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時。“墨竹軒”前院的燈還亮著,新明宣正在翻查從父親抽屜櫃裏拿出來的來往信封,還有幾本賬本。他仔細看了幾遍,都是些沒用的東西。

    竹青推門進屋,屈身行禮:“大少爺,少奶奶讓人來喚您迴去歇息。”

    新明宣擺擺手,煩躁道:“你去迴稟一聲,就說我今晚有事,不迴去了。”

    竹青點點頭,轉身去了後院。

    次日一早,新明宣才吃了幾口早膳,就有下人來報,說官府來人要查抄大老爺的住處,讓過去一個主事。

    新明宣一驚,放下碗筷就急匆匆去了。

    「淩雅閣」已被官兵團團包圍,領頭的是右僉都禦史陳朗和大理寺左寺丞葉辰宇。

    新明宣到時,兩人正在說笑,“兩位大人。”他拱手行禮,很謙恭、疲憊。

    今日休沐,他隻穿了半舊的雪青色直綴。瞅著,竟有些落魄。

    葉辰宇抬眼看他,明媚的臉暗沉了些,舉步向新明宣走去,沉重的手臂搭在他肩上,笑道:“咱們什麽關係,需要這麽客氣嗎?”

    新明宣笑笑,沒說話。

    陳朗雖是夏勤一黨,眼皮子卻很活,他來新家之前,就把底子給摸透了。新德澤的老丈人是禮部尚書,兒子是翰林院編修,親家是原來的工部右侍郎……一門顯貴,當前又和鎮國將軍府交好……

    說不準哪天新德澤就無罪開釋了,夏首輔是不怕這樣的家族,他可是得罪不起的。

    想到這裏,陳朗大步上前,拱手道:“新編修客氣,在下隻是奉命行事,得罪之處還望您別怪罪。”

    “哪裏哪裏,您太客氣了。”新明宣說著話,讓下人去奉茶。

    葉辰宇懶洋洋地靠在新明宣身上,作勢讓他帶自己去看旁邊的景致。兩人轉身的瞬間,他低聲道:“晨時,新伯父被送往大理寺,他看著精神還好,沒受大刑。”

    新明宣怔了下,說句謝謝。

    葉辰宇拍拍他肩膀,轉身向陳朗走去,笑著說道:“陳大人,這茶水喝著如何?”

    “香氣撲鼻,甚好。”

    葉辰宇哈哈大笑,去拍他肩膀,“那陳大人就多喝幾杯。”

    青年的笑容實在是太明媚,陳朗有了一刹那的暈眩。

    約兩盞茶的功夫,一個穿程子衣的小頭目趴在陳朗耳邊說了幾句話。他思考

    了一會,起身和新明宣說道:“公務在身,在下就不打擾了。”

    “陳大人請。”

    秦氏遠遠地看著大兒子把官員送出府去,感歎道:“宣哥兒真是出息了。”

    乳母許氏勸慰道:“……大少爺是個有本事的,您也該歇一歇。昨夜從秦家迴來,都沒合眼呢。”

    “……等一會宣哥兒吧,我把父親的話和他說一說。”

    新明宣送了人迴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垂花門附近的秦氏。他上前一步,攙住她:“母親,怎麽這麽早就出來了?您也不多休息會。”

    秦氏歎口氣,替兒子整了整衣領,“在屋裏待著憋悶,就出來走走。”

    母子倆往“念慈苑”的方向去,秦氏說道:“你外祖父有幾句話,要我傳達你。說萬事要等待時機,不要心急。”

    新明宣點頭稱是,和秦氏說起父親在牢裏的事情。

    「望月閣」裏,新德育正在和兩個兒子訓話,大致意思是讓他們好好進學,別為府裏的事情起了燥心。

    “父親,大伯父會從牢裏出來嗎?”新明揚問道。

    新德育抬頭去看大兒子,語氣堅定:“會。”說完話,他就走了,鋪子裏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等著去處理。

    李氏望著兒子們都出了「望月閣」,迴頭和大丫頭品兒說話:“和秦氏鬥了大半輩子,此刻,我倒可憐她了。沒有個親生的兒子不說,大哥又身陷囹圄。還有兩個虎視眈眈的妾侍……她這日子也是艱難。”

    品兒拿了淺青色對襟窄袖夾衫服侍她穿上,“大太太也是不容易,二太太有空去陪她坐坐,開導一二,大太太總會記得您的好。”

    “天天抄寫佛經,這個道理我倒有些明白了……”李氏唏噓道:“日子總得過下去,一家子哪能是仇人。”

    再有幾天,八月就過完了,一陣風吹來,帶著秋天的蕭瑟。新府的林蔭道上落了不少的樹葉,幾個小廝拿著掃帚和簸箕正在清理。彼此之間連說笑的興致都沒有,大老爺被抓了,他們也跟著愁悶。

    下午酉時,顧望舒坐馬車來新府見新明宣。

    斜陽似血,霞光滿天。兩人在花廳坐了,有丫頭上茶後退了出去。

    顧望舒抿了口茶,咽下去:“刑部連夜審訊了大哥,他的卷宗我看過了,有很多疑點和紕漏。”

    “也就是說,的確是被有心人故意誣陷了。”

    “目前,刑部把人押去了大理寺,沒受什麽刑罰,你不用擔心。”顧望舒臉色不大好,清俊之極的眉眼有些灰敗。他繼續說道:“這兩天我會設法,從側麵打聽一下皇上的心意。”

    新明宣起身行了大禮:“多謝四叔。”

    顧望舒擺擺手:“起來吧。”頓了頓,問道:“荷姐兒怎麽樣了?”

