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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微!不要!”


    墨汀風飛身去拉她的手腕,卻抓了個空。


    他起手施術試圖以縛靈結界擋住宋微塵的腳步,卻毫無用處。又以佩劍攻之法陣阻之,統統是徒勞,兩人明明身在咫尺,卻是鏡花水月,觸不到的戀人。


    兩人根本不在一個位麵!


    “宋微塵”離那火樹越來越近,一頭長發合著身上火紅的薄紗被火浪卷動翻飛,竟讓她看起來似那火樹的一部分。


    “放了微微!!”


    墨汀風身後,那把叫“非攻”的巨劍法相全開,劍氣四射!並不是因為無法觸及宋微塵而大亂崩潰,而是在他的劍氣籠罩下,任何異常之處都無法遁形。


    “解法必定藏在蹊蹺處”,這是墨汀風告破無數案件後最重要的習得之一,而眼下最蹊蹺的莫過於這位麵之謎。


    果然,幾步開外有一條長數十米,細如蛛絲的“光線”,如果不是劍氣擴散到那裏時被吸收了一部分,僅憑肉眼,就算再仔細也察覺不出。


    聯想到亂魄黃虎有空間瞬移的能力,墨汀風恍然大悟!


    那細如蛛絲的“光線”就是通道!


    腦內出現這個意識的瞬間,身形一閃他已消失不見。


    .


    黃美芸離那棵熊熊燃燒的火樹約莫還有十米,火焰妖嬈曲卷騰出,似無數邀她共舞的手。


    她顯然也看見了墨汀風,雖隔著位麵聽不見聲音也感受不到他的戰力,但那冰封雪原被墨汀風的劍氣攪起漫天霜雪,黃美芸卻是看得明明白白。


    不能再耽擱!她不僅沒有停下腳步,反而拎起裙擺跑起來,試圖以最快速度衝入火樹紅海!


    天空突然雪花大盛!


    千鈞一發之際,墨汀風如同會瞬間移動的亂魄那般憑空躍出,一把扯住“宋微塵”手臂向身後一拉,另一隻手劃弧翻掌,一股極可怕的能量夾雜著無數冰雪席卷向那火樹,瞬間將其傾覆!


    “不!!”


    “宋微塵”絕望又淒厲的叫出聲,竭力想掰開墨汀風的鉗製撲向那雪掩之處。


    “黃美芸你找死!”


    墨汀風衝她吼出聲,眼瞳裏一片血紅,恨不得把黃美芸千刀萬剮!可奈何她是以宋微塵的麵目出現,他又如何下得去手,隻能將怒火發泄在那樹上,再度拍出一掌,雪包之下發出嘭的一聲巨響,似是有什麽東西在其中爆裂開來。


    見狀“宋微塵”再也站不出頹然坐了下去,手指深深抓進雪地,眼裏水霧快速凝聚,大珠小珠丁零落地。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她語不成句。


    “差一點沒讓你得逞?微微心軟恨不得搏命幫你,你這樣對她!她用盡全力想給你們一個來生相遇的可能性,而你呢?你在做什麽?!”


    墨汀風氣極反笑,一把甩開“宋微塵”的手,隨即兩臂一展口中默念法咒,身後巨劍法相全開,散出無數劍氣!


    整個幻境開始隱隱顫抖,穹頂之上原本雪霧彌漫灰蒙蒙一片,此刻卻亮起一絲一絲如飛星般的銀光裂隙——去他的感懷成全,去他的情有可原!


    看起來他似乎隻想不管不顧把整個幻境直接撕裂!


    “大人!不要!求您高抬貴手!”


    “宋微塵”跪行兩步抱住墨汀風的腿,“我從未想過傷害小丫頭,我隻是想看他最後一眼,還求大人成全……”


    “成全?讓那火海吞噬她的神識,可是這樣的成全?!”


    “大人!大人求求您!不是這樣,您聽我解釋!我絕不會害她,您相信我!!”


    墨汀風怒不可遏,但還是順勢收了法相劍氣,他本就不是想真的強行撕裂幻陣。“你應該清楚,隻要我願意,隨時可以毀掉這裏!所以別再耍花樣,更不要試圖逃!”


    其實他才是被狠狠拿捏住的那一方,隻是不能承認罷了。現在黃美芸寄附在宋微塵的神識裏,一旦強行撕裂幻陣,極可能對宋微塵的本體和神識都產生不可逆的傷害,他絕不敢。


    雪地寒涼,畢竟黃美芸是寄附在宋微塵的神識上,他哪裏看得下去,將她攙起又仔細拂去膝上殘雪,隻恨不能把玄色錦袍脫給她穿上。


    “微微和我都在盡力幫你們,為什麽要逃?”


