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晚自習第一節,亮如白晝的教室內,一顆顆埋伏在桌上的腦袋乖巧的像趴地裏的西瓜。

    其中一個“西瓜”小聲衝倪青說:“等會下課陪我去下校門口唄。”

    倪青頭也不抬的迴:“去幹嗎?”

    “給我那傻子老表送錢。”

    倪青意外的說:“不是吧,又闖禍了?”

    林妙嘴裏的傻子老表叫張池,比林妙大一個月,人渾的不行,成天在外打架鬥毆,前段時間剛把人手機給砸了,也是偷偷摸摸的過來找林妙要錢給人賠禮。

    林妙一臉吃屎的表情說:“倒不至於,說是要給他隔壁班的女生買禮物,錢不夠了。”

    倪青笑了下:“你自己這個月不也要吃土了?還救濟他?”

    “沒辦法,人有我把柄。”

    倪青挑眉:“什麽把柄?”

    林妙悄咪咪的朝後看了眼,將聲音壓的更低:“他翻到了我寫給體委的情書了。”

    “……”倪青,“哈?”

    林妙在那摳著橡皮,胖乎乎的臉上很快爬上緋紅,膩膩歪歪的撞了倪青一下:“你可別告訴別人啊,這事現在就你知道。”

    他們班體委是全班公認最黑的一個,口眼一閉就妥妥的一塊煤炭,人還肥,過道上一跑,課桌也能跟著震上一震。

    倪青都不知道是不是要惋惜一下林妙掉了線的審美。

    林妙見她不吭聲,便說:“嘿,我剛說的聽見沒?”

    倪青點了點頭:“你什麽時候看上體委的?”

    “開學就看上了,軍訓那會往前一站,他那體格多有氣勢。”

    倪青啞了幾秒,衝她豎了豎大拇指。

    教學樓離校門有三四百米,鈴一打,林妙拽著倪青就往外衝,吭哧吭哧跑的幾乎要斷氣,終於見到了靠鐵門站著的高個少年。

    十一剛過,晚上的天氣已經有些涼了,張池依舊隻單穿著一件短袖t恤,也不知道是在耍威風,還是真的火氣旺盛。

    倪青是第一次見著林妙口中常提的傻子老表,和想象中的形象差不多,一看就是個刺頭。

    不過很快她把目光又調到了另一邊。

    靠門站著的還有一個人,這位更神奇,烏漆墨黑的環境裏還套著頂鴨舌帽,帽簷遮蓋下借著遠處的路燈勉強可以看出一個略尖的下巴輪廓。

    倪青

    下意識覺得這人估計是被人揍得見不得人了,否則弄不出這形象來。

    她想的出神,由此盯著人看的時間也久了些。

    原本安安靜靜沒什麽存在感的少年突然動了動,“啪”一聲,閃起一抹火光,火光照出他挺秀的鼻梁,很快又暗了下去。

    尼古丁的氣味隨風彌散開來,他的指尖燃著一抹紅點,隨後冷聲開口:“你看夠沒有?”

    少年的聲音是甘冽的,清新悅耳,就是那語氣和內容讓人十分受不住。

    倪青一愣,很快迴過神來這人是跟自己說話,正巧一陣夜風劃過,她張嘴打了個噴嚏,臉色不怎麽好的說了聲:“不好意思。”

    對方“嗬”了聲,諷刺意味明顯。

    倪青心想:“德行,又不是看一眼能死。”

    另一邊絮絮叨叨在拌嘴的兩老表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張池抬手勾住那少年的肩,賤兮兮的說:“美女,這位的主意你可千萬別打,看上他的人多了去了,排隊都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你不如考慮我。”

    林妙張嘴就噴:“你趕緊滾!”

    張池“嘖”了一聲:“你就這麽跟你哥說話?”

    “滾滾滾!”林妙轉手拉住倪青,扭身就跑。

    張池喊了聲:“胖球,跑慢點,小心摔了!”

    遠處遙遙傳來一聲:“滾!”

