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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緊張,我雖沒什麽出息,但好在還有氣息。”


    墨汀風處理完公務迴到聽風府已是申時,剛進無晴居就發現宋微塵癱軟在打坐的軟墊上,聽見他急慌慌奔過來,她嘟囔了一句表示自己還健在。


    看她賴不唧唧趴在地上爬起不來,渾身上下隻剩嘴壯,墨汀風又心疼又有點想笑,從桌上倒了杯熱茶端到地墊旁,將她扶起欲喂。


    “小祖宗,你這是又怎麽折騰自己了?”


    宋微塵搖頭拒絕,胃裏仍在翻江倒海猛龍過江——在過去的兩個時辰,她就像是有了身孕害喜的婦人一樣吐得七葷八素,把本就不富裕的身體本錢差點兒敗了個精光。


    一邊吐還一邊吐槽,也是邪了門,那鍋大補湯老龍井喝得美滋滋,怎麽到她這裏就無福消受。


    “我好比人畜無害的白雪公主,貪嘴吃了老龍井的半拉毒蘋果。這不,王子你迴來我就得救了,我就是吐到腿軟爬不起來而已,問題不大死不了。”


    畢竟是自己吃一塹……又吃了一塹,宋微塵意圖打著哈哈萌混過關。


    “還敢吃她給的東西,怎麽不長記性?”


    墨汀風一聽趕緊指尖施術探向宋微塵命門,確認她沒有中毒跡象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但馬上就想到了“虛不受補”的可能性,心中一沉。


    “從今天起立個規矩,你吃外人的東西都需經過我檢視和同意,無論是誰帶來的都一樣,聽見沒?”


    ……


    “聽見了墨總,兩隻耳朵都聽見了。”


    “小桉的案子有新發現嗎?”


    她不想聽墨汀風再碎碎念自己,就勢轉移了話題。


    宋微塵一直覺得不對勁,自從將老龍井定為一等嫌犯之後這案子就沒了下文,他們幾人討論案情似乎也有意無意在迴避她。


    難道隻因為懷疑對象是阮綿綿,貴族犯法就不與庶民同罪?那可不行,她宋微塵第一個不答應。


    “兇手大概率另有其人。”


    墨汀風將簪子斷口過於齊整的分析講與宋微塵聽,也提到了地下冰窖那縷紗布上的血來自杜鵑——猶豫再三,隻說那紗布上還發現了第三人的血跡,但暫時還沒有溯源結果,他刻意隱去了死靈術士的信息。


    “紗布上有杜鵑和第三人的血?”


    宋微塵一愣,迴憶起長公主接駕那日無意瞥見杜鵑藏於袖中纏滿紗布的手,那上麵正隱隱沁出血跡。


    杜鵑被阮綿綿折磨得小命不保,絕無餘力殺人,恐怕紗布是去冰窖鑿冰時無意掉落,隻是這上麵為何會有第三人的血?這第三人跟小桉又是什麽關係?


    “會不會這第三個人就是兇手?”


    她問出口的同時就後悔了,自古行兇,哪有被害人沒有血跡和反抗痕跡,倒是兇手到處留血跡的道理?這不科學。


    宋微塵歎了口氣,越想越糊塗,身體虧虛,腦子也不夠用了。


    墨汀風將她攬入懷中輕聲安慰,“別想了,你自己身體要緊。這案子再給我點時間,一切總會查清。”


    與他溫柔的安撫口吻不同,墨汀風心情凝重,死靈術士的血跡絕不會無端出現在司塵府,而葉無咎的反常也讓他頗為在意。


    .


    “嘶……”


    一陣鑽心的疼痛自胳膊上的傷口傳來,葉無咎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急步迴到住處,將窗戶合嚴實,又將厚厚的竹簾放下,房間裏光線一下暗了下來。他這才脫去破怨師的製袍,藉由昏黃的燭火查看清晨被死靈術士發出的日珥燎傷的左臂。


    這一看,葉無咎暗自吃了一驚,那傷口正在一點點擴散——就像是春蠶在蠶食桑葉片,盡管緩慢,卻足夠肉眼可見。


    ……傷口下似乎真的有“蠶”,就像在馬震春胸口看見的那樣,他發覺自己左臂傷口皮膚下也有一個東西在蠕動爬行,它正是導致傷口擴散的罪魁禍首。


    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葉無咎取了燭燈,將左臂傷口對準銅鏡細細辨認——不是錯覺,左臂的傷口自有其規律,像極了死靈術士胸口那個特殊符文的其中一部分。


    也就是說,隨著“蠶食不斷”,傷口很可能會形成那個詭異的符文——那他是不是也會變成死靈術士?


    葉無咎被自己的想法深深嚇了一跳。


    又一陣鑽心蝕骨之痛自胳膊襲來,他忍不住捂著左臂悶哼出聲,心裏卻想起死靈術士同他說的那句,


    “除非你有本事再一次殺了我,讓我徹底解脫。”


    ……


    難不成馬震春也一直在忍受這種非人的折磨——可他已經死了,一個死人難道還會有痛覺嗎?


    不對,不對。


    葉無咎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馬震春死了,卻沒死透。


    他尚且有自我意識,恐怕是魂魄盡數被某種咒術封在體內不得消散,所以他在偶爾“清醒”時,才會來求一個解脫。


    可他到底是被什麽邪術所驅使,對方的目的又是什麽?


    葉無咎迴憶起霧隱村的一幕,死靈術士明顯是追著土係甲級的黑衣人、還有“火折子”而去,是要他們的命?還是他們身上有什麽東西讓操控死靈術士的幕後黑手勢在必得?


