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俗稱小年。從這一天開始,人們就開始準備過年用的東西了。秦氏也不例外,一大早就開始忙碌起來,吩咐丫頭、婆子們把府裏的各個角落都.徹底清理、打掃一遍。

    新荷吃過早膳後,去了秦氏那裏。林靜師傅因著年下也辭別迴家了,她現在不用每日去“芳菲閣”學習女紅,整個人都輕鬆了很多。

    屋子裏燒著炭火,一進西次間就是一股熱氣,十分舒服。

    秦氏正忙著清點年底賬目,以及各院的日常開銷,有頭有臉的婆子和丫頭都聚在這裏,她撥著算盤珠,不慌不忙的安排過年的相關事宜。

    大丫頭采月看見大小姐過來了,忙拿了糕點和茶水來,讓她自己隨便坐著。

    新荷坐了一會,覺得無聊,就下了圈椅,出去溜達。四叔猛然一走,總覺得空落落的。今天出門時還吩咐小丫頭往“青亭居”送糕點……話說了一半,才想起人已經走了。

    她剛走出“德惠苑”,迎麵就碰上趙淵領著一幫護衛、小廝往外走。

    他抬眼便看見了她,站在原地微笑著,等她過去。

    新荷看他身後的小廝拿著大包小包的,好奇道:“……這是幹什麽去?”說著話,人已經到了他身邊。

    趙淵伸手揉了揉她的額發,說道:“先生迴去過年,就給我們休假了,說是來年開春再去學堂。”

    新荷點點頭,想起前世時他為新家上下奔走的事情,心裏一軟:“那你迴去吧,趙伯母還在家等著你呢。”

    趙淵覺得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依依不舍,便笑著哄她:“要不要去我家玩兩天?母親一定很喜歡你。”

    新荷還沒來得及說話,新明宣就快步從後麵走了過來,“我說姓趙的,你少在這裏拐騙我妹妹……走走走,我送你出府。”

    “……哎,我說你這人……”趙淵笑著罵他:“什麽是拐騙?我這是哄她……”

    “在我眼裏,哄就是騙。”

    新明宣彎腰把新荷抱了起來,“走,我們送他出去。”

    過了個冬天,她好像重了些,新明宣顛了顛懷裏的妹妹,瞅著個子也高了,他笑著問她:“明年都滿七周歲了,生辰想要什麽禮物?”

    新荷看了眼高大、俊朗的哥哥,想了會:“我想哥哥考上進士。”比著前世的慘死沙場,倒不如在外祖父、父親的幫助下出仕,說不定大哥的人生軌跡

    會因此而發生轉變。

    “……傻荷姐兒。”新明宣寵溺地笑著,拍拍她的頭:“北直隸那麽多出眾的學子……”話說一半,又改了口:“哥哥一定努力,給荷姐兒考個進士迴來,好不好?”

    新荷“嗯”了一聲,笑盈盈的。

    趙淵羨慕地看著他們兄妹,和新明宣商量,“讓我抱一會吧,荷妹妹好可愛。”

    新明宣眼一瞪,沒理他。

    “小氣……”

    新荷隻當沒看見他們倆的小動作,說起昨日四叔離開新府的事情。

    闔府上下早就把顧望舒的身世傳的沸沸揚揚,新明宣和趙淵也不可能不知道……隻是他們要求去送送四叔的時候,被新德澤以學業為主給攔住了。

    兄妹二人把趙淵送到影壁那裏,才往迴走。新明宣要去向父親請安,就放新荷和丫頭一起先迴去了。

    到了年下,衙門也清閑起來。今日,新德澤在家休憩,剛從“梨香居”出來。李畫屏懷著孩子,又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他就多去探望了些。

    新明宣進了“淩雅閣”,聽小廝們說父親在書房喝茶,他就直接走了過去,彎腰行禮:“給父親請安。”

    新德澤抬頭看是兒子,擺手讓他坐下,隨口問了製藝。

    新明宣的迴答雖然不出彩,倒也沒有大言不慚。新德澤暗自點了頭,這孩子倒是個穩重的。

    “我和你外祖父說好了,明年開春後,讓他請一位翰林院的老先生來家裏給你授學。你要勤奮、努力。”

    新明宣點頭稱是,繼續聽父親說話。

    “到了年初二,你和荷姐兒跟著你母親,去外祖父那裏看看,他常惦記你。”