    晚間的校園走道沒什麽人,兩旁黑影重重下更是淒清的厲害,兩個小姑娘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見。

    張池莫名其妙的歎了句:“剛才那美女好像真挺美。”

    被他勾著肩的人低頭吸煙,沒吭聲。

    張池晃了他一下:“是不啊?阿風!”

    付言風將煙掐了,帽簷下冰涼的目光朝校內一掃,沒什麽情緒的說:“就那樣吧,走了!”

    “靠,長得帥就是拽!”

    市一中課程緊的厲害,半個月放一次都得謝天謝地。

    今天整個教室都挺歡騰,盡管一疊疊不要錢的試卷不斷下發著,也絲毫不影響大家亢奮的情緒。

    林妙在旁邊跟人閑扯,扯著扯著又提到了她那個傻子老表,說傻子下個月就要生日了,勒令她招唿幾個朋友去捧場。

    “一個個趕作業都趕得要死不活的,我去哪給他招人捧場,簡直站著說話不腰疼。”林妙抱著軟趴趴的書包,扭頭盯著倪青看,

    “要麽到時你跟我去?”

    還沒分文理,全班男女生數量相當平均,林妙又是跳脫的性子,跟大部分人都挺合得來,但也就是合得來。

    友誼稍作升華後再要選幾個至交好友來,也就倪青比較符合了。

    倪青立馬想到之前那個拽的二五八萬的貨色,連忙搖頭:“算了吧,跟他們不熟。”

    林妙:“這有什麽,一迴生二迴熟,你別看那幫人刺的一逼,其實處好了感情貨真價實,比咱們這好多了。”

    張池不是讀書的料,中考就是走個過場,走完後不出所料的進了全市墊底的一所職業高中。

    同理圍在他身邊的那圈人都是同檔角色,他們不學無術,遊手好閑,縱然有其他出色的表現,也很難讓對他們有了既定印象的人有所改觀。

    林妙還在羅列不良少年除學習成績外的良好作風,試圖軟化倪青抗拒的態度,可惜效果不佳。

    也沒時間供她們多囉嗦,因為打鈴了,響起的鈴聲讓本就鬧騰的教室又沸騰出新高度。

    等班主任進來例行宣布完各類事項,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的學生魚貫而出,樂顛顛的瘋跑向校門,迎向他們短暫的自由。

    倪青踏進家門已經是傍晚時分,不大的公寓裏一片冷清,她換鞋完,將書包隨手一丟,走去廚房喝了點水。

    冰箱上貼了一張便簽,唐湘音表示今晚要加班沒法迴來,讓倪青自己隨便做點吃的。

    冰箱裏儲備了不少食材,層層疊疊的堆在一塊。

    倪青扒拉了幾下,拿出一包方便麵煮著吃了。

    吃完拎著書包迴了房,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又出來。

    唐湘音在廚房做早餐,也不知道昨晚是什麽時候迴來的。

    倪青過去打了聲招唿:“早上好。”

    “早,昨晚幾點睡的?”

    倪青打了個哈欠:“忘了,沒有太晚。”估計也就淩晨一點。

    唐湘音沒再細問,拿著鍋鏟在那攪拌。

    早餐後一塊去菜場。

    裏麵各種氣味混雜,非常不好聞,水產區塊更是潮濕的厲害,地上黑乎乎一片,感覺都沒地下腳。

    倪青擰著眉,悶不吭聲的跟在唐湘音身側。

    “再買點茶樹菇給你炒著吃?”唐湘音說。

    倪青:“都行。”

    她們又繞

    到蔬菜區,在一個攤位前停了,攤主是個嗓門敞亮的婦女,頂著麵條樣的頭發,麵黃肌瘦的吆喝著生意。

    唐湘音:“裏麵新鮮的還有嗎?”

    “這都新鮮的,拿出來沒多久呢。”攤主一頓扒拉,“這還不夠新鮮啊?你看看,這還不新鮮?”

