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凝剛踏進房門,就感覺到一道目光直直地投射到她身上。


    隨後當她迴望過去後,卻發現是葉鈺,此刻他正穩穩地坐在屋內的紅楠木椅上。


    葉鈺說話的聲音很輕,像清涼的春風,為這炎熱的夏天帶來陣陣清涼。


    “迴來了?”


    “嗯。”


    江凝打過招唿後,走過去,坐到葉鈺旁邊的椅子上,伸手拿過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


    先是和許衍鳳在涼亭裏談天說地、互說心事,後來又和她在路上打鬧玩笑了許久。


    這麽久的時間下來,說實在話,她也實在是有些口渴了。


    正當江凝拿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的時候,就聽見葉鈺那遇事波瀾不驚的聲音響起:


    “聽說你喜歡男人。”


    “噗!”


    “咳咳……”


    “咳咳……”


    “老大,你怎麽突然想起說這個。”剛送入嘴中的茶水還沒咽下,就已經全然被吐出來了。


    葉鈺但笑不語。


    接過葉鈺遞給她的巾帕,江凝擦了擦自己臉上以及周圍的茶水,頓了頓,忽然想起來,這好像是她剛剛用來搪塞許衍鳳的話。


    誰成想讓葉鈺照搬過來問了。


    江凝清理完畢後,把巾帕放在桌子上,雙手撐著小腦袋瓜,就那麽看著葉鈺,脫口而出道:“這又有什麽好疑問的嘛。”


    葉鈺暗啐了自己一聲,心道,小姑娘還是沒有其他多餘的想法,要是小姑娘再多開竅一點該多好呐!


    不過這又有什麽呢,他認定的小姑娘那就一定會是他的。


    自古葉氏一族就都偏執冷血,對自己認定的東西不折不撓,便是兩敗俱傷也一定要拿到。


    葉鈺深深歎了口氣,他也沒想到江凝對待感情一事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也不知道小姑娘不把男女情感一事放在心上算不算好事,既然小姑娘沒有想法,自己也不著急,那就由著她去吧。


    江凝約察覺到葉鈺態度變化,她動了動眉,感到莫名其妙,正要旁敲側擊一二,忽然聽到屋外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江凝隻好停下,將自己的話咽了迴去。


    一個小廝急匆匆地跑進來,胡亂行禮:“江公子,葉公子。”


    葉鈺眉梢剛剛舒展了些許,看到小廝急忙火燎的,很是看不過:“發生了什麽事,怎麽這般毛躁?”


    小廝顧不得講究禮節,跪在地上說道:“葉公子,大事不好了!”


    “何事?”


    “鏢主去了。”


    葉鈺和江凝都明顯地愣了一下:“什麽?”


    ……


    江凝和葉鈺兩人換好了衣服,匆匆趕到主院。


    路上江凝壓低了聲音,悄悄和葉鈺說:“許大彪的白事怎麽來得這樣突然?我們前日看的時候,他雖然神誌不清,但是看著並不像是不久於人世的模樣。”


    “隨後莫有道也說他有把握能治好這個病症,怎麽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呢?”


    葉鈺麵色凝重,慢慢搖頭。這些天他雖然和審案司眾人搬離葉家祖宅,可是和葉府的聯係並沒有斷。


    況且這龍門鏢局一早就已經有了他安排的人選。


    如果許大彪病情加重,無論如何葉鈺都會受到消息,然而在今日之前,卻是毫無風聲,就連昨日莫有道主動提出救治許大彪,也並沒有提到許大彪病重的消息。


    如果那時候許大彪形勢就不太樂觀,這必然會被莫有道當成一個很有力的消息,通知大家。


    可是莫有道並沒有提及,可見許大彪的身體狀況一定是穩定的。


    那這就奇怪了,既然許大彪身子骨一如往常中了蠱毒一般,這幾天也沒有大的病情變化,那虞老君怎麽會突然就死了呢?


    江凝腦子裏不由湧出一個可怕的想法,莫非這鏢局裏還有別人想殺許大彪?


    江凝小臉素白,臉色沉重,偏頭對葉鈺說:“前麵就是正堂了,人多耳雜,我們迴去以後在接著討論。”


    葉鈺知道小姑娘的顧慮,緩緩點點頭。


    兩人走入正堂,裏麵已經哭聲此起彼伏,一片混亂。


    看到江凝和葉鈺進來,亂糟糟的聲音停住,許多人都停下交談,都迴頭來看這兩人。


    江凝非常冷靜,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的莫有道,快步走過去,問道:“這是怎麽迴事?”


