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了神術加持之後,平民們的奔跑速度比亡靈士兵的速度還要快,身體也變得更矯健,就算要摔倒也能及時反應過來。


    有雇傭兵和神殿衛士抵住亡靈士兵的攻擊,亡靈的軍隊無法追上他們的步伐。


    即便如此,在鍾曄和斷後隊伍追上大部隊的時候,他們也還是在路上看到了不少倒斃的屍體,有雇傭兵和神殿衛士的,也有平民的。


    對此,他們隻能保持沉默。


    亡靈士兵嚴格執行著將軍的命令,逃亡的隊伍由於人數過多,被拉得很長,最前端甚至已經逃出了城市,而亡靈士兵還在追擊。


    前麵傳來了戰鬥的聲響,鍾曄加快腳步,拖著大劍衝入戰場。


    在月光的劍鋒下,亡靈士兵不堪一擊,它們的戰鬥技巧雖然精悍,卻還是比不過鍾曄。


    鍾曄也不知道類似的情況重複了多少次,當他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帶著隊伍離開了城市,前方也沒有了敵人。


    他們循著大部隊留下的痕跡追了上去,人們還在繼續前進,因為他們還不知道身後已經沒有敵人了。


    鍾曄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人們,而是讓隊伍依靠這股慣性繼續向前,遠離月桂城,等到雇傭兵報告有人掉隊的時候才宣布了消息。


    沒有歡唿,沒有雀躍,人們臉上隻有疲憊和麻木,以及悲傷。


    這一個夜晚他們經曆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


    每個人都失去了他們的房子,許多人都失去了親人,最重要的是,他們還失去了自己的城市,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裏去。


    神職人員幫鍾曄清點好了人數,包括雇傭兵和神殿衛士在內,活下來的隻有不到八百人,有幾百人倒在了逃亡路上。


    但對於他們來說,或許這已經可以算是一個‘好結果’了。


    神術的時效已經過去,人們無法繼續行走,鍾曄便帶人找了一個臨時的休息地,讓人們恢複一下體力。


    看著那些麻木,低聲哭泣的平民,鍾曄抱著大劍沉默不語。


    他們逃跑的時候,亡靈軍隊的主力並沒有被吸引過來,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話,他是不是該選擇帶隊把包圍教堂的亡靈士兵都清空之後,再開始逃亡……


    鍾曄忍不住深沉歎息,側頭望向月桂城的方向,眉頭慢慢皺起。


    亡靈軍隊的主力沒有追上來,意味著它們還在攻打城堡,如果它們以城堡裏的生命獻祭,說不定能打開‘深淵之門’。


    鍾曄不知道‘深淵之門’是怎麽樣的,他沒有親眼見識過,但當初他是從淪陷區中走出來的,見識過畸變體,而畸變體隻不過是深淵力量的衍生物,真正的邪魔據說更可怕。


    如果讓亡靈軍隊召喚出了深淵之門,以月桂城為中心,周圍幾個領地都有可能被腐化。


    可是……現在他又能做什麽呢?


    鍾曄捏緊了拳頭,司鐸以生命為代價發動的神術不僅治愈了他滿身傷勢,還補全了他的體力,而且不是具備時效性的。


    他恢複了全部戰鬥力,才能在逃亡路上帶隊將追擊的亡靈士兵殲滅。


    但就算他恢複了戰鬥力,又能怎樣?


    一個人能阻止那支亡靈軍隊嗎?


    他又不是‘傳奇’!


    “……通知下去,休息好了的話,就準備出發吧!”


    一旁的年輕輔祭愣了愣,沒有多說什麽,按照鍾曄的吩咐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人們。


    失去司鐸之後,鍾曄就成了這支隊伍的領袖,雖然他是一個東土人,雖然他來到月桂城隻有一天,但他之前的表現讓他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和敬重。


    人們沒有太多抱怨,也沒有詢問為什麽,收拾一下就站了起來。


    隊伍隻攜帶了很少一部分食物,淡水也少得可憐。


    他們這支隊伍七百多人,別說是荒郊野嶺了,就連村莊都沒辦法解決飲食問題,必須趁著還有體力,肚子裏的存貨還沒消耗完之前找到一個至少能解決飲水問題的地方。


    雖然他的地圖落在了月桂城裏,但平民當中也有熟悉附近地形的,他們作向導,可以迅速引領隊伍找到一處水源。


    淒慘的血月慢慢向西邊滑去,隊伍走了又停,停了又走,走走停停,幾個小時過去也沒能走出多遠距離。


    這是為了照顧那些掉隊的人——平民大多都不知道如何控製體力,先前從城裏逃走的時候消耗了太多體力,直到現在都沒能恢複過來。


    鍾曄遊走在隊伍周圍,把荒野中的危險摁在隊伍之外。


    其他戰士還能輪換,他卻一直沒有休息,看到他如此辛勞,其他人也沒敢發出半句怨言。


    又一次休息整頓的時候,老學者找上了鍾曄。


    “鍾曄閣下……”他停頓了一下,思索著接下來的話語。


    深吸了幾口氣,老學者才又緩緩說道:“隊伍就拜托你了。”


