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獅人雕像碎裂的時候,恍惚之間,薑寧分明看見那獅人的頭顱終於還是變迴了人臉的模樣,他的眼中沒有了方才要殺死小雕像的乖戾,反倒閃過了一絲柔和的微光。


    隻可惜人死如燈滅,大雕像很快崩解,薑寧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否明白了那人心中的情緒。


    當然,就算是明白了過來,薑寧也不是太過在意。因為那個男人的臉他在之前就已經見過了一次,甚至隱隱約約對他的身份都有一些猜測,但是卻不敢立刻就做出肯定的判斷。


    等那大雕像崩解之後,小雕像的麵容也終於恢複了原本的模樣,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薑寧在那小院子裏麵見到的幼年時候的盧傑。


    唯一的差別就是,這個時候的盧傑,體型比當時看到的時候壯實了了一些,個子也變得更高了一些。


    這種細微的差別一般人不會注意到,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但是薑寧卻清楚,這是時間上的先後變化。


    這代表著,那個大雕像想要掐死盧傑的時間,是在院子裏爭奪菜圃歸屬權之後相當不短的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生的。


    小孩子雖然是在長身體的年紀,但是這麽大的變化,在正常情況下,絕對不是幾個月或者一年能夠形成的,至少也需要個兩三年的光景。


    事實上,從進來這裏之後,薑寧就一直十分在意自己看到的那些事情相互之間的時間關係。


    他原本以為最早見到的事情就是最先發生的,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根據時間的先後順序完成的。


    但是當他在那古樹之下見到了盧傑成年之後的情人,後來卻又在那古樸小院兒之中見到了少年時候的盧傑的時候,薑寧就意識到,自己看到的很多東西,很多事情,他們發生的時間都是錯亂的,要想弄清楚拐仙人想要自己看到的東西,想要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就必須把自己看到的一切事情的時間順序全部理清楚。


    意識到了這一點的時候,薑寧的心情就多多少少輕鬆了一些。


    因為原本他心中存在著很多疑惑,但是當他意識到很多事情發生的時間順序都和自己看到的時間順序是不一樣的時候,他就明白,也許隻要簡單地調換一下事件發生的順序,有些原本無論如何也解釋不通的事情就開始變得情有可原甚至是順理成章了。


    當然,在這個時候,薑寧的心中不過是微微地冒出了這麽一個想法而已,並沒有去加以深思。


    非是不能,實在是不願意,也懶得去做。


    原因很簡單,如果把發生在拐仙人身上的事情比作一幅巨大的畫卷的話,那麽薑寧眼下看到的不過是這畫卷零零碎碎的一些邊角,就算是直接拿去拚接,也隻能拚湊起來一小部分,根本無法看到畫卷的原貌,而想要看到原貌,就必須把這碎裂的畫卷所有的部分全部都先行找到才可以。


    想到這一層之後,薑寧就再也沒有理會那已經逃出生天的小孩兒的雕像,踏莎行身法開啟,整個人在空間節點之上來迴跳躍,很快就追上了前麵那個黑影。


    等他從虛空之中傳出來,出現在了那黑影的麵前的時候,薑寧認出了那個人。


    又或者說,薑寧認出了那張臉。


    那是他進入內層迷霧森林後,看見到的第一張臉!


    在坍塌的墳墓之中,他還曾為了救活那人,從他的喉嚨之中得到了一顆琉璃珠子。


    那個在最早的時間內就本應該死掉的人,眼下卻拿著一把強弩,獨自走在了離開森林內圍的道路之上。


    “他還活著?”薑寧下意識地自語了一聲,轉瞬之間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現在他已經知道,那個人沒有還活著,甚至於可以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人就已經死掉了,不管之前薑寧在初入迷霧森林時候看到的那個人是他,還是眼下就站在自己麵前的那個男人,都隻是某個事件之中的一個幻影而已,故事之中那個人真實的原形,恐怕這個時候早就已經死掉了。