    裏麵的人相互看看,其中一個男人說:“也不知道是怎麽一迴事兒,突然就人沒了。”


    江凝看了看同樣保持開簾子到裏間去。


    許大彪果然已經收拾妥當,換上了全新的壽衣,幾個丫鬟正跪在塌邊給許大彪擦拭手指。


    正當這時,卻聽到門口傳來了許衍鳳的聲音,她剛剛已經第一時間來過這裏了,隻不過是突然有事,又被叫了出去。


    丫鬟停頓,不知道該怎麽辦。


    許大彪身邊的大丫鬟起身騰開位置,不曾說話,她知道現在這個場麵也不是她該說話的時刻。


    龍門鏢局裏人人都知道之前許衍鳳和許大彪吵架,聲勢鬧的極大,說是撕破臉也不為過。


    現在許大彪突然身死,看樣子許衍鳳也是非常疼痛難過的。


    這種場合瑣事極多,她剛剛連後宅都沒迴就直接去前麵了,而龍門鏢局又沒有其他女性長輩,所以隻能許衍鳳出麵,自己來應對喪禮上的大事。


    隻不過江凝發現,張春雅此刻倒是淡然地很,像是早已經預料到了這件事情的發生一樣。


    許衍鳳渾然不在意旁人各色的打量目光。


    因為先前吵架一事,許衍鳳被不少人指責不孝,連現在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也還是難免被牽扯到。


    現在許大彪突然病逝,許衍鳳作為唯一的繼承人竟然一滴眼淚也沒有流下,更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說閑話。


    然而許衍鳳卻很從容,無欲則剛,隻要無所求就無所懼,反正她也不想從龍門鏢局得到什麽,那為什麽還要在乎這些人的看法。


    反正,說到底這龍門鏢局也隻會留給她許衍鳳一個人罷了。


    但是,江凝卻很想知道許大彪真正的死因。


    她看著許衍鳳坐在許大彪身邊,接過丫鬟遞上來的濕帕子,從指尖開始,一點一點為許大彪擦拭手上的皮膚。


    雖說婚喪大事,在禮儀中喪事和新婚一樣重要,可是真要麵對時,眾人對死人的態度絕對和婚禮沒法比。


    外麵站著那麽多龍門鏢局的門徒,可是願意和許大彪同處一屋的很少,願意親自上手給亡人擦拭身體的,就更是幾近於無。


    那些已經生兒育女的夫人媳婦都不願意,許衍鳳一個年輕小姑娘主動要求,還真讓丫鬟們吃了一驚。


    江凝站在一旁,借著許衍鳳擦手的機會,率先檢查了許大彪的指甲。


    不出預料,指甲上一如平常,並沒有黑色沉積,江凝一邊暗暗留意,一邊不動聲色和丫鬟套話。


    “前幾日我向世伯詢問時,世伯還說父親身體如常,為什麽突然就去了?是不是這幾日著了涼,或是吃了什麽不該用的東西?”


    本來許大彪死的就很倉促,現在許衍鳳隱隱流露出是不是丫鬟照看不力才導致許大彪病死,丫鬟一下子就慌了。


    大丫鬟忍不住,說:“並沒有,這幾日我們幾個整日眼睛不錯地盯著,煎藥都是親自來,怎麽敢讓鏢主吃來路不明的東西呢?奴婢隻是照常離開,誰知道等奴婢迴來,鏢主就……”


    江凝低著頭,將丫鬟話中的信息暗暗記住。


    許大彪是在睡夢中死去的,或者說,在丫鬟們以為他睡著的時候死去。


    江凝心裏有數,再檢查許大彪身上的小細節時就有目的很多。


    她走到許衍鳳身側,翻開許大彪的衣領,手微不可見地停頓了一下。


    江凝的眼中冷光乍現,她猜的沒錯,許大彪的死果然有問題。


    在許大彪脖子內側,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能看到淤血堆積,看形狀像是指印。可是這個痕跡又很淺,要不然也不至於沒有被換衣的丫鬟注意到。


    江凝看到這個痕跡不動聲色,眼中冷光流轉,若有所思。


    淤痕必然是被什麽人掐出來的,而痕跡淺又說明這個人力氣不大,而且行動沒有章法,要不然也不會在這種致命的地方留下痕跡。種種跡象,似乎都在指向一個人。


    江凝即便早就知道這龍門鏢局沒什麽好東西,可是現在她還是被震驚了。


    一個陌生人對著老弱嬰孩尚且下不去手,許大彪將龍門鏢局一手扶持,發揚光大,究竟有什麽事,能讓一個人對著自己尊敬的、尚在病中又老又弱的尊者動手?


