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清晨,醒來正洗臉的嶽昭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抬頭看了過去。

    “蘇兄?”

    蘇正棋明顯是放縱了一晚的模樣,臉上還帶著疲憊的魘足,他踉蹌幾步走到嶽昭身邊,伸手搭了上去,可惜道:“嶽兄,昨晚你不在,真是可惜了。”說完,神色還頗為迴味。

    嶽昭不動聲色掙脫開他的手,將扭幹的帕子掛在一邊,用盆裏的水淨了淨手後,將水倒掉,去屏風背後換了一身新衣服。

    隨即拿出書籍在書桌邊翻開,取了紙筆後一頓,迴頭問洗臉的蘇正棋,“蘇兄,我們什麽時候動身,離科考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蘇正棋一臉無所謂道:“急什麽,再在這向陽城多待幾日,領略下風土人情長長見識不好嗎?”

    嶽昭心想若是尋常的領略風土人情也就罷了,但像你們這樣的領略,倒還是第一次聽說。

    心知勸也無用,他索性低下頭寫給斐斐的迴信。

    蘇正棋洗完了臉,餘光看了他似乎在寫什麽,便湊過頭來看,“你在寫什麽?”

    嶽昭不動聲色抬袖遮了紙,“沒有寫什麽,隻是一時有感而發,想隨便寫一些東西罷了。”

    蘇正棋也不多問什麽,笑了笑,將帕子丟在水盆裏擰幹,放在了自己的那塊架子上。

    嶽昭感覺那個笑極為怪異,但他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等蘇正棋去睡後他皺著眉頭,細想也沒發現什麽,便低眸給斐斐寫迴信。

    等到妲斐收到迴信的時候,嶽昭已經到了京都。

    彼時念安樓的媽媽正在妲斐耳邊念念不休,“我的小祖宗哎,你玩夠了沒有,玩夠了就迴念安樓吧,你是不知道沒了你之後,念安樓都成什麽樣子了,要我說那小書生待你也不是真心,他要是真考上了,不知道把你扔哪裏去了……”

    妲斐撐著下顎一手挑開包裹的係帶,映入眼簾的是一件白色曲裾,打開旁邊的木盒,依舊是一根樣式精致的發簪,還有一封信紙。

    念安樓的媽媽閉了嘴。

    妲斐彎了眉眼。

    她喜歡信守承諾的人。

    信封的扣子被挑開,露出信紙一角,妲斐攤平了看,小書生先是說吾妻畫的畫有很大進步空間,然後又說畫險些被那些貢生裏一個姓蘇的人看見,但是最後還是沒看見,被他好好藏起來了,又吐槽和自己同行的幾位貢生的品性……還提及被那姓蘇的貢生強拉著去

    了青樓,但是自身潔好衣角連一個女子都沒碰到,看了那所謂的花魁,和吾妻根本沒一絲一毫可比性,吾妻是這世間上最好的美人。

    最後一段妲斐心甚悅。

    這小書生,果然越來越討她歡心。

    該誇該誇。

    “斐斐啊……”看著她彎了的眉眼,念安樓的媽媽小心翼翼開了口,“你可不要輕易就被這些東西收買啊,要知道你當初作為我們念安樓裏的花魁,比這好的東西,那些男人瘋了一般都想送到你麵前。”

    “那哪是這小書生,給的起你的?”

    妲斐將信紙折疊,“媽媽不用勸我了。”不一會兒,信紙被折疊成桃心,她拈起放在眼前,歪著的腦袋幾縷發絲垂落在雪白的臉頰旁,漫不經心道:“我既嫁給了嶽昭這個書生,又怎麽能迴去念安樓?多不成樣子。”

    念安樓的媽媽甩袖,“哎呀!”她猶不死心道:“哪裏來的嫁,她與你,不過一露水姻緣罷了!嫁是有講究的,他給你聘禮了嗎?八字對了嗎?他父母先生知道嗎?我的傻斐斐啊!你可千萬別一頭栽在那書生的甜言蜜語裏了!”

    “再說了!你現在在這個地方,一日複一日的等著他迴來,你是不知道,念安樓新來了幾個小騷蹄子,在背後說你不知道說成什麽樣子!”

    “說你根本沒傳聞裏的那樣美,說你犯蠢,不知享受,居然跟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書生,還傻乎乎等著人家高中迴來,先不說中不中,古往今來,考上了的拋妻棄子的書生還少了嗎??她們都在笑話你,笑話你以後熬得失去了顏色,什麽都沒等到。”

    “要是你迴去念安樓,讓她們看看你的輝煌,她們哪裏還敢在背後嚼你半句舌根??”

