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對麵的女人不怒反笑。

    林粒屬於那種冰山美人,她很少笑,就算笑起來,也是那種正兒八經的冷笑。

    “米小姐,你真的是舌燦蓮花,難怪我媽媽她雇傭你。”

    “林小姐,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勸你放過馮先生一馬,也是放過你自己。”

    林粒不以為然:“你懂什麽?!我和馮戈的關係,遠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米冉知道林粒的心防很重,但是心眼很小,於是用激將法道:“你就是單方麵的喜歡馮戈,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

    “那是什麽?!”

    “我們……”林粒一時無言,繼而硬氣道:“沒錯,他的確不喜歡我,但是你也不想想,難道所有的夫妻,都必須得是情投意合的嗎?”

    “那也不是單方麵強求來的。”米冉立即反駁道。

    “不。這不是強求,我們隻是互惠互生的利用關係,方便捆綁在一起而已。”

    米冉沒想到她這樣迴答,問道:“什麽捆綁在一起?”

    林粒剛剛喝了白蘭地,現在,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她也打開了話匣子:“徐一程走了以後,我有過一段時間的頹廢。就在那段日子裏,我寫了許多的歌曲。後來這些歌都火了起來,給我帶來了數不清的好處……”

    米冉點了點頭:“今天你唱的那首《命運》,也是為徐一程做的,是嗎?”

    “對,曲子是今年才譜的。但是歌詞是八年前就寫好的。”說到往事,林粒的臉上劃過一絲落寞。

    “這麽說來,徐一程的死亡,反而促進你走上了歌手的道路?”

    “可以這麽說。”林粒捋了下鬢角的波浪長發:“每當我靈感枯竭的時候,就會去迴憶我們之間的感情,這樣一來,我就能繼續寫出好的作品來了。”

    她以寫哀傷和頹廢的情歌而出名。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所有的歌詞都是她曾經的心聲——

    “《命運》是我高中時候的故事。那時候,我剛知道徐一程得了骨癌,每天都在學校裏為他擔憂,每天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逃學去看他。”

    "《黑色的蝴蝶》,也是我們的故事。那時候我們熱戀正酣,於是各自在肩頭紋了一隻蝴蝶。”

    “至於《慕殘者之歌》則是

    他截癱以後,我對他說的那些話。”

    米冉愣了愣,下意識問道:“什麽話?”

    林粒的眼眸動了動:“徐一程他們家信奉天主教,認為人生而有原罪。他病重以後,常常問我:是不是他前世是個壞人,所以這輩子才會患上這種絕症的。我告訴他,沒事的,要有罪我們就一起承擔。”

    說完,她就捂住了嘴,“喝多了,說的玩笑話,你別當真。”

    米冉忽然想到了:“那你接近馮戈的目的,是因為他很像徐一程,可以讓你保持這種創作靈感,是嗎?”

    林粒沒有迴答。

    米冉卻順著這個思路推理了下去:“像你們這種網絡歌手,紅的快,過氣的也很快。你為了不落於人後,必須要常常出新的作品。但是創作是需要靈感的,而靈感這種東西,很容易就枯萎了。所以,你要找個徐一程的感情替代品,來刺激你保持這種靈感……”

    林粒這次倒是迴答了:“沒錯,馮戈一直誤以為:《慕殘者之歌》是寫給他的,所以他很生氣我拿他來博眼球。但這首歌的靈感真的不是他。”

    米冉:“你也不跟他解釋嗎?”

    “解釋又有什麽用,我本來就是利用他。隻是他以為,我利用他的殘疾來寫歌,其實,我是在他身上尋找徐一程的影子。”

    米冉冷笑道:“那麽你說你自己是慕殘者,也是假的了?”

    “你可以這麽認為。”林粒居然主動承認了:“要不是因為徐一程截肢了,我是不會關注到慕殘者這個團體的。”

    “關注?!”

    “沒錯,我是主動去追求成為一個慕殘者的。”

    ——徐一程第一次截肢以後,病情得到了控製。醫生很樂觀地告訴她說:隻要癌細胞不擴散,那麽徐一程還能活很久的。於是,她開始做心理準備,為接下來的長久陪伴打基礎。

    “我看了許多關於殘疾人的書,尤其是言情小說,學著去習慣一個殘疾的男朋友。”

    “我加入了慕殘者的群,每天看許多慕殘者的電影,還學著裏麵的人去照顧殘疾人。”

    “我甚至去了殘疾人療養院做義工,逼著自己去習慣那些困難。”

    “我告誡自己不能因為他殘疾就放棄他,於是強迫自己也變成一個慕殘者。”

    她說到這裏,聲音有些嘶啞:“也就是經過了半年的努力,我就真的成為了一個慕殘者。我已經可

    以去接納一個殘疾的男朋友了。哪怕照顧他一輩子都沒關係。”

    米冉震驚無語。

    ——就因為徐一程的雙腿被截癱了,林粒居然逼著自己成為了一個慕殘者!