    江凝斂下眸子,借著手上的動作,閑聊般問:“調理之下,鏢主的身體也能稱得上是康健,沒想到今日話都沒留就去了。真是令人無可奈何。”


    大丫鬟伺候了許大彪許多年,現在許大彪突然去了,她也心中惴惴,不知道以後要怎麽辦。


    自從許大彪的死訊傳出去後,來來往往有許多人來過,可是眾人都忙著關心許大彪死後財產和權力的安排,根本沒有關心這些伺候許大彪的丫鬟的死活。


    現在有一個人問起許大彪身前的事情,大丫鬟心生依賴,不知不覺就都倒出來了。


    “其實今日鏢主精神要好得多,奴按照莫神醫的囑咐給鏢主煎了藥,鏢主竟然全部都喝下去了。奴婢見鏢主有了胃口,所以想哄著鏢主多吃點,就去小廚房備些點心。


    奴出門前還特意囑咐了小丫鬟看著鏢主,沒想到小丫頭貪玩,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出去了,等我迴來的時候,門口一個人都沒有。”


    江凝仔細地聽著,問:“門口沒有守人,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丫鬟搖頭:“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迴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了。奴見門口沒人,又不敢大聲叫人,罵了小丫頭兩句就趕緊進屋。


    鏢主還好端端躺在榻上,奴以為鏢主沒醒,給鏢主換了壺熱水就出去了。


    奴在外麵一邊坐針線一邊等老君,一直等了許久,還不見鏢主的動靜。奴婢這才慌了,趕緊進去一探,鏢主已經沒氣了。”


    江凝將帕子收起,身後的侍女看到立刻上前接過,她已經端了溫涼適宜的水過來,讓江凝洗手。


    江凝在銅盆裏不緊不慢地將手指洗幹淨,然後用幹淨的白布緩慢擦拭手心的水珠。


    她動作慢條斯理,聲音也慢,如一張網般,漫不經心中聚攏起殺機:“你身為鏢主的貼身侍女,丟下鏢主自己出門,致使老君身邊沒人看著暫且不說,等迴來後,你竟然過了一下午才發現鏢主氣絕。


    若是在這段時間鏢主本來能救迴來,卻因為你的失職而錯過救援機會,你該當何罪?”


    大丫鬟背後的寒氣嗖地冒了出來,她跪在地上,手指不知不覺攥緊:“奴婢並不知道,奴也是為了鏢主才親自下廚,不忍打擾鏢主休息……”


    江凝放下白布,忽然又對大丫鬟笑了笑:“我也是關心鏢主心切,所以才想多問問,並不是在懷疑阿姐。阿姐照顧鏢主盡心盡力,我怎麽會懷疑你呢?阿姐不必緊張。”


    大丫鬟勉力笑笑,話都被江凝說了,她還能說什麽。


    江凝打了一個棒子才給甜棗,大丫鬟的精神被逼到至極又驟然鬆開,這樣一緊一鬆下,她心防鬆弛,不知不覺就被牽著鼻子走。


    江凝趁機問:“你迴來的時候,鏢主是什麽樣子的?周圍有沒有什麽東西被人動過?”


    許大彪去時身前沒人守著是不爭的事情,即便眾人都說這是喜喪,大丫鬟也不敢放鬆,生怕主子們追究她的責任。


    被江凝這樣一嚇,丫鬟害怕,自然把自己看到的全部倒出來,生怕江凝因此懷疑到她的身上:“鏢主好端端地躺著,手壓在被上,被褥邊角也鋪得整整齊齊,正因如此奴婢才以為鏢主還在睡覺。”


    “其他地方沒有什麽不對,就是地上有點濕,好像是什麽東西灑了,然而周圍又沒有被撞倒的杯盞,可能隻是奴婢看錯了吧……”


    什麽東西灑了?江凝眼神一動,鎮定自若地問:“鏢主的壽衣是誰換的,鏢主原來的衣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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