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場闊別了多年的夢。

    那些存在悠遠記憶裏的碎片,原本是破碎零散的,在這一刻竟忽然之間凝聚成一把利劍,穿透了時間與空間,鮮明而鋒銳的,幾乎要擊碎人的心髒。

    四目相對。

    夜色下,仿佛一切都靜謐下來,一層又一層的淺灰色蔓延開,天地下隻有倆人如此的明晰。

    坐在拱橋橋梁上的女子看他。

    麵具掉到了地上,人群為她的美麗而靜默。

    一步一步……

    嶽昭朝她走來。

    她的目光穿過魏嵐的肩膀,裏麵有著嶽昭的倒影。

    魏嵐察覺到什麽,霎那間迴過頭。

    他看到了朝這裏走來的嶽昭。

    什麽想法都不過瞬息間,他先是訝異,緊接著露出笑容,“嶽兄,你也來這花燈會?”

    嶽昭目光極為平靜,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妲斐歪了歪腦袋。

    真的成長了啊,嶽昭。

    除了眉眼間隱約的相似,剩下的和她記憶裏青澀儒雅的小書生,仿佛是完全不同的倆個人。

    就在嶽昭終於走到妲斐麵前的時候,忽然傳來那極近的唿喚聲。

    “嶽昭!讓一下!你們給我讓一下!嶽昭!”

    “嶽昭!你在哪兒!”

    “嶽昭!”

    像是從夢中驚醒,嶽昭眼睫顫了顫,神色依舊無波。

    “公主殿下來尋你了,嶽兄。”魏嵐依舊微笑著。

    嶽昭最後看了一眼妲斐和魏嵐,轉身迅速離開。

    從妲斐的視線裏,她看見了衛鳶,看見了衛鳶走向嶽昭,看見了衛鳶拉住嶽昭的手,嶽昭的位置正好擋了衛鳶看向這裏的目光,他露出笑容,不知道對衛鳶說了什麽,衛鳶紅了臉頰,提著花燈和他離開了。

    魏嵐一直在看著她。

    妲斐提起花燈,放在眼前。

    花燈是會旋轉的那種。

    她伸出手指,輕輕一推。

    “我看到了。”她說,聲音又低又輕。

    蓮花和著美人的手腕在眼前轉過,她彎了唇瓣。

    燈光映照著她的臉頰,她的眼神看起來散漫極了,又似是隱藏了更深的含義,令人看不真切。

    她跳了下來,輕描淡寫對魏

    嵐道:“我要走了。”

    說完,和魏嵐擦肩而過。

    魏嵐伸手拉住她,“斐斐姑娘。”

    妲斐側頭,看著他拉著她衣袖的手,她歎了一口氣,伸手拿開魏嵐的手。

    她認真道:“你不能再靠近我了,魏嵐。”

    “他和以前的嶽昭不一樣。”

    她還在念安城的時候有時也會想嶽昭成了什麽模樣。

    現在她看到了。

    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重臣。

    喜怒不形於色,高深莫測。

    和以前的嶽昭是全然不同的。

    不知道為什麽,妲斐竟想起很久以前,年輕體弱的書生在桃樹下的抬眸,眉眼溫柔得讓人心動,含著少年的青澀。

    ——

    ——

    再次見到嶽昭。已是七曜以後。

    他來到秦楚閣,朝她伸出手,“斐斐,和我走。”

    妲斐靠在門邊。

    昨夜下了一點小雨,把外麵清洗的很幹淨,她白天才入睡了一會兒,就被驚醒了。

    她的目光看了樓下佇立的人馬,又看了看嶽昭,似笑非笑起來,“我竟不知道……”她慢條斯理的說,“小書生現在膽子這麽肥。”

    還敢帶人圍了秦楚閣。

    “不怕公主殿下知道嗎?”

    嶽昭再也忍不住,擁她入了懷中,一遍又一遍喚著她的名字,“斐斐……斐斐……”

    妲斐聽著他喚。

    內心毫無波動。

    嶽昭察覺到她的冷淡,心中痛極,“你原諒我……斐斐……你原諒我。”

    “原諒你什麽?”妲斐摸上他的頭發,“原諒你拋棄我?”