    畢竟,一個人再能活,也不可能比一個真一仙人活的還要久。


    理論上真一境界的仙人已經是萬壽無疆,除了被殺或者自殺之外,根本就不會死,雖然神秘消失掉,所有人都以為是飛升了的拐仙人最後是死掉了,但是在他消失之前,不知道已經存活了多少萬年,他身邊的人早就已經在歲月之中化為了塵埃。


    果不其然,當薑寧追上那人,來到他的麵前的時候,那人已經不再是他自己,方才還被自己甩在了身後的那小雕像,如今已然被那人牽著手,依偎在他的身邊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不同於那個可以與自己溝通的女鬼,那兩個人似乎沒有看到薑寧一般,直愣愣地一直往前走,待得他走過去之後,那兩個人就像是走入了空間斷層之中一般,突兀地就消失掉了。


    “吧嗒!”


    隨著那聲響出現,薑寧意識到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那是方才那個男人手裏握著的弩槍。


    薑寧撿起那弩槍,注入真元,果然可以操縱,立時就將之縮小,然後直接收入了自己的丹田之中。


    整個過程,除了薑寧自己自言自語了幾句之外,不管是外麵的那兩個雕像,還是用弩槍射死了那大雕像的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講話,薑寧也僅僅隻能憑借著自己的理解去小小地推斷一下。


    這個時候,一個黑影從林子裏閃過,薑寧何等敏銳的感知力,隔著老遠就注意到了那個人的存在。


    薑寧身形連閃,很快地就追上了那個人。


    “誰?”


    大喝一聲,攔在了那個人的前麵。


    那人二話不說,就與他戰鬥到了一起。


    瞬息之間,兩個人交手數十次,一直到對掌分開的那一刹那,薑寧這才抽出一個空檔抬頭去看那個人的臉。


    結果就是,那個人雖然有一個腦袋,但是根本就沒有臉。


    或者說他的臉本身就是一個黑漆漆的旋渦,就像是薑寧之前從那旋渦光門之內走進來的時候一樣。


    可看不到臉並不代表薑寧就一丁點的發現都沒有。


    這人玲瓏有致的身段,高挑腴美的身材,一看就是個女的。


    而薑寧進入這內層的迷霧森林之後,也曾經見過了三個女人。


    第一個女人,是墓穴倒塌,男人死前,薑寧看到的那個一閃而逝的陰影。


    那個時候,他通過腳印和那個身影的輪廓就判斷出那人絕對是個女人。


    非但是個女人,而且是個不俗的美人。


    而當他在那古樸小院之中見到那盧傑的母親和那個惡鬼形象的女人的時候,薑寧就隱隱約約覺得什麽地方有些熟悉。


    當盧傑的母親和那惡鬼因為菜圃的事情互扇耳光的時候,他就已經從那惡鬼的動作之上看出了一點自己初入迷霧森林時看到的那個背影的意思。


    而當他今日在森林之中近距離把那無麵的女人堵在了身前的時候,那女人的背影,那惡鬼的身形,那無麵人的身體在薑寧的腦海之中就融合在了一起。


    這三個人,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至於這個人的身份,既然爭搶菜圃的那個惡鬼的身份是盧傑母親的哥哥的妻子,那自然也就是盧傑的舅媽!


    弄明白了這個,薑寧出手就絲毫沒有半點兒客氣了。


    從這些斷斷續續的記憶中來看,盧傑對於自己這個脾氣暴躁,貪圖小利,損人利己的舅媽是沒有半點的好感的,就算是自己在這裏把她幹掉,估計也不會有什麽糟糕的事情發生,相反的,說不定還有什麽拐仙人生前特意準備的好處也說不定呢。


    “你是誰?”雖然已經意識到了來人的身份,薑寧還是試探著一邊交手一邊問道:“你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那人快速與他交手的空檔,依舊一言不發。


    原本就隻是試探一下,若是對方有所迴應自然是最好,若是對方沒有迴應,薑寧也絲毫不在意。


    反正,他也沒打算讓這個臉都不知道去了哪兒的女人繼續活下去!