    “大人,我沒有逃。”


    “正是昨夜火情讓我看到您二位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我才更加堅定要做這件事。”


    “宋微塵”向著墨汀風深深行了一個大禮,“大人可知要破除這七煞鎖魂陣需要摧毀幾個立陣之物?”


    “這是個三層幻陣,第一層在七洞附近那處生死同氣的半月形水渠;第二層在七洞屋內的太極點,若推論無誤,破陣之後你的本體會從那裏顯現出來;至於這第三層幻境——並非是黃家村,而是那片綿湖,也就是微微落水的地方。”


    “即便是幻陣也需要【借實立虛】,現實裏黃家村雖不在了,但那片綿湖還在,你雖出不了鬼市,但你一定托人往那湖中置入了某樣立陣之物,想來也是一枚八卦鏡。不過因為第二層幻陣已經為我所破,因此現在還有兩層幻陣。”


    “宋微塵”淚眼婆娑看了一眼被雪埋住的火樹,眼神裏是一種很難形容的複雜的遺憾,她再度看向墨汀風行了一禮。


    “老身對司塵大人隻剩敬仰和歎服!也是,大人能在須臾之間找到第二層幻境的破陣之物,還能不用引陣物就能自行進入第三層幻境,本就非凡人手段,我實在問得班門弄斧。”


    “隻是這幻陣……還有隱藏的第四層幻境。”


    .


    黃美芸終於開口講述她為何要單獨“逃”到此處的原因——


    與墨汀風和丁鶴染等人此前的推論一致:七煞鎖魂陣從根本上就是一個禁錮困守亡靈的邪陣。欲立此陣,除了結合奇門遁甲的生克製法找到最合適的時間和地點之外,還有兩樣頂重要的東西不可或缺:燈油和燈芯。


    立陣之人黃美芸就是此陣“燈芯”,而怨力便是“燈油”。


    需立陣之人對困靈有著無涯的惡意和恨意,才能反逼出困靈的怨力——怨力不竭則燈油不盡,那麽此陣在她有生之年便可固若金湯。


    可黃美芸終其一生,對黃虎隻有綿長無絕的情思愛戀,哪有怨力可用?


    她第一次立陣以失敗告終,那時黃美芸剛到鬼市一切都很陌生,別說找個人商量此事,就是想找個正常聊天說話的人都沒有。


    但彼時黃虎魄胎已成,若不能成功立陣,魄胎就會枯竭消散,無論是人是鬼他們此生都不複相逢。


    正是絕望,她卻夢見了“恩公”,他在夢裏細細教她解法,又讓她當麵演示了好幾次,確保萬無一失才滿意而去。


    醒來後黃美芸隻道神奇,那夢真實到她在夢中演示時戳破取血的指尖,在現實裏都真多有細小未愈的傷口,也不知是何時弄傷了自己。


    總之,她依著恩公夢裏所教之法,在第三層幻境中“嫁接”了一個隱藏幻境——便是與鬼市相隔不過數十裏的那處……黃虎南境戰死之地。


    ……


    凍土蕭索,萬將骨枯,共血爭流!


    屍骸交疊,他們的殘軀根本拆分不清,似乎已經合並成了一個人。這個人擁有百頭千臂萬般武藝,隻想一朝得勝,洗盡鉛華歸故裏,擁衿春閨夢裏人。


    這是那幾百號亡魂共同的念力!其力悍兮,長絕千裏!便是魂散魄碎念亦不熄,若能將這股念力轉化為怨力,那便是永不枯竭的燈油!


    而且那裏有現成的立陣之物,就在她夫君黃虎的身體裏——那半塊定情玉佩。


    恩公在夢裏告訴她,黃虎驍勇,將士皆以他為榮!身重數刀還能退敵,一人斬殺敵軍數十人,隻可惜終究寡不敵眾。


    他身上的致命傷是一支厲箭射進了心口,力道之猛,刺破鎧甲刺破絮衣甚至刺碎了他隨時護在心口處的那半塊玉佩。


    恩公擅問靈之術,他告訴她,黃虎極小心寶貝那半塊玉佩,隻舍得在夜深休憩時拿出來摩挲,貼在唇邊久久。最後那碎玉盡數混入他的胸腔血骨,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已是亡魂亂魄的黃虎仍舊會下意識保護心口處,生怕弄壞弄丟他僅存的,他們之間最珍貴的東西。