    林粒淡淡道:“其實你說的不錯,我本來不是慕殘的人。隻是恰好徐一程成了殘疾人,所以我才慕殘的。如果徐一程當初得的是小腦萎縮症,我大概就要說自己喜歡的是腦癱了。”

    ——她至始至終都是個正常人。

    隻是願意為了愛情,去變成一個變態。

    米冉又問道:“那馮戈是徐一程的替代品嗎?”

    林粒沒有否認。

    米冉深深一歎:“那你想過沒有,這樣對馮戈來說是很不公平的!他怎麽容忍得了你這樣利用他的感情呢?”

    “什麽叫利用他的感情?”林粒冷冷道:“馮戈並不喜歡我,可是他離不開我的。我喜歡的也並不是他,而是他身上徐一程的影子。我們這樣,算是扯平了吧!有了這種互惠互助的關係,就可以過一輩子的,你說是不是?”

    米冉怔住,“馮戈為什麽離不開你?”

    “……那場地震中,馮戈由於長時間被水泥預製板壓住,就得了擠壓綜合征。後遺症是腎衰竭和尿毒症,每年的治療需要花費一百多萬元。加上人工護理的費用,也要五十餘萬元。你想想,他一個窮學生,哪裏來的這麽多錢?”

    米冉再一次驚到了,她想象不出來,那個用拐杖站著的男人,原來是重病之軀。

    林粒說到這裏,才冷淡地笑了笑:“米小姐,世界上有很多種情侶。但是我覺得,無論什麽樣的感情,都沒有這種共生關係來的緊密。馮戈離開了我的援助就得死,我離開了馮戈,就會靈感枯竭,你不覺得,我們這種互惠共生的關係,才是最緊密的嗎?”

    米冉不由得承認,林粒說的其實很有道理的。

    人真的是一種複雜的動物。但本質上,都是考慮自己的利益,遠多於考慮別人的利益的。這種互相利用的關係,真的是一種很好的平衡。

    “你是個很理智的女人,”米冉承認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馮戈不想接受這種關係?”

    “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來讓他接納我們這種同生關係的。”

    米冉歎了一口氣:“你倒是義無反顧一條路走到黑的。”

    林粒又自嘲道:“可是這些話,我不能對我的

    母親說的,我們的關係已經很差了,我不想再去刺激她。”

    “因為你母親不會讚成你和馮戈在一起的,對不對?”

    “這隻是其一。”

    “其二是什麽?”

    “其二,徐一程是我仇人家的兒子。”

    ******

    她自小失去了父親。

    媽媽告訴她:“你父親跟一個野女人跑了!”

    後來長大了,她才知道那個野女人姓徐,勾引了父親出軌。而父親為了和野女人在一起,不惜拋棄妻子,帶著小三去了外國定居。

    媽媽一方麵嚴格地教導她成長為一個淑女,一方麵不斷地跟她說:“小粒,你要出人頭地,要讓你的父親後悔拋棄了你這麽一個優秀的女兒!”

    於是從小開始,鋼琴,芭蕾舞,古箏,書法,繪畫,下棋……媽媽填鴨式地灌輸給了她。

    每當她累到哭泣的時候,媽媽總是會說:“你爸爸拋棄了你,你就要爭一口氣!別讓媽媽以後抬不起頭來見人!”

    於是她隻能繼續忍受下去。童年沒有看過一部動畫片,沒有享受過一個空暇的星期天。半夜三更,別的同學都在睡覺,她在背英語和法語書。第二天早上如果背不出來,還要被媽媽打手心。

    總是在不斷地努力,努力,就是為了讓“那個野女人和你爸爸後悔!”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高中那年。

    媽媽送她進了北京的貴族學校學習,在那裏,她遇見了徐小三的侄子徐一程。

    媽媽送她上這個學校的本意是讓徐家人知道自己的女兒有多麽優秀,要讓徐家的孩子無地自容。結果開學第一次月考,她考了全校第二,全校第一居然是徐一程。

    那一天,媽媽打了她一巴掌,說你個不爭氣的東西,怎麽連小三家的孩子都比不過?!