    新明宣再次點頭,父親說的外祖父是秦氏的父親秦忠,朝廷的禮部尚書、正二品大員。他麵相看著雖然嚴肅,其實是個很和藹的人,對他和荷姐兒一樣的好。父親讓他和外祖父多親近,緣由他都明白,不外乎是想讓秦家在以後的道路上多幫襯他。

    新德澤看兒子恭順,心裏也滿意,又略微說了幾句,告誡他要用功苦讀,便讓退下了。

    他喝了盞茶,吩咐小廝準備些母親愛吃的糕點,往“念慈苑”去,今個是小年,他應該去看看母親的。

    新老太太心情不錯,聽說大兒子來了,還親自去了院裏迎他。新德澤受寵若驚,原本還想著會再次被母親拒之門外呢。突然有了這麽高的待遇,他還有

    些不習慣。

    新老太太讓丫頭們呈上茶來,和兒子說話,“聽說李姨娘懷了孩子?”

    “是。”新德澤點頭,臉上有藏不住的喜悅。

    “妾侍有喜也不是什麽尊貴的事,平時好吃好喝的招待著也就是了,萬不可讓其恃寵而驕。秦氏這麽多年在新家任勞任怨,就算她暫時還沒有生出兒子,也不可怠慢她。”

    “別的不說,隻看宣哥兒被教養的如何,就知道她的心性了。寵妾滅妻那是不入流的商賈所為。我們新家世代書香,況且你又在朝為官……孰輕孰重你心裏比我更清楚。”新老太太抿了口茶,麵無表情。

    新德澤額頭上的汗流了下來,自從他考上舉人後,母親還是第一次這樣說他。

    他最近常宿在“梨香居”是有些不妥,但說“寵妾滅妻”是嚴重了……他都三十多歲的人了,自然知道利害關係,當下便保證道:“母親放心,兒子不是混賬的,一定會對秦氏好。”

    新老太太“嗯”了一聲,換了話題,和他說起過年祭祖時所需要的東西和禁忌。

    新德澤聽著不斷點頭,趁機提出年三十晚上年夜飯的問題。

    新老太太略一沉吟,便答應了。按照往年的老規矩,還是大房和二房聚在一起在“念慈苑”吃飯。

    是夜,新德澤便宿在了“德惠苑”。

    他瞅著秦氏管理內務實在辛苦,也體貼她,一連幾天都陪她一起看賬本。有時候太晚了,也就直接在她這裏歇了。

    李畫屏在“梨香居”等了幾天,都不見他的身影,就有些急躁。派人去請,不是說和大太太一起用晚膳、就是說宿在了秦氏那裏。她氣得一連摔了好幾個花瓶,飯都吃不下了。

    到了臘月二十八,基本上該忙的事情都忙完了,什麽年糕、肉丸、糖果、福橘、餃子等,秦氏都囑咐人準備了。更有心靈手巧的丫頭用紅紙剪了各式各樣的窗花貼在窗戶上,瞧著又喜慶又好看。

    這天,秦氏剛服侍著新德澤用完早膳,便有小丫頭進來通傳說李姨娘來請安了。從她有喜一來,這還是第一遭。

    秦氏看了眼夫君,開口道:“姨娘有孕在身,以後行禮、請安都免了,讓迴去吧。”眼不見心不煩,她才不要瞅著李畫屏心裏膈應呢。

    話一說完,李姨娘自己倒挑門簾進來了。她穿著藕荷色雲紋緞褙,因月份小,肚子還不顯,屈身行禮:“見過老爺,太太。”

    秦

    氏瞄了眼新德澤沒說話,便使眼色給采風,讓她搬緞麵的杌子來。

    “姨娘起來吧,你身子不便,以後就不必來請安了。”她開口說道。

    李畫屏笑著在杌子上坐了:“太太仁慈……我卻不敢……”一句話沒說完,不知道聞到了什麽,竟彎下腰幹嘔起來。春紅嚇了一跳,忙走過去順她後背。

    新德澤也慌張站起來,問她怎麽了。

    她幹嘔了半天,什麽也沒吐出來……隻眼含著淚花,柔弱地開口:“近段時間,大抵都這樣,什麽都吃不下。”

    “怎麽不早說?”新德澤看她下巴尖尖,想著還懷著孩子,便心疼了。擺手讓站在一旁的丫頭去請府裏的劉大夫。

    李畫屏微微低著頭,過了一會才迴答:“……不想給老爺、太太添麻煩。”

    新德澤更心疼了,“這怎麽是添麻煩呢,你懷著身孕……才是最重要的。”

    劉賓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李姨娘什麽事都沒有,就是慣常的孕吐。

    秦氏一句話都沒說,看著夫君扶著李畫屏的身影出了“德惠苑”,臉色氣得鐵青。

    新荷隔日就聽說了這事,在趕來看母親的路上,碰到了李畫屏主仆在閑庭闊步,一臉的自得。

    小姑娘眼睛一眨,迎麵就走了過去。

    春紅眼尖,看著大小姐過來了,忙屈身行禮。

    新荷卻徑直走到李畫屏麵前,也不說讓春紅起來說話,“李姨娘倒是有興致,怎麽?見了我都不知道要行禮嗎?”