    “……還是老樣子,身體不大好,常常要吃藥。”新明宣給四叔又滿了杯茶。

    顧望舒沒說話,右手食指無意識地輕敲桌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姐兒,四爺來了,正在花廳和大少爺說話。”雲玲從外麵走進屋裏,和坐在榻上繡荷包靜心的新荷說話。

    “四叔?”

    “是,奴婢和幾個婆子去前院總管處拿日常用的米麵,路過垂花門時看到的。”

    新荷猶豫了一下。四叔為什麽不高興,她想了一晚上,大概明白的。

    前世畢竟都已經過去了,眼前的生活才是最緊要的。四叔一直對她很好,特別好,她應該要試著去相信他。

    隻是,心裏的感覺很複雜,五味雜陳,終究是利用他的愧疚多了些。

    “我去找四叔。”新荷翻身下塌,穿上鞋往外走。

    雲玲看了雲朵一眼,兩人跟了上去。府裏是多事之秋,她們伺侯大小姐就更盡心盡力些。

    新荷趕到花廳時,顧望舒正和新明宣告別,看見她進了院子,眸色有些淡。

    “四叔。”她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場,便去牽了他的手。想討好人,總得有個討好人的樣子。

    新明宣一愣,右眼皮跳了兩下。

    他還沒說話,妹妹開了口:“哥哥,你先出去一會,我單獨和四叔說會話。”

    新明宣看四叔沒有異議,便揉了揉她的額發,轉身出去了。

    整個花廳空蕩又安靜,夕陽透過西邊的槅窗照進來,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緊緊地連在一起。看起來很親密。

    “四叔。”新荷晃了晃他骨骼分明的大手,聲音嬌氣、軟嚅。

    顧望舒閉了閉眼,分明還惱著她,心卻軟的一塌糊塗。

    “是來問你父親的事情嗎?我保證他會完好無損……”他強裝著冷淡。

    新荷看他側身站著,也不願意低頭和她說話,像是還在生昨晚的氣。她想了一會,鬆開了顧望舒的手,輕手輕腳地上了圈椅然後又爬上了

    高幾。

    顧望舒正因為她聽見了新德澤的消息、就放開手而失望時,猛不防臉被別人用手捧了。

    “四叔,我沒有問父親的事。”

    他一眼便看到小姑娘掂著腳站在高幾上,身子艱難地撐著,磨了牙:“小祖宗,這是要幹嘛?”

    新荷努力控製著自己不摔下去,大著膽子在顧望舒的右臉頰親了一下,“四叔,我很想你。以後都相信你。”

    顧望舒身體一僵,從上往下注視著她。大概是因為害羞,她臉上添了紅暈,柔媚到驚人。他薄唇緊抿,不說話。

    新荷看他沒反應,沮喪的同時,索性破罐子破摔,在他左臉頰又親了一口,“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她像小狗看到喜歡吃的食物似的,左一口右一口……顧望舒氣笑了,他攬腰把她抱了下來,站那麽高,也不怕摔著。

    “四叔。”新荷抬頭看他,牽著他的手撒嬌,老臉都紅透了。她前世今生,所有的無賴招數都使到今天了。

    “……我不生氣了,你隻要願意信我就好。”顧望舒長出了口氣,低頭揉她的額發。說他卑微也好,為兒女情長成不了大事也好。這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他隻要她信他,她開心就好。從骨子裏認準了她,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放手的。

    哪怕,她隻是試著開始相信他。

    “主子,左副都禦史劉大人派人來了,請您去府裏一敘。”虎子在門外說道。

    顧望舒答應一聲,迴頭和新荷說話:“好好照顧自己,你身體弱,要多休息。我忙完這陣,再來看你。”

    新荷點點頭,走去花廳送他。

    顧望舒由一群錦衣衛簇擁著走了……氣勢當真不一樣了。

    “荷姐兒,過來。”新明宣目送著顧望舒遠去,牽著妹妹的手往“德惠苑”去,聽說母親愁的吃不下飯,做兒女的總要規勸著。

    “德惠苑”裏,張氏也在,正陪著秦氏閑聊。

    “母親……”新荷小跑著撲進了秦氏的懷裏。

    “這孩子……多大了,還撒嬌。”秦氏拍了拍女兒的頭,想起還在監牢受罪的夫君,眼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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