    第二天,老師按照成績的高矮,讓他們自己選擇桌位。徐一程選了個靠窗的。而她不假思索坐到了徐一程的隔壁。目的是要超越這個“小三家的孩子”。

    一開始,他們是水火不容的同桌兩個。

    後來是越陷越深,直到兩個人都無法自拔。

    徐一程告訴她,她和母親憎恨的那個野女人,也是他們徐家的叛徒。他的爺爺奶奶以這個做小三的女兒為恥,甚至斷絕了和這個小女兒的聯係。

    徐一程告訴她,你不用活的這麽累的,

    你可以趁著課間休息的時候去玩。課堂作業和筆記我來幫你寫就好了。

    徐一程告訴她,將來我娶你做老婆,我賺錢給你花。讓你每天都能去不同的地方旅行,不再做一隻被困住的小鳥。

    徐一程還教她填歌詞,譜曲子。他的處女作就是為她所做的,名字叫做《同桌的粒》。

    他們相愛了。

    愛的熱烈而唯美。

    可她不敢告訴媽媽,自己愛上了徐家的那個孩子。

    媽媽是那麽要麵子的一個女人,要是她知道了,這母女情分也就斷了。

    好在後來,媽媽交了外國男朋友,跟著男友出國去了。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和徐一程相愛了。

    第一次和徐一程做.愛的時候,他們格外的纏綿。分明是第一次,卻糾纏的像是永不饜足的兩隻小獸一樣,她清晰地記得,他們整整做了一個晚上。

    後來他們隔三差五就做.愛,貪婪地分享彼此年輕的肉體。器材室裏,賓館裏,放學後的小樹林裏,甚至是午間無人的空教室裏…………

    直到有一天,徐一程被查出來患上了骨癌。

    她曾經哭著說:“我陪你一起走好了。”

    但是徐一程卻搖了搖頭,說:“小粒,你還有母親,你不能扔下她。”

    他們最後一次親密無間是在病床上。

    那時候徐一程已經宣告了不治,醫生說他活不了多久了。

    她天真地想,自己要給徐家留下來一個孩子。要不然的話,將來沒有了徐一程,她真的不敢想象日子要怎麽煎熬。

    可是徐一程卻沒有遂了她的心願。

    “小粒,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我不管!”她哭著道:“你是個殘疾人,那我以後就專門喜歡殘疾人好了!”

    後來,徐一程走了。她卻把這句話付之了承諾。

    因為徐一程的那一句:“你喜歡唱歌,那你就做一個歌手好了。”她就成了一個歌手。

    因為徐一程說過:“我若是能活下來,以後就專門做慈善,幫助那些和我一樣殘疾的人。”她就將每場演唱會的收入,捐給北京各大殘疾人康複中心。

    因為徐一程的夢想是當一名建築師,所以她遇見了建築係大學生馮戈以後,就將他當做了徐一程的替身,給予照顧,給予關愛。

    “……媽媽到現在都不知

    道,我沒有憎恨仇人家的兒子,反而和他上了床。”

    林粒已經醉了,米冉的這一杯白蘭地,讓她無法自控地將多年來的心事,通通都說了出來。

    “……之後,我就離開了家,我曾經答應過徐一程的,不要聽從母親的安排,不要當一個籠子裏麵的金絲雀。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說到這裏,林粒抬起了酡紅色的小臉,“你說,人類的一生是不是很漫長?”

    “是。”米冉感慨。

    “那麽你能答應我:別再管我的事情了,成嗎?我根本不需要婚姻和愛情,我隻需要徐一程的替身就夠了。”

    “可這是一場夢,你還是沉浸在失去徐一程的痛苦當中,沒有走出來。”

    “我也不想走出來啊,”林粒又倒了一杯白蘭地,“徐一程死了以後,我就是為他而活著的。”

    然後,這一杯酒下肚,林粒就徹底醉倒了。

    “醒醒,喂,醒醒!”

    米冉沒想到林粒的酒量這麽差,兩杯白蘭地下肚,就睡成了一頭豬。現在完了,她怎麽搖都搖不醒了。

    ——今晚林粒是從公司逃出來的,身邊沒有帶什麽跟隨的人。畢竟她是當紅明星,這樣一個人醉倒在酒店也太危險了,還容易鬧起緋聞。思來想去,米冉隻好先將林粒帶迴去了。

    於是打了個電話給陸斐源——

    親愛的,我朋友喝醉了,你過來接我們吧!