    唐湘音沒說什麽,搭了下倪青的肩,轉身準備走人。

    攤主連忙一疊聲的說:“有有有,我再給你拿,你再看看,其實都一樣的,沒差,你們買菜的就是老不信。”

    攤主往裏退了些,不知道踩到什麽了,低聲罵了幾句,倪青隱約聽到“讀書”“畫屁個畫”等字眼。

    她將目光調到裏麵大大的一個方正的坑裏,所謂的攤位後台。

    看見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裏坐著一個少年,套著鴨舌帽,露出來的側臉十分秀氣,他嘴唇緊抿,明顯壓抑著不耐煩。

    後來見攤主撅著腚翻找的時間有些長,他看不過去了似的順手從邊上拎起一透明袋遞上來。

    少年並沒有站直,但可以看出身量挺高了,帽簷下的眉目果然透著顯見的煩躁。

    縮迴去時他無意的一個側頭,跟倪青的視線撞上。

    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一下。

    倪青挑眉,正覺得好奇。

    對方又很快低了頭,將自己擺成蘑菇重新坐迴了那個小矮凳,看起來就像在迴避著什麽。

    這人的反應讓倪青覺得新奇,她在大腦中搜刮了一圈,確定沒有對這人的記憶後,那股子新奇就又往上躥了躥。

    憑這人的反應肯定是認識她,不單認識,好像還避諱著什麽。

    倪青從小到大過的都還算聽話,雖然稱不上是“別人家的孩子”,但乖巧的也算可圈可點,成績不是特別好,但也不差,各項指標都是中規中矩。

    說通俗點就是沒啥存在感,相當低調的一個人。

    低調的人一般不容易跟人有過節,哪怕偶爾有摩擦也不至於讓人懷恨在心,更不用說那種忌憚著她什麽的情緒。

    她又不是鬼,怕什麽?!

    這天唐湘音也休息,兩人在家窩了一天,一個忙作業,一個忙著犯懶。

    “晚上吃大雜燴吧,怎麽樣?”唐湘音過來敲門,詢問倪青的意見。

    倪青自試卷前抬起頭,眼前還繼續飄著各類符號數字,她用力閉了下眼說:“隨便啊,別做的太

    黑暗就行。”

    反正當晚的大雜燴做了整整一大鍋,秉著愛惜糧食的精神,兩人拿出吃奶的勁將有的沒的全給吃完了。

    倪青扯了扯褲腰:“要裂!”

    唐湘音在廚房收拾殘局,完全沒聽到她的抱怨。

    水聲和鍋碗碰撞的聲響不斷響起,倪青借著這個背景音發呆了好一會,最後用力往沙發一拍,跳了起來。

    “媽,我出門散會步!”她朝廚房喊了聲,就走去玄關換鞋。

    唐湘音擦著手出來:“什麽時候迴來?”

    “不會很晚的。”轉來轉去也就小區周邊逛逛,統共就這麽點地,走出天來都花不了多少時間,倪青跺了跺腳,“有什麽要帶的嗎?”

    “等會迴來要是看到水果攤就買點橘子,補充維生素。”這麽說著唐湘音摸著鼓鼓的肚子已經坐到了倪青之前坐的沙發上。

    唐湘音不胖,跟同年齡段的人相比,她的身材還算說得過去,但長期的坐班,加上逃不離的年齡,小腹還是有了半個球大。

    “你要麽……”

    唐湘音:“嗯?”

    “算了,”倪青直接拉開門,“走了。”

    已經到了晝長夜短的季節,晚間的氣溫已經很低。

    這附近的環境衛生不怎麽樣,但治安還不錯。

    倪青走完幾條街,不遠是個公園,門口立著蹦床,外放的歡樂音樂聲中,不少孩子在那蹦跳著玩耍。

    倪青站著看了會,轉身進了一邊的小店,拿了一瓶礦泉水。

    等老板找完錢了,她靠著櫃台一時也不準備走。

    陸續又有顧客進出,有同樣買水的,也有領著小孩過來買糖的,還有附近住戶過來買生活用品的。

    當然也有男人過來買煙的。

    “再要一個打火機。”對方說。

    男人的聲音很年輕,青蔥的很悅耳。

    原本看著另一個方向的倪青扭頭望過來一眼。

    這是個少年,跟她差不多年紀,身量很高,黑色的襯衣袖子往上翻了翻,露著一截精壯有力的小臂。

    他拆了包裝,叼了根煙出來,打火點上了。

    少年的側臉很精致,線條分明。

    這是個陌生人,陌生中又帶著一種詭異的宿命感。

    倪青想:“巧了,這都能撞上。”

