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蘇儀不說話,丁仁以為是蘇儀無力反駁,神色間竟然隱隱有些自鳴得意。


    端木鍾卻是略微猜到了蘇儀心中的想法,向丁仁發出一聲冷笑。


    “丁兄,你可知,此次縣試有一題名為‘孫子歲三十行於何地’,你我答不上,諸葛清也答不上,全縣隻有蘇十籌一人答對,這不正說明了,蘇十籌比起那所謂的‘神童’更加才思敏捷嗎?”端木鍾道。


    聞言,慶華樓內的眾人紛紛點頭:答對這種刁鑽的題,蘇儀的頭腦就已經遠遠強於諸葛清了。


    少部分人更是冷笑連連,對著丁仁發出陣陣噓聲,目光鄙夷。


    丁仁卻不以為意,道:“這跟文采有什麽關係?或許隻是蘇儀碰巧背誦過孫聖的生平經曆,然後隨便一蒙,才被他蒙對了而已!如果要證明蘇儀的文采的確比諸葛清強,除非他當場作出一首足以被人稱道的詩詞來,我才會承認!”


    眾人麵有怒容,丁仁這不是刁難人嗎?


    現場作詩,而且還是“足以稱道”的詩來,如果是儒家大學士的話說不定能夠辦到,但蘇儀隻是一介兵家仕子,是才剛通過縣試的武生,如何能夠辦得到?


    而且,他們這些考生為了通過縣試,平日裏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背誦兵書史書和鍛煉身體上麵,哪來的時間去研究儒家的詩詞文章?


    詩賦,是在考‘行人’軍銜的鄉試中才有的科目,大多數兵家仕子隻有在將才之後才會開始學習儒家文化。


    讓一個可能根本沒研究過儒家文化的人去吟詩作賦,這不是故意刁難人,又能是什麽?


    此刻,慶華樓內,許多考生都抬頭望向三樓,麵色緊張,希望蘇儀不要被丁仁挑釁。


    因為,這完全是丁仁給蘇儀設下的一個圈套!隻要蘇儀往裏跳,就會深陷泥潭,必然導致失敗。到時候這丁仁再添油加醋去四處造謠一番,怕是蘇儀的名聲會因此受損,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見的一點。


    一眾主考官吏麵麵相覷,肚子裏憋了一肚子話,但就是不好說出來。


    因為,他們此前曾見到蘇儀因為答了立誌一題而引發了氣勢奇觀,但卻並沒有真正地見到過蘇儀的那道題究竟是如何迴答的,因此也證明不了蘇儀的文采,隻能跟其他人一樣,在心中祈求蘇儀能夠解決這次的危機。


    眾人全都緊張兮兮,但蘇儀卻是不以為意。


    “我的文采,需要你來承認?”蘇儀抬頭,麵無表情地向丁仁反問道。


    丁仁瞬間啞口無言,隻得激將道:“怎麽,怕你是真沒文采,不敢當場寫詩吧?”


    此刻,蘇儀看向丁仁的目光,就隻剩下憐憫了。


    蘇儀要是中了這種低水平的激將法,那他也不需要在這世道繼續混下去了。


    要激將,就要激到對方的軟肋,敲中對方的痛處,才能真正激怒對方。而對著對方不痛不癢的地方激將,隻會暴露出自己已經黔驢技窮、無計可施,這丁仁,就是如此。


    “我就算是真的沒有文采又能如何?丁兄莫非是想要替孫聖定下一個規矩:說兵家仕子一定要能吟詩作賦?”蘇儀搖搖頭,道。


    丁仁瞪了瞪眼,不敢說話。


    開什麽玩笑,別說他這種小小的將才了,元戎之下,就算是飛將、豪傑都不敢替孫聖立規定。丁仁如果敢狂妄地接下蘇儀這個質問,必然會立即遭到兵聖大道的當場誅殺!


    蘇儀說的沒錯,就算他承認自己沒文采,又能怎麽樣呢?


    蘇儀是兵家仕子,自古以來,就沒有任何兵家仕子會以“文采”來證明自己與他人的能力。


    就算是曆代名將,也大多隻會作兩首歪詩而已,何況他這種小小武生?


    但曆代名將會因為“沒有文采”而被人嘲笑嗎?絕對不會!


    就好像地球沒有一個人會嘲笑以孔孟為首的曆代大儒手無縛雞之力一樣。


    因此,丁仁的挑釁對蘇儀來說不痛不癢,就算放縱他去四處造謠,批評蘇儀毫無文采,也絲毫不會影響蘇儀的名聲。


    隻不過,蘇儀雖說不在乎自己被人說成是沒有才華,但卻不想讓這場宴會就此被丁仁攪黃,搞的尷尬收場。


    自己的案首宴鬧出了這麽一個笑話,傳出去的話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會對蘇儀造成一些負麵的影響。


    打定主意之後,蘇儀故意瞟了一眼丁仁,誇張地歎息了一聲。


    “唉,本來好好的宴會氣氛,卻被一個害群之馬給破壞了,有句俗話怎麽說來著?哦對了,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蘇儀搖頭道,頓時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丁仁見蘇儀將他形容為“老鼠屎”,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在丁仁身邊的人,甚至能夠聽見他磨牙切齒的聲音。


    蘇儀搖晃著酒杯,看著杯中的酒液映出自己的臉龐;又往樓下一看,那些歌舞伎絲毫不受現場氣氛的影響,仍然堅守本分,唱曲舞蹈,隻不過,那名彈琵琶的歌伎的眉宇之間,卻是有一抹淡淡的愁容若隱若現,讓蘇儀心頭稍有歉意。


    思忖了一會兒,蘇儀站起身來,向樓下眾人一拱手,舉起酒杯。


    “本次宴會,大家其樂融融、把酒言歡,本來是人生一大快事,卻因在下個人之糾葛鬧地如此不愉快。在下心中有愧,自罰一杯。”蘇儀高聲道,隨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蘇十籌你可千萬別這麽說,這不是你的錯啊!”一人迴應道。


    “你沒錯,錯的是某顆‘老鼠屎’!”