    “嘶。”


    又是一陣鑽心的疼痛將他的思緒拉迴現實,葉無咎再度對著銅鏡審視自己的左臂,卻在鏡中瞥見了背後的身影。


    “你?!”


    .


    “你來做什麽?”


    宋微塵看著被穀雨引進門的半夏麵露疑惑。


    “奴婢見過司塵大人和桑濮姑娘,這是長公主的親筆宴函,主子想在明日午時於司塵府後山設賞春聽琴宴,以答謝司塵大人這些日子的照拂。”


    半夏說著將手裏的錦盒放在桌上。


    “這是今日望月樓束老板送來的點心匣子,說是新研製的口味,長公主直道吃著好,便叫奴婢送一份過來予桑濮姑娘嚐嚐鮮。”


    半夏倒也沒耽擱,說完就要告退,墨汀風便安排穀雨送她出府。


    因著穀雨,小別致也一起跟來了無晴居,它這陣子一直按宋微塵的吩咐寸步不離守著穀雨,此番終於得見宋微塵和墨汀風,激動的小黑豆眼直發亮,一個飛撲撲到宋微塵身上,奶爪揪著衣服不放,肉臉貼在她胳膊上蹭了又蹭。


    “大姐頭,鼠鼠我呀,可想可想你啦!”


    “我都聽奔波兒灞說啦,他們兄弟倆陪你去幹了一票大的!鼠鼠我羨慕的很呢,我也要幹票大的!”


    宋微塵樂了,自己假扮穀雨這麽一鬧,眼下似乎不必再擔心老龍井對她下黑手,小豚鼠確實可以迴歸了。


    她捏著小別致的後脖頸將他放到墨汀風身上,


    “找你爹去,他那兒全是大活兒。”


    小別致兩竄三竄,跳到了墨汀風的肩上,兩隻肉爪扒在他耳邊大喊了一聲,


    “爸爸!”


    “您老什麽時候帶鼠鼠我去幹票大的!”


    小肉球那個大嗓門,震得墨汀風耳鼓嗡嗡作響,若非看在這是宋微塵幻靈的份兒上,他——堂堂司塵大人,怎麽能讓一坨肉墩墩的齧齒類小動物趴在自己耳邊叫囂。


    可現在,他被喊的一點兒脾氣都沒有,已經可以預測以後真要有了“念塵”,墨汀風的家庭地位會是何等卑微。


    他將小別致從肩膀拎到掌心,“走,現在就帶你去幹一件頂重要的事,給大姐頭驗貨。”


    “驗貨?”


    小肉豚伸出兩爪抱著墨汀風一根手指,看他把自己帶到了那隻錦盒前。


    “打開,驗驗是否有毒,你大姐頭能不能吃。”


    小別致暗自撅了撅嘴,這算什麽幹票大的,它可是想要當蓋世英雄的鼠鼠!


    不過算了,給大姐頭服務義不容辭,小肉球撅著屁股站起,小腿兒一蹬,穩穩落到了放錦盒的桌上。


    掀開盒蓋,裏麵露出六隻金箔櫻花芋泥菓子,每一隻都極精致,做成了春日櫻花盛開的樣子,上麵點綴著名貴的食用金箔,打開後餡料各不相同,有紅豆,肉鬆,蓮蓉,棗泥,栗蓉,蛋黃各一隻,小別致埋首深嗅,大力咽了咽口水。


    “爸爸!檢查過了,沒有毒,大姐頭隨便吃。內什麽,鼠鼠我也很想嚐嚐的說……”


    “你可以吃,微微不可以。”


    墨汀風神色一凜,看來他有必要好好培訓一下小肉豚鼠的“驗貨”能力,以防宋微塵不測。


    也虧得他眼神刁鑽。


    這盒點心,無論用料還是做工都是上上乘,也確實無毒無害,除卻一樣——點綴其上的金箔並非一般的食用金箔,而是嗽金鳥吐出的金屑。


    這種金屑有一個專門的名字叫做“辟寒金”,與正常金子相比,多了一絲隱隱的泣血紅光。


    嗽金鳥生於九千裏燃洲,它吐出的金屑有大溫補之功效,極為難尋。


    凡人不可得,仙家貴人得而食之可健脾暖胃,最是滋養。


    但宋微塵虧虛已久,今日又嘔吐不止,脾胃一片虛寒凝滯,此時若食了這辟寒金屑,非但不能達到溫補之功,反而會大大加劇脾胃負擔,水火不濟,短期之內水米難進——這是打算要她的命。


    墨汀風相信這盒點心確實出自望月樓,也相信是束樰瀧送給長公主之物——莫說拿“辟寒金”做吃食,便是想見一見這傳說中的神鳥吐出的金屑也是相當難得,該說不說,束樰瀧這禮送的極精妙,也隻有他有這樣的手筆。


    秦雪櫻將其轉贈給宋微塵,該說不說,這“禮”送的同樣精妙。


    點心非她授意所製,常人食之大有裨益,便是宋微塵吃了之後腸胃出現問題,她也可輕易推拖幹淨。


    ……難道長公主真的有意相害宋微塵?


    墨汀風對自己的想法很是有些遲疑——


    是不是他自己草木皆兵,所以看誰都居心叵測?


    畢竟長公主一向明事理,為人寬厚潤澤,他們相識也非一兩日,人不可能突然改變了心性。


    還是說……


    她不是真正的秦雪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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