    一天下來能撞上兩次,說沒緣分都沒人信。

    對方似乎沒注意到她,或者知道身邊站了個人,但是保持著一個很不以為意的態度。

    他吐出一串煙圈,轉身走出去。

    倪青擰上瓶蓋,隨後跟上。

    經過一棵棵的綠化樹,繞過公園大門,同一塊區域,不同的方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氛圍。

    這邊的人流少了很多,詭異的是連燈光都弱了一些。

    期間他接了一個電話,大部分時間都在聽,少許的應了兩聲,可見這不是個話多的人。

    電話掛斷後他側過頭來,用餘光冷冷的盯著倪青:“你到底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迎麵的敵意潑墨般的擴散開來。

    倪青在空中飄的正歡的思緒倏地被拉迴,她將右手的礦泉水瓶轉到左手上,說:“不好意思,我家就這個方向。”

    對方冷冷的盯著她,對視片刻後,他轉身繼續往前走。

    在道口他往左拐了過去,倪青站著看了他一會,選擇直行。

    走出一段距離後,少年腳步一頓,轉頭迴望,空蕩蕩的大街已經沒了倪青的身影。

    到家時間還早,倪青挑揀著做了些題,又背了會單詞。

    她的房間很小,估計就十來平,放張床,加個書桌也就快填滿了。

    因為不喜歡光太亮,照明用的是橘色的落地燈,光線非常溫和。

    狹小的地方,加上暖光,會讓人充滿安全感。

    倪青抱著抱枕,盤腿坐在椅子上,上半身貼著桌麵,保持著如此高難度動作,佩服她進入了睡眠。

    倪青經常做夢,幾乎天天都做,但鮮少能有記住的,大部分在睜眼醒來的那一秒就煙消雲散,小部分在幾天後煙消雲散。

    但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對她的影響都不大,哪怕偶爾做夢夢見期末考忘帶筆,她都能保持淡定。

    這個晚上她照常也做了一個夢,這個夢有點奇葩,她夢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長得很好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布局的非常周正,就是沒什麽表情,看過去略冷。

    夢裏的倪青挺沒眼力見的,無視人拒之千裏的態度,還是巴巴的湊上去,想著勾人說話。

    男人表現的很堅定,傲然的斜視著倪青。

    自上而下的欠扁角度,瞬間

    讓倪青想到了那個同樣不怎麽讓人待見的少年,她這麽一想,男人的臉跟著削去沉穩,漸路青澀的五官,活生生變成了少年的模樣。

    倪青瞬間被嚇醒,紗窗上透著冷光。

    她撐著桌子緩慢坐直身體,不良姿態帶出了嚴重的後遺症,全身骨骼都像生了鏽,磕磕絆絆的感覺每一個動作都有“哢嚓哢嚓”的效果。

    “要命了。”倪青痛苦的揉著無法轉動的脖子,慢騰騰爬上了床,趴了好一會整個人才徹底軟下去。

    次日唐湘音開著買了沒多久的二手車送倪青返校,路過市中心步行街的小廣場。

    這邊是各類活動的駐紮地,平時是街頭藝人的地盤,經常看到有人賣唱,現場畫人物素描的倒還是第一次見。

    這邊車多,由此行進的速度非常慢。

    倪青降下車窗,直直的盯著他看。

    攤位前端端正正的坐著一個顧客,他偶爾抬頭看人一眼,手起手落畫的很專注。

    頭發有些長,可能是光線的問題,看過去很柔軟,不被黑暗所遮掩的臉龐十分白淨秀氣,年紀不大,理應還很青澀,當下看著卻格外沉穩。

    或許是倪青的視線太過炙熱,在他又一次抬頭時,跟著望過來一眼,眉心立時一蹙,很快又撇開了頭。

    我靠,沒病吧?!

    作者有話要說:開坑啦,跟以前一樣v前逢周三休息,其他時間日更。

    文案做過改動,後麵可能還會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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