    “說的對,蘇十籌你沒必要替那顆老鼠屎道歉,簡直掉了身價!”


    群情激昂,紛紛支持蘇儀,聲討丁仁。


    丁仁麵對幾乎是千夫所指的場麵,諒他是有備而來,也不免的麵色微驚、心中慌亂起來。


    蘇儀淡淡一笑,抬手往下壓了壓,慶華樓內頓時安靜下來。


    “感謝大家的諒解。”蘇儀話鋒一轉,道,“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為了彌補大家的掃興,請大家聽我一言:此前在下飲這慶華樓美酒,馥鬱芬芳,知道這絕對是十年一遇的好酒;更兼樓下美人彈琴弄瑟、歌舞升平,心中有所感歎。此刻在下便借著此情此景作詩一首,以助酒興!拿紙筆來!”


    樓上樓下眾人雙眼紛紛一亮,三位歌舞伎彎腰稱謝,而最激動的,當屬計掌櫃了!


    計掌櫃先前阿諛蘇儀碰了一鼻子灰,此刻聽到蘇儀的話,感覺蘇儀這是要捧慶華樓,於是立刻催促夥計去抬案桌筆墨。


    無論蘇儀是有意還是無意,無論蘇儀的文采是好還是壞,隻要蘇儀的詩中提及慶華樓、隻要他是在慶華樓作詩,慶華樓就必然能夠沾到“蘇十籌”的美名,不由得計掌櫃不全力配合。


    不一會兒,案桌抬到了三樓,筆墨紙硯早已備好,蘇儀輕聲吐氣,一閉眼,腦海中湧起了古華夏唐朝詩人王翰的一首詩來,於是蘸飽濃墨,提筆便寫。


    季縣令是一眾官員中唯一輔修儒家的文人,對蘇儀要寫什麽詩最為好奇,於是靠近蘇儀身邊,蘇儀抬筆寫一句,他便念一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椅上催。”


    “好!”皇甫院事鼓掌道,“有酒有樂,兩句話便將此次宴會描寫地淋漓盡致,閉上眼時一讀此句,仿佛還能看見今日宴會的種種場麵,詩句如畫,歌舞升平,躍然於雙眼之前!”


    另外一個輔修儒家的名門將才也稱讚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妙哉,妙哉!此句生動形象,絢麗非常,必然會被千古傳誦!”


    眾人紛紛點頭,讚歎此句之美。


    隨後,蘇儀再次提筆寫下: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


    季縣令一念完,立刻一拍桌子道:“好詩!”


    連李校尉這等粗人一聽這首詩,立刻起身稱讚道:“壯哉!”


    慶華樓內頓時圍繞著這首詩展開了熱議。


    皇甫院事細細品味,仔細推敲,突然興奮說道:“果然是好詩!前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椅上催’行文細膩,字字應景;用語絢麗優美,音調清越悅耳,乃是不可多得的千古佳句。但隨後卻筆鋒一轉,直指沙場壯麗!後兩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行文豪邁,讓人一聽之下,心中頓生激情!”


    “真是奇怪,這最後兩句,明明寫的是戰爭的悲壯,讓人一聽隻覺戰爭帶給人無數痛楚,心生悲涼。但結合前兩句來讀全篇時,卻為何心中悲涼之感一掃而空,反而覺得豪情萬丈?”三樓有一人嘟囔道。


    蘇儀聞言,微微一笑,並不作答。


    皇甫院事又低頭推敲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向那人笑道:“此詩若是隻讀表麵,肯定會覺得是蘇十籌厭惡征戰,以酒消愁;但如果深入解讀的話,蘇十籌內心的一腔熱血便立刻躍然紙上,不可謂不妙啊!”


    眾人眼前一亮,其中一人道:“願聞其詳!”


    皇甫院事點頭,道:“若是將此詩代入此次酒宴的話:前一句描寫我素水縣的酒宴,場麵歡快,人人興致飛揚,你斟我酌一陣豪飲,痛快非常;但這裏是對蠻前線,沒人敢喝的大醉,就怕蠻族突然襲來。但後一句蘇十籌卻說:醉就醉吧,就算是因此醉倒在沙場上,也請大家不要嘲笑;‘古來征戰幾人迴’,我們不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嗎?為什麽要害怕醉倒呢?”


    季縣令聞言,撫掌而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此詩表麵用盡悲傷之詞,詩中卻毫無悲傷之意!此詩絕不是蘇十籌在一個人自飲自酌、借酒消愁,而是他想要借用此詩表達自己視死如歸的勇氣,用他的勇氣來激勵眾人,為大家勸酒,意圖將本次宴會的氣氛再次推向高峰,乃是極佳的勸酒之詩啊!”


    眾人恍悟,這才理解了此詩的真正含義,明白了蘇儀為什麽會寫下這首勸酒詩。


    隨後,場內掌聲雷動,原本因為丁仁帶來的沉悶氣氛被瞬間蕩滌一空,人人都對蘇儀心服口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兵法大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倦聽流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倦聽流水並收藏兵法大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