    鍾曄微微一怔,他看到老學者抬起枯瘦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說道:“我知道什麽是‘深淵’,而且也看到了那個儀式,現在我的腦子裏冒出了許多靈感,一下子就解決了許多讓我困惑已久的問題,所以我認為,我大概是被深淵感召了。”


    “所以……”鍾曄心神一動,睜大眼睛。


    “所以我準備去死。”老學者坦然道,“我不認為我能抵抗深淵感召,我的意誌力沒有那麽強,但身為施泰因家的人,我不能玷汙我的姓氏——我的曾祖、祖父、父親都用自己的一生貫徹了‘施泰因家的貴族精神’,我不能讓他們蒙羞,也不能讓孩子們感到羞愧。”


    他用模糊而誠摯的雙眼看著鍾曄,柔聲說道:“鍾曄閣下,如果之後我掉隊了,請不要再讓隊伍停下。”


    鍾曄看著老學者,沉默良久。


    “……好。”


    很快,隊伍又啟程了。


    鍾曄不時望向隊尾,看到一個蒼老佝僂的身影被隊伍落下,在心間歎了口氣,收迴視線。


    看著遠去的隊伍,老學者默默扶了下眼鏡,勉強撐起一個笑容,獨自爬上山崖,站在山崖上,看到隊伍越行越遠,眼中閃過一抹欣慰。


    然後從山崖上,一躍而下。


    鍾曄低著腦袋,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


    為什麽好人非死不可?當年那支軍隊自己犯下的殺孽,憑什麽要讓傑勒德司鐸和施泰因先生那樣的好人來償還?


    而且,它們還是試圖打開深淵之門?!


    手掌默默攥緊了劍柄,聽到前方傳來一聲高唿:“我們到了!”


    兩個人影在山腰處揮手,整支隊伍隨之精神一振,加快了腳步。


    水源是一條溪流,清澈得能夠看見底部的鵝卵石。


    人們借著上一支路過這裏的隊伍留下的空地休息,隻是那點空地裝不下那麽多人,他們還需要清理一下周圍的林地。


    在隊伍停下之後,鍾曄鬆了口氣,轉身叫住了兩個輔祭。


    “這支隊伍就交給你們了,希望你們能帶領他們逃得越遠越好,然後及早把月桂城的消息傳遞出去。”


    此言一出,年輕輔祭一下子就急了,“鍾曄閣下你要去哪?”


    鍾曄轉頭看向來路,陰沉著臉說道:“我迴月桂城,看看能不能阻止那群該死的亡靈!”


    兩個輔祭愣住了,中年輔祭輕輕吸了口氣,問道:“您打算自己一個人迴去?一個人去阻止那群亡靈?”


    “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把深淵之門打開。”鍾曄搖了搖頭,“再說了,如果實在阻止不了,我也能跑。總之你們放心,我不會死的,也許有一天,我們還能在別的地方再見。”


    “可是……”年輕輔祭急出滿頭大汗,張口欲言,卻被鍾曄用眼神把話堵了迴去。


    鍾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中年輔祭,微微頷首,“拜托你們了。”


    隨即,他大步向來路走去。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憑什麽好人就得死?它們卻不用付出半點代價?


    鍾曄氣勢昂揚地背著大劍走入黑暗,消失在兩個輔祭的視線之中。


    那個背影,怎麽看都像是要去與那些亡靈決一死戰的樣子!


    想起鍾曄那個堅毅的眼神,年輕輔祭深深歎了口氣,全身力氣仿佛被這一口歎息帶走,腰背一下子就佝僂下來。


    …………


    起初,人們並沒有注意到鍾曄的離去,隻以為他是進入叢林探查危險去了。


    直到黎明即將到來,人們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有人驚慌發問:“鍾曄閣下呢?”


    那一聲叫喊把所有人都驚醒了,民眾下意識環視周圍,四下探尋,漸漸的慌亂起來。


    “鍾曄閣下呢?”


    “鍾曄閣下呢?”


    “鍾曄閣下呢?”


    他們不斷重複著這句話,從地上站起,卻怎麽也找不到鍾曄的身影。


    “鍾曄閣下他返迴月桂城了!”


    中年輔祭站了起來,大聲宣布:“不過你們放心,鍾曄閣下隻是探查情況的,畢竟那可是一支軍隊,如果想要擊敗它們,就需要相應的情報,而鍾曄閣下實力強大,獨自一人前往,就算被發現也能脫身。大家盡管放心,鍾曄閣下並非離開了,隻是為了戰勝那支將我們驅趕出家園,殺死我們親眷的亡靈軍隊,去打探情報了!”


    人群一片嘩然,有的人並不相信這個解釋。


    可就在這時,放哨的雇傭兵忽然跑迴來了一人,大喊:“有軍隊!有一支軍隊來了!”


    所有人愕然望去,那人被嚇了一跳,聲音頓時低了幾個聲調,“他們,他們說自己是太陽教會的,還說……


    “要去月桂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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