    ****

    車上,米冉扶著林粒坐在後排,林粒喝的東倒西歪的。車猛一發動,林粒又開始說胡話了,嘴裏就不停地唿喚“一程”“一程”“一程別丟下我……”

    陸斐源開著車,語氣僵硬道:“你倒是厲害,和人家見了兩次麵,就能把人灌成了這樣。”

    “我隻罰她喝了一杯酒,後來的半瓶白蘭地,是她自己喝的。”米冉那個冤枉啊:“我哪裏知道她酒量這麽不好。”

    “和人家家裏人打過招唿了嗎?”

    “打過了,我就跟她媽說今晚我和她在一起的。”

    “為什麽不讓她母親過來接她迴家?”陸斐源沒好氣道。

    “你聽聽看,她一直在喊她初戀男友的名字,而她媽媽很是忌諱這個名字的。”

    “你倒是好心。”陸斐源歎了口氣,也是無語道:“我的家裏除了你以外,還沒住過其他女

    人。”

    “誰說要去住你家了?!”米冉哼哼:“林粒好歹是個單身女孩,貿然住進一個未婚男人的別墅裏,你讓她心裏怎麽想?你讓我心裏怎麽想?!”

    哼哼哼,陸寶寶家的床,隻能躺一個女人,那就是她!

    陸斐源:“那你打算把她安置在哪裏?”

    米冉直截了當道:“必須是個公共場合,我看我的辦公室就很好。”

    於是陸斐源調頭去了她單位。

    林粒當晚睡在了事務所的小沙發上。

    她是個千金小姐,還沒睡過這麽冷硬的沙發,第二天一大早起來的時候,林粒落枕了。

    正當她摸脖子喊著哎呦的時候,門,推開了,米冉手上拎著兩個菜包子走了進來,“你醒了。”

    “這裏是哪裏?!”

    林粒一下子坐直了身體。

    昨天喝醉以後,她斷片了,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啥。

    “你放心,這裏是聯盟的一個小事務所,你睡的是接待室。”

    “我昨晚……”

    “你昨晚喝醉了,不停地喊徐一程的名字,我想送你迴去也不方便。”

    林粒臉上一紅,她忽然明白了米冉送自己過來這裏的深意。

    ——無論是送她迴母親身邊,還是叫助手來接她,旁人都會知道她心裏有個叫徐一程的人。

    “謝謝你。”

    林粒真誠地感激道。

    “不用謝,”米冉遞過去一個菜包子,“我隻是希望你再好好考慮一下,都過去八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忘記的都忘記吧。”

    林粒望著她道:“你愛過一個人沒有?”

    “愛過。”陸寶寶是也!

    林粒忽然問道:“假如有一天,那個人離開了人世,你需要多久才能走出來?”

    米冉拿著包子的手一滯,繼而歎了口氣,道:“那我大概會和你一樣吧,不停地用工作來麻痹自己的痛苦。然後等到年齡大了,感情都麻木了,稍微看開一點了,就找個和他有幾分相似的人,湊合湊合過日子。”

    林粒點了點頭,她忽然覺得米冉也是個至情至性的同道中人了。

    說起來也奇怪,她的性格古怪,一向是生人勿進的。但是麵對米冉的時候,卻有種相似的熟悉感。好像米冉能理解自己的痛苦一樣。

    忽然,

    樓下傳來了一陣吵鬧聲,繼而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米冉愣了愣,咽下包子走了出去。

    原來是那個老婆跑了的男人又來所裏找麻煩了!

    阿朵和小鷗都瑟瑟發抖地站在一旁。

    這個蠻不講理的男人,居然砸了所裏的一台電話!

    “我艸你媽的,格老子的,你們紅線聯盟不是說要幫我找迴老婆的嗎?!這都幾天了?!老子我綠帽子都戴的讓人笑掉大牙了!”

    阿朵無辜道:“不是讓你去報警嘛,找,找我們幹嘛……”

    “你們還我老婆,找不到我老婆,你們單位就是不負責任!”這個粗魯的男人忽然想到了什麽,又一把抓住了阿朵的手:“要不然,你給我做老婆!”

    看到阿朵被欺負了,米冉大喝一聲:“住手!”

    同時,身邊也傳來一聲響亮清脆的:“住手!”

    她和林粒居然是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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