    她低低歎了一口氣,“嶽昭。”

    “你何必如此。”

    “我也沒有等你。”

    “你沒有來,我沒有等。”她的聲音淡淡的,“你娶了公主,我迴了念安樓。”

    “這本就應該是……屬於我們的結局。”

    被命運選中的書生遇上了美艷花魁。

    享受一段風花雪月,全了少年心思。

    最後。

    花魁功成身退,書生高中狀元。

    和高官千金,又或一國公主成就姻緣。

    這是既定的結局。

    嶽昭怎會信。

    他早就將秦楚閣的媽媽抓了起來拷問,斐斐分明是來京都尋他的途中,被抓了賣到這裏。

    在念安城她也在等他,直到知道他迴不去,才迴了念安樓。

    她迴了念安樓醉生夢死,是在怨他。

    他被賣入秦楚閣,是為尋他。

    如果他能早些知道這些……如果他能早些知道……

    他就不會讓斐斐受這般苦難。

    妲斐知道他陷入了一個走不出來的圈。

    心想你幹脆就待在裏麵吧。

    “你要把我帶走。”

    “可我不願走。”

    是的,不願意走。

    她想來京都找小書生。

    她來了,也找到了。

    她的小書生死得幹幹淨淨了。

    她想迴念安樓等死了。

    不想再搞事情了。

    累死了。

    沒意思,無聊透頂,還不如專心自己的臉。

    說她沒追求也行,怎樣都行,反正如今的嶽昭,讓她提不起任何的興趣。

    她都打算好了。

    心裏說你現在放過我我還能放過你,我勸你善良。

    甚至還隱晦的提醒了下嶽昭。

    但是嶽昭沒放過她。

    ——

    ——

    妲斐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柔軟華麗的大床上。

    她看著床幔,忽然笑了起來。

    【我不會放過他了。】

    係統:“……”

    它看著妲斐咬牙切齒的模樣,忽然有些同情嶽昭。

    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小書生你為什麽不放過宿主要這樣折磨自己?

    ——

    ——

    魏嵐再次去秦楚閣,妲斐已經不在了。

    他找到嶽昭。

    嶽昭在品軒樓的雅間等他。

    推開門,魏嵐看見嶽昭正在裏麵飲酒,見到他來,抬頭看他,“魏兄。”

    他悠悠倒了一杯酒,遞給魏嵐,魏嵐接過酒杯,一口飲盡,“她呢?”

    “魏兄是問誰?”嶽昭低垂著眉目,轉了一圈手中的酒杯。

    魏嵐一臉急切。

    他向來是溫文爾雅的,從未有過這樣的失態,“我去問秦楚閣的媽媽了,她說是你帶走了斐斐。”

    他伸手握住嶽昭的手,聲音不免帶上了些許祈求,“嶽昭,我從未這麽喜歡過一個女子,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把她從秦楚閣帶走,但我請求你,把她給我好不好?你有公主殿下……”

    嶽昭卻是一點一點抽迴手,他倒了一杯酒,沒有喝,反而問魏嵐,“魏嵐,你喜歡她?”

    “我心悅她。”

    “你可知道她是誰?”

    “秦楚閣的花魁。”

    嶽昭定定看著魏嵐,過了一會兒,他開始說著看似無關緊要的話:“來京都的那一天,我把斐斐的畫像鎖在了我分配到的抽屜裏,將鑰匙藏在了我衣角的暗袋裏。”

    “入夜的時候,我們喝了很多酒,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發現鑰匙不在了……”

    “很奇妙的是,那一天,魏兄你忽然對我好起來,我一直想不清楚怎麽迴事。”

    對他如此的好,不求迴報的好。

    向顧天行舉薦他,讓他成為顧天行的門生,多次給他鋪路,讓他官路通順,甚至,在他和衛鳶的背後,還隱隱有著魏嵐的影子。

    “魏嵐。”他輕輕笑了起來。

    “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時隔多年,他早已不是以前的那個嶽昭,什麽都傻傻的不清楚。

    “你明明知道的。”他的手指摩挲著酒杯的邊緣,聲音聽不出喜怒。

    “你明明知道,斐斐是我的妻。”

    “你卻欺我,瞞我,騙我。”

    魏嵐怔怔看著他的眼睛。

    他慢慢收迴了自己的手,唇上彌漫上笑意,在褪去偽裝後,那笑容沒有任何的善意,反而充滿了無盡的惡意。

    被撞見的那個時候。

    他就想……

    該結束了。

    “這不是很好理解嗎?”他風輕雲淡道,“我心悅斐斐,嫉妒你。”

    縱然知道答案,嶽昭卻也忍不住蹩眉,“你心悅斐斐,嫉妒我,不應該是害我殺我嗎?為何要一路助我。”

    魏嵐彎唇,笑意更深。

    “為什麽?”

    “可能是因為直覺……”

    他伸出手,點了點自己

    的腦袋,“直覺告訴我……”他輕聲道:“害你殺你,好像不是很有用。”

    ”不如助你才更有用些。”

    而事實,證明他選擇對了啊。

    “斐斐不是自願和你走。”

    “我贏了啊,嶽昭。”

    他低低笑著。

    沒有他,嶽昭或許在殿堂上就拒絕了陛下的賜婚。

    沒有他,嶽昭就不會官升如此之快。

    沒有他,或許,嶽昭就會和斐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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