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岐和人如同雨夜中被扔出來的小狗一樣孤立無助。


    或者說他現在連一條敗犬都不如。


    身上的衣物重新被雨水泡發,黏糊糊的,濕漉漉的貼在身上。


    哆哆嗦嗦的從內襯裏摸出兩張備用的驅邪符籙,不過這種低級的符籙被雨水淋濕,符文扭曲,醜陋的墨質就像他此時墮入深淵的心情一樣。


    比被惡鬼環繞更加讓人絕望的是,你從小信奉的神明主動將你推入深淵。


    “哈哈哈哈。”


    百鬼眾們發出刺耳的笑聲,就像扭曲的斑斕的蛇群,不斷啃食他的內心。


    “絕望吧,你的神明已經拋棄了你!”苦頭伸長了脖子,帶著倒鉤的舌頭在一岐和人的臉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它們不急於殺死這個小陰陽師,作為有名有姓的奈良組,它們都已經過了直接享用血食的階段。


    收集眾生的【畏懼】才是它們真正強大的源泉。


    如果能品嚐到一個完全墮入絕望之中的靈魂,那比享受一百個血食還要美味。


    一位被神明拋棄的虔信徒,這麽好的機會,百鬼們怎麽會放棄,這簡直就是對罪惡的侮辱啊。


    “黑夜,你這樣子會不會太過分了。”幼年塞德裏克身旁出現了狗哥庫丘林的身影。


    “我叫做千鶴。”幼年塞德裏克糾正道,神名對於神來說是第一重要的東西,是祂們連接信徒的源泉。


    “嘛,千鶴,對方隻是一個小孩子而已。”


    幼年塞德裏克搖了搖頭注視著雨夜之中如同敗犬一樣的一岐和人,“他的信仰足夠的虔誠,但這不過是習慣所催生的罷了,距離真正的狂信徒,他還有一步的差距。”


    隨後他轉過頭看向皺著眉頭的狗哥,“你知道為什麽連基督都要經受考驗嗎?”


    不等狗哥迴答,幼年塞德裏克自顧自地說道,“隻有考驗才是狂信徒踏入聖殿的階梯,要麽成為墊腳石,要麽將苦難化作信仰,邁出最後一步。”


    “這可是神明都無法改變的事情。”


    “而他如果不能成為我的狂信徒,怎麽能承載聖杯的力量,成為我在地上行走的代言人。”


    ······


    被百鬼嘲弄的一岐和人感受著周圍冰冷的惡意,如同匕首一樣在他身上切下一塊塊血肉。


    他是一岐家的少爺,從小錦衣玉食,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雨夜被百鬼環伺。


    即使成為陰陽師時,他宣言和世間一切的魑魅魍魎為敵,也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幕。


    現在他一無所有,孤零零的天地,雨幕,鬼怪,他曾經擁有的一切化為泡影。


    “就這?”幼年塞德裏克的聲音在一岐和人的心底響起。


    “還學什麽陰陽術,迴家去繼承你的億萬家產它不香嗎?”


    “陰陽術對於你來說是什麽?富家公子調節生活的娛樂活動?茶餘飯後的談資?”


    千鶴大人?


    那位將自己在雨夜之中拋給百鬼的神明?


    “所以你的答案呢?”


    “你僅僅隻是一個想要訴說找人訴苦的青春期中二少年,還是想要成為我的信徒,成為陰陽始祖,你的信仰是不是想象中那樣堅韌不拔?”


    如果自己有信仰,就可以在百鬼中殺出一條血路嗎?一岐和人反駁道。


    即使作為三流陰陽師,他也知道這種程度聚集的百鬼眾,已經足以覆滅他的宗門。


    即使在藏龍臥虎的東京都,除了那些千年的傳承,誰有能力抵擋統領百鬼的牛頭?


    “牛頭大人,您來了,那位神明還比較識趣,先給你送上了美味的祭品。”百鬼紛紛讓出一條道路。


    一位身穿武士服的中年男子麵色冷峻地走了過來。


    他抬頭和幼年的塞德裏克對視,一股莫名的不安出現在心底。


    按理來說這種小土地主整個東京都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但是對方身上的袞服是什麽意思,這種級別的袞服祂就不怕上天討伐嗎?


    要知道即使是【高天原】中的八百萬鬼神也不是鐵板一塊。


    以【天照命】為主的‘天之一係’,以【月讀命】為主的‘月之一係’,和被驅離,在塵世流連的【須佐之男命】一係。


    除了這三位貴子之外,還有諸如大國主一類的封君,在遠古時代,祂就曾經被【天照命】討伐過。


    聽說不久前,以大國主為首的七福神之一,掌管世間一切財富【壽比惠】就被【建禦雷神】用神罰殺死,連七福神之一的女武神【比沙門天】也差點牽連。


    雖然【壽比惠】已經從信仰中迴歸,但是大國主還是認為這是‘天之一係’對自己等人的蔑視,幾乎要掀起新的叛亂,最後不知怎麽的不了了之。


    “你過來!”牛頭命令道。


    在他如威如獄的目光中,一岐和人幾乎要下跪求饒。


    這並不是什麽難看的事情,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任何的救命稻草都會被他們緊緊拽在手中,即使明知道這根稻草背後是魔鬼或者其他什麽東西。


    就在他想要邁動沉重的步子,去尋求渺茫的希望之時,又一聲嗤笑在他心底響起,“迴家繼承億萬家產它不香嗎?”


    “我一岐和人就算是死,也要成為大陰陽師!就算是你拋棄我也一樣!”一岐和人在最絕望之時,反而如同慷慨赴死的勇士,扭頭對幼年塞德裏克咆哮道。


    已經墮入了深淵,走向這些鬼眾就可以活命嗎?


    身為陰陽師的他當然知道這不可能,既然已經必死,為什麽不像一個勇士一樣,仍然要活的和敗犬一般?


    “朱雀之·····南··南方,禦守天樞之人·····,聚以···火焰,淨化此魑魅魍魎。”


    一岐和人斷斷續續地念出咒語,這是他最糟糕的一次施咒,即使作為三流陰陽師也一樣。


    或許是上天都可憐這位敗犬,一撮小小的火苗泛著幽光,如若燭照。


    這是絕望最底層燃起的希望之火。


    惡鬼們爆發出驚天的嘲笑聲,靛青的鬼麵扭曲,赤紅的血舌舔舐嘴角。


    而牛頭心底的不安越發沉重,簡直比天際間不斷下沉的陰雲還要厚重,他目光沉凝,審視著對方。


    下一刻,幼年塞德裏克突兀的出現在一岐和人身邊。


    世間萬物,刹那之間從斑斕化為黑白,普天的雨幕凝結在半空。


    惡鬼們嘲笑凝固,牛頭的審視凝固,天地之間仿佛出現了一隻無形的手,將整個世界暫停。


    “朱雀?祂可救不了你。”幼年塞德裏克笑著說道,“記住我的神名,吾名【千鶴普照尊命】。”


    “信仰之火既已燃起,何不照耀十方。”


    雨水重新滴落,斑斕的色彩迴歸,鬼怪們繼續肆意嘲笑,一岐和人卻不再畏懼。


    “吾之尊神【千鶴普照尊名】,請降於吾身,除一切魑魅魍魎之喧囂,正天地寰宇之清明。”


    “我聽到了你的請求。”


    幼年的塞德裏克大笑道,祂的笑聲如同龍吟虎嘯,刺穿了百鬼的喧囂,刺穿了如注的暴雨,刺穿了嘶吼的雷霆。


    刹那之間,神人之契達成。


    (4000加更,謝謝時如流水逝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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