    “再說了你在念安樓,媽媽也從來不為難你,你想要做什麽就做什麽,多瀟灑自由啊!哪像現在這樣,瞧瞧你穿的,哪裏有以前的半點精致!”

    她又是惱又是可惜,話裏話外,都想讓妲斐迴去念安樓。

    “任由她們說好了,”妲斐毫不在意的看著窗外,眼眸倒映了外麵院子裏開的花,平靜而溫軟,“我覺得這樣的生活挺好的。”

    “有一個自己的房子,有一個自己的念想,便是那念想如何,成不成真,我也沒有什麽可遺憾的,可後悔的。”

    媽媽看著不施粉黛的側臉,忽然為她覺得心疼。

    她能理解斐斐的想法,身為青樓女子,縱使萬千寵愛,披金戴銀,

    可未來卻是茫然沒有光亮的,男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一個接一個的,都是負心的薄情人,嘴上說著愛你喜歡你,實則不過是將你當做一個玩物,絲毫沒有尊重可言。

    那麽多的青樓女子想要尋一個真心人,想要跟著那真心人離開青樓從良,想著相夫教子,和自己相公恩恩愛愛的過一輩子。

    可是哪有那麽容易?

    別人都說戲子無情,□□無義,然而那身為士人的書生階層,才是真正的無情無義,喜歡你容易,愛上你容易,拋棄你,也很容易。

    他們總是很輕易被青樓女子所吸引,在得手之後,又總是很輕易,厭惡排斥吸引他們的青樓女子,覺得落了身份,辱了清名,毀了風度。

    “斐斐啊……”她的聲音已經哽咽,“我也希望你遇上的是一個好的,也希望那書生能讓你有了一個依靠,讓你過得平平安安,若真是如此,你不迴念安樓,媽媽我也是開心的。”

    “可是……”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媽媽怕你受傷,怕你被拋棄啊……”

    她第一次見到斐斐的時候,就覺得這姑娘實在是她從未見過的好看,身上也沒有風塵氣,活像個高官有錢人家裏的千金。

    也不害怕她,也不看不起年老色衰的她。

    隻憑一張臉,斐斐便成了念安樓的花魁,成了念安樓的招牌,無數人來隻為看她,為她豪擲千金隻想她開口說一句話。她想著這孩子這麽風光,又欣慰又害怕,欣慰她讓念安樓這麽紅火,又害怕她撈夠了金就會提出離開。

    可是斐斐並沒有,她似乎是將這裏當做了玩鬧休息的地方,從來沒有提過離開,還會跑來尋她,教她怎麽保養,怎麽打扮,那些貴公子費盡心思為她尋來的發簪,她毫無不舍的戴在她頭上,將她推到鏡子麵前,得意的笑,“看,比以前好看多了吧?”

    她對誰都那麽好,那麽大方。

    在念安樓,沒有幾個姑娘嫉妒她,不喜她,排斥她,她們嘴裏叫著斐斐姐姐,一個比一個甜。

    可是斐斐離開後,沒有人壓著她們的勾心鬥角,她們便一日比一日鬧得厲害,又因為新來了幾個自以為是不懂事的,讓原本和和美美的姐妹關係更加僵硬。

    也許是年紀大了,她看得心涼。

    她一哭,妲斐就沒辦法了,隻好伸手捧著她的臉,哄道:“媽媽你別哭了,我相信小書生是真心待我的,他在的時候,從不讓我動手做什麽事,我給他繡鞋,他

    還怕針紮了我手,為了給我買這個房子,他每天畫字畫到淩晨,第二天天還沒亮又早早起床去街市上賣字畫,被人打了半夜迴來還不忘記給我賣魚……他待我是真的好,你放心吧,他不會拋棄我的。”

    ——

    好不容易哄走了念安樓的媽媽,妲斐拍著胸口,“媽媽真是一個人精,我差點忍不住了。”

    係統:“???宿主?”

    妲斐:差點忍不住,就要和她迴去自證美貌了。

    係統:“……”

    無話可說,隻有fuck。

    妲斐將小書生寄來的被她各種折騰的信紙塞在抽屜裏,又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床頭,幽幽的歎了一口氣,“有點後悔那幅畫像寄給小書生了呢。”

    害得她,最近覺都睡得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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