    李畫屏愣住了,她雖是姨娘,卻通常把自己當主子看的,更別提有喜之後,下人們的奉承和巴結了。怎麽可能對著一個小孩子行禮、問安,就算她是府裏唯一的嫡小姐也不行。

    “喲,姨娘進府裏也有小半年了……規矩都沒學全嗎?”新荷迴頭和雲朵說話:“你來示範一下。”

    雲朵笑笑,往前走了幾步,看向李畫屏:“妾為婢,庶為奴。這是聖人傳下來的道理。既然姨娘不知道,那奴婢就給你演示一下。”說著話,她兩手平放到左胸前,右手壓住左手,右腿後屈,屈膝,低頭:“奴婢見過大小姐。”

    新荷擺手,讓她起來,說道:“姨娘聰慧,看一遍……估計都學會了。對吧?”

    這行的是大禮,李畫屏如何不知,她氣得臉都紅了,這樣的屈辱……

    她還沒說話,新荷又開了口:“姨娘莫不是想著去向父

    親告狀,那就盡管去啊,大不了把祖母也搬出來……”

    “咱們也好好論一論這嫡庶尊卑!”

    屈身站了這麽久,春紅的雙腿都顫抖了,聽大小姐把新老太太搬了出來,忙拉了一把李姨娘。

    李畫屏再不甘心,也知道這禮躲不過去了。她抿著嘴唇,學著雲朵的動作,屈身行禮:“見過大小姐。”

    新荷一笑:“聰明人就是不一樣,連請安都比別人學的快。”她頓了頓,圍著這主仆倆轉了兩圈,說道:“姨娘看著清減了不少,大約是害喜吃不下吧。”

    “你們也是,奴婢都不會做……姨娘做什麽事情都不會勸著點嗎?她如今懷著孩子,可不能委屈了。”

    春紅低頭,恭敬道:“大小姐教訓的是,奴婢知道了。”

    新荷看了她一會,“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好好伺候姨娘的同時、也要時常勸導著,什麽事可以做,什麽事做不得。”

    “是,奴婢遵命。”

    新荷瞅著春紅頭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才擺手道:“都起來吧。”

    李畫屏咬著牙在一旁站了。

    新荷走到她麵前,問道:“李姨娘,你可知道,做人家妾侍最要緊的是什麽?”話一說完,也不等她迴話,自己又接了:“安常守分!”

    “妾侍永遠是妾侍,即使生了孩子,也是庶子女。這孩子一生下來,就得抱給主母養的。主母性格好呢,妾侍也時常能見到孩子。如若不然,到老死,也別想見孩子一麵。”

    “我說的沒錯吧?李姨娘。”新荷笑著說完,再不看她,轉身走了。

    李畫屏身子一軟,被春紅扶住了,“姨娘別動氣,你懷著孩子呢。”

    “她這樣侮辱我,如何不氣?”李畫屏看著小姑娘遠去的背影,像見了鬼似的。

    春紅沒說話,她很清楚,這是大小姐在為昨日的事情生氣。也怨李姨娘,好好給主母請安就請安唄,何必又出那種幺蛾子。秦氏是好脾氣,忍著不發作。可她有一個好女兒,這可是從小在新老太太麵前教養長大的。論聰慧機智,一百個李姨娘怕是也抵不過嫡小姐。隻看她今日不動聲色地教訓了她們,就能知曉一二,這還是個孩子呢,更別說以後長大了……

    “迴吧,你該喝保胎藥了,孩子要緊。”

    李畫屏氣得咬牙切齒:“她燒香拜佛、保佑自己別犯到我手裏!不然,我有的是好法子治她。定把

    她這些趾高氣揚的臭毛病,一點點給扳迴來。”

    春紅也不接話,扶著她便往迴走。李姨娘嘴上發.泄一二就發.泄吧,反正此處也沒有外人。想要教訓嫡小姐,她還真是想得多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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