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健忘,即使是前幾日遮天蔽日的極大災禍,也隻能讓眾人在茶餘飯後說上那麽一段,最多最多,還有那些此次災禍遭受重創的人哀嚎呻吟,其餘的人對此卻難以生出同感來。


    那些一樣悲苦的,也隻有感同身受的一樣遭受了苦難的人而已。


    此間差別,大概是“故事”與“事故”之間的差別吧。


    是夜,漫天星鬥光芒璀璨,揮灑落下人間,照耀在一地華池,讓周遭本該幽暗的環境一派晶瑩。


    暗香,本該少有人涉及的地方,此時卻來了幾個陌生的江湖中人。


    數量不過十數的陌生人,對暗香來說也是極多極多的了。其中一人身材矮小,豐腴圓潤,喜慶的臉此時一團哀愁,在那哀愁之後還有一點疑惑。


    ‘明明已經磕了藥了怎麽還是出事了?難道藥沒用?’


    這人自然就是當心。距離大漠之行已經過去半月,除去歸來所花的時間之外,眾人幾乎是直接迴到了暗香的駐地,甚至消息也都是囑托已經恢複飛行的飛鷹飛鴿傳書,自身則是隨眾暗香弟子一同到駐地吊唁。


    “嗚...掌門...掌門再也迴不來了嗎?”


    說話的是一個黑衣女童,聲音壓抑,生怕打擾到了其他低沉的師兄姐妹。隻是那隱隱的啜泣卻在周遭並不突兀,隻是沒與黑暗,不知是何人發出的。


    “嘶...不是的,掌門並沒有離開哦。”


    同樣是一聲強忍迴去的抽泣,一個稍稍高一點的白衣女童腰間掛著一把長刀,將黑衣女童攬進懷裏,輕輕拍打著後背,聲音輕柔。


    “他隻是化成了這幽穀中的風,每當風兒吹起,送來蘭花的香氣,就是君先生在同我們打招唿.......”


    借著漫天星鬥的清幽,依稀能見得那些低著頭的暗香弟子們眼眶泛紅,伴在華池之畔,不發一言,隻是細細打理著稍顯混亂的兵器。


    可在這樣的沉默當中,當心還是感受到了君先生對於暗香弟子們的重要,那無可動搖的地位,真真無愧與那聲聲先生的唿喚。


    “所以寧寧要堅強,因為君先生在看著我們。我們要繼承先生的遺誌,讓暗香延續下去,甚至讓暗香變得越來越好...”


    聲音哽咽依舊,大不了多少的聲音卻似讓懷裏的女童知曉了些什麽,擦拭去眼眶中的淚水,卻依舊是淚眼婆娑:“寧寧..寧寧知道了,讓暗香變得更好,君先生也會開心的對吧......”


    本該早就做好的事情被一拖再拖,眾多暗香弟子一同如此,手指觸碰到手中兵器時候,像是觸碰到黑衣先生的手一樣,那溫度似依舊存留。


    “這是先生臨走之前做的一批兵器,他們也會想先生一樣陪著我們一起,看以後的江湖...”


    自第一人開始將裝備徹底分揀,而後看向遠處,眾多弟子自沉默中動作起來,寧寧和那女童也一起。當心拉扯了一把身側的人,一起隨著離開。


    “我們去送送先生吧...”


    開口的是走在了隊伍後麵的黑衣女童,似乎是叫寧寧的。本就是一個小孩模樣,此時卻抹著眼淚一派認真。


    “好。”


    當心和身側的少年一同應和,沉默不語跟在隊伍後麵,慢慢向外麵走去。


    暗香不小,但與其名字略有應和,宛如黑夜世界,能借的就隻有幾點燈火和天上星鬥光芒,讓當心兩人不知前麵的人什麽時候離開的。


    再歸隊,就已經遞給了兩人一個河燈。


    初時還不覺得什麽,自己這樣一隊人也就七八人而已,混在黑夜當中除了腳步就再沒有什麽動靜。


    手中河燈在眾人手裏也隻是點點星火,甚至人影綽綽之間也就遮掩掉了。


    隻是越走越久,越來越多的人進了隊伍,又混編入其他隊伍,原本的七八人闊至百人,行走之間河燈不時遮掩又露出,燈火搖曳。


    人數愈發的多,可聲音卻始終隻有那點點抽泣嗚咽,甚至於腳步都沒有,宛如黑夜中的幽靈,卻帶著一股哀傷遊蕩世間。


    【歸去兮】


    暗香的一處河港,或許此前有著什麽另外的身份作用,但此時卻隻有唯一用途,用於送走他們的先生。


    終於匯聚在一處,若不是抽泣聲音忽然多了起來,還來不及察覺數量的變故。


    沒有人發號施令,河燈在眾人行走之間就被放在了河麵。看著河水和蘭花香將河燈帶走,不知何處起了吟唱聲音。


    如泣如訴,似祭如似,禮唱頓挫,通幽與靈。


    “悲迴風之搖蕙兮,心怨結而內傷。”