    黃美芸說到這裏已然泣不成聲,墨汀風看“宋微塵”哭早已心亂如麻,可理智又告訴他不能“著相”,她不是她。隻能拚命攥緊拳頭,克製自己的不合時宜。


    她漸漸平複下來接著講述,眼光穿透眼前的雪景迴到了八十年前——她終於到了那片南境鬼地,與黃虎站在了同一方寸間。


    那時已經時移入夏,冰原變草地,彼時慘烈已不可現,但她總有錯覺,空氣中還有血腥味,耳朵裏還有廝殺聲。


    黃美芸取出自己身上那半塊玉佩,將她的連心血和眼淚抹在玉佩上,依著恩公在夢中指點之地挖開土將那玉佩埋了進去,然後點上七根引魂香。待七個時辰後取出,那玉佩已成暗紅之色,似浸足了血。


    將玉佩再帶迴七洞,黃虎與幾百號亡魂的念力便盡數與她同歸。


    而後黃美芸依著恩公所教之法,將念力逐層傳入第三層幻陣,然後悉數注入黃家村自家院中那棵她與黃虎一起澆灌長大的金合歡樹中,至此,這棵樹即變成了通往第四層隱藏幻境的鑰匙!


    而第四層幻境,正是八十年前那片南境沙場,那場曠日持久的血戰冰原。


    幾百號亂魄的念力困在其中鏖戰死鬥,帶著對至親摯愛的無盡思念,絕望卻又無法解脫,那是一種難以想象的怨力憎力。


    以“引情物”為投射媒介,將念力轉化為怨力驅使鎖魂陣運轉。


    至此,七煞鎖魂陣成!


    黃美芸手中那半塊玉佩恢複了原本的顏色,而她自己也從那一刻開始,變成了這鬼市天地山石的一部分,至死方休。


    .


    他們的故事講到這裏,已近尾聲。


    黃美芸看著墨汀風長長歎了口氣,“我刻意趕迴來把樹點燃,就是為了結束這一切。這“火”並不炙燙,而是第四層幻境裏的念力在燃燒,隻有當這棵樹燒盡,那幾百號亡魂的念力才會消失,沒了燈油,這七煞鎖魂陣自然也就敗了。”


    黃美芸向著墨汀風深深拜了三拜,極盡虔誠懺悔之意。


    “我實在沒想到,殘燭之年竟會如此不堪,對眼前的人和事統統犯起了迷糊,卻對年輕時的人和事樁樁件件曆曆在目。燈油未枯,燈芯卻出了岔子,讓禁錮於第四層隱藏幻境的亂魄借機犯案!老身……罪過,罪過!待此事了結,請大人一定將我嚴懲,賜罪賜死,還天下一個公允。”


    黃美芸借“宋微塵”的模樣說著這些話,實在讓墨汀風表情和心情一樣複雜,看他那樣盯著她,黃美芸也反應過來,看了看“自己”表情愈加愧疚。


    “這小丫頭為我做了那麽多,現在我和她神識不受控製的轉換已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我會如何根本不重要,但絕不能讓這個小丫頭因我有閃失。尤其是昨夜看村長有條不紊救火,想來定是這丫頭的功勞,再看大人耗盡法能抑火,心裏真不是滋味,我絕不能為了一己私欲牽連無辜,一錯再錯!”


    “司塵大人,解鈴還需係鈴人,我並非刻意要逃,而是實在不知道什麽時候神識會再度替換,所以才急著趕來做這一切——本就是我咎由自取,活該我獨自承受。”


    “隻是……隻是……我方才在那火樹裏似乎看見了虎哥在對著我笑。大人,我已經八十年沒有見過他,所以我……我那時隻是想過去抱他一下。我不知道往後來生,千年萬世,還能不能有機會看見他對我笑……”


    黃美芸心哀不已,身形搖搖欲墜,墨汀風剛伸手欲扶,卻猛聽得那先前被他用法力掩埋的雪堆裏發出一聲尖嘯,緊接著四下爆開,冰霜雪粒如彈丸利刃飛向兩人!


    墨汀風身形一擋,下意識將“宋微塵”護在了懷裏。


    空中雪刃凜冽,飛速向著一處做龍卷匯聚,那極速旋轉的霜雪中心,兀地顯出一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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