隻留一活口,其餘皆被斬首。”


    “你問清楚, 船上如今是?什麽情況, 若還?有賊寇, 盡快解決。”他?沉吟片時, 看向縣丞, “你書信一封,命人送去都司,交予指揮使?。”


    都司, 都指揮使?司, 行省三司之一。


    “是?是?。”縣丞連連應下,替淮安的千戶所捏了把冷汗。


    一言不合就送信給省級軍區老大, 正二品高?官,不愧是?侯府公子,根本不給人活路。


    但軍政分?離, 反正牽連不到他?們,代寫封信又?如何?


    縣丞毫無壓力地?決定,如實匯報。


    “對了。”謝玄英叫住劉海平, 注視著他?的雙眼,“劉總旗, 我既然答應漁村百姓既往不咎,屆時,人頭可不要多出幾個,明白嗎?”


    劉海平像是?被當頭澆了冷水,因為立下首功而發?熱的腦子,猛地?清醒過來。他?想?立功,想?出人頭地?,而斬首的多寡,將直接決定他?此次升職的幅度。


    他?自己也不敢保證,殺紅眼後,是?不是?會衝著那?些漁民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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