    “渺遠誌之所及兮,憐浮雲之相羊。”


    放歸河燈的動作不停,那空靈的吟唱也絲毫未停。似有感及,嗚咽聲音略起。


    “涕泣交而淒淒兮,思不眠以至曙。”


    “終長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


    放歸的河燈隨著吟唱漸漸漂遠,順著河流轉向遠方。帶著哽咽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然伴著那祭似般的吟唱一起。


    伴著水流,伴著河燈,伴著抽泣,伴著,那一陣蘭香。


    “歸去兮,歸去兮,子去不還兮......”


    迴想起當時那一陣義無反顧衝向與天地齊高的風暴之中的背影,當心感同身受,忍不住心中發堵,也將手中河燈放歸,看著那一點燈火漂向遠方。


    直至於此,吟唱方畢。沒有人組織來,也沒有人組織走,隻是漸漸就沒有了前方人的身形。


    身側同伴還待與其一同迴去複命,當心卻是眼睛一眯,告了個罪相約明日啟程,而後先行離開。


    待得走到無法見得眾人的角落,當心幾個起躍就已經飛上了天,細細看了一番之後,朝著一個方向躍去。


    跟著時間不長,但心中疑慮已經起了,當日的身手可不止於此。


    見著對方在一處廊亭停下,當心已經是知曉對方有心想引,一同落下身去。


    “君...蘇姐姐?”


    喊著蘇姐姐之類的稱唿是絲毫不覺得不對的,隻是對於對方為什麽扮成這番模樣還是有些不解。


    隻是當心也不曾發覺,那唿喚之中,存著淡淡的失落,似對於對方隻是裝扮而遺憾。


    “雖然已是知曉如此,但還是在心中存有幻想,期待著在哪個轉角就能遇見先生,說一句‘別來無恙’...”


    “我們有何嚐不是,隻是事發突然,許多暗香弟子至今仍然無法接受...”


    隨著當心一起站出來的不僅是恢複了白衣的蘇枕雪,還有一個身著暗香衣甲的紫衫女子,神色嚴謹,眉頭始終緊皺。


    說話的是另外一個暗香弟子,是暗香平日裏的負責人關展眉,可實際上卻許久不見展眉了。蘇枕雪已然揭下了麵具妝容,到兩人中間細細聽著。


    隻是說完這點,卻又深吸一口氣,借此平複心緒,而後繼續開口:“可事已至此,我們不能倒下,暗香還要繼續走下去。”


    “關先生有什麽想法嗎?”


    先生之類的,可不隻有男的才能稱唿,就如眼前關展眉所做,一舉撐起偌大個暗香來的事跡,於此稱唿已經是擔得起的了。


    “暗香經年在黑白之間遊走,得罪了許多人。一旦君先生身死的消息傳出去,那些人就會像聞到血的鬣狗一樣,對暗香群起而攻之。此為外患。”


    一旁的蘇枕雪聽及此處,也出聲說明,並未因為當心隻是個外人而有所顧慮:“暗香弟子似與朝中官員有所勾結,我懷疑是柳念等人利用本門弟子身份行事。此事若不查清楚,恐怕會讓暗香腹背受敵,此為內憂。”


    一側關展眉又接過話頭,眉頭緊鎖:“值此關頭,我們需要盡快化解弟子傷痛,使門內諸務恢複如常,同時暗中徹查朝廷之事。如此,才能更好的應對外部危機。”


    條條縷縷總結仔細,當心雖然不知道柳念是誰,但對方說的那麽清楚了,想來是有事情想要幫忙的。


    說到這裏,兩人看向了當心,神情當中多是哀痛,卻又有一種讓人欽佩的堅毅綻放光彩。


    “這期間,枕雪將繼續裝扮先生掩人耳目,還請少俠對君先生之事守口如瓶。清崖公子和公門那邊,我們也是這般請托的。”


    “好咧。”


    “那我就在邊上看著就是了。反正也沒事。”


    小道士隨意擺手,按著江湖話本,此時應該主動上前擔起些事,完美解決讓眾多暗香弟子崇敬起來,猛刷好感。


    但這種事情涉及立派之本,外人身份太過敏感,最好的辦法還是離遠些。


    “多謝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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