    女人的實力很強,非常強,至少薑寧覺得在真正的故事之中,拐仙人的舅媽是沒有那麽強大的實力的,這些,不過是他幻想出來的而已。


    畢竟,在幼年時期的盧傑眼裏,自己的那個驕橫跋扈,貪得無厭的舅媽,確實是一個十分強大而且令人厭惡的存在。


    隻不過,她就算是再強,也不可能比真一境界的存在還要強。


    真一境界的高手在自己的領域之中創造出一個可以和道和高手過招的幻象已經極為厲害了,要是想在這迷霧森林之中製造出一個可以與真一境界的高手相提並論的存在,無疑是癡人說夢。


    真一無法造就真一,這道理很簡單,就像是蒸饅頭的人蒸出來的永遠隻是饅頭,而不可能是人一樣。


    過了一會兒,那女人就有些支撐不住了。


    薑寧的實力原本就十分的強悍,不管是速度,力量,防禦,攻擊力,閃避體術,劍術,都十分強大,而那女人的實力不過是一種設定而已,就算是她此時身上的力量強度足以與薑寧相提並論,但是真個交起手來,那也是必敗無疑。


    尤其當薑寧的因果之力的領悟漸入佳境之後,不管對方出手多快,薑寧都能夠及時地接下來,不管對方的戰鬥能力有多強,薑寧都能夠及時地做到規避或者卸力,不管對方的身法有多詭異,薑寧總是能夠在第一時間,甚至是提前對於對方的攻擊方位進行預測,並且加以幹擾打斷!


    雖然力量強度層麵,兩人幾乎是處在一個均衡的地位之上,但是在戰鬥天賦和戰鬥能力之上,那個女人都遠遠不能夠與薑寧相提並論。


    殺人有時候真的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你掏出劍,你找到人,你砍下去,然後手起刀落,人頭落地,就是一個輪迴。


    從一開始交手一直到掉腦袋的時候,那個沒有臉的女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也許她是不想說,也許她有很多事情都想說,但是根本沒有辦法說出來,因為她沒有臉!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薑寧都沒有用什麽高級的戰鬥手段,隻是上來一套眼花繚亂的充滿王霸之氣的劍法迎麵招唿了上去,就把那女人壓製的沒有一點喘息的機會,片刻之後,女人的防守出現了一絲破綻,薑寧便趁機手起刀落,割了她的頭顱下來。


    本來想來個瀟灑的轉身,然後離開的,但是當那鮮血從女人身體之中瘋狂地噴灑而出的時候,本身就是始作俑者的薑寧根本沒有來得及離開,被那鮮血濺了一身。


    恍惚之間兩眼一黑,薑寧總會覺得自己的意識似乎是停頓了片刻,待得恢複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是在羊圈裏了。


    “我滴個鬼鬼,這真一高手就是真一高手,真的特麽會玩兒!”薑寧在新中怒罵了一聲,因為他已經清楚地意識到,此時的自己是一隻羊。


    若是羊可以開口罵人的話,薑寧如今已經把那已死掉的拐仙人罵了狗血淋頭了。


    但是他便可以,因為他還是一隻羊。


    這,就著實讓人有些難受了。


    “先是變鳥,再是變羊,下一次,是不是就要開始變豬變狗了?”薑寧有些不爽地在心中吐槽道。


    好在因為有了先前那許多莫名其妙的經曆,眼下的薑寧,接受能力十分的強大,很快他就已經適應好了如何做一隻羊。


    其實人類也是會四腳著地的,隻是很少有人會去嚐試罷了,所以,當有一天你不得不四腳著地的時候,做起來其實很簡單。


    但是,雖然忍了做羊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薑寧還是忍不了。


    比如說那一整個茅屋之中能把人惡心死的羊糞的味道。


    剛剛完成了身份轉換的薑寧,幾乎在變成羊的那一刻,他就覺得自己要把心肝脾肺腎一口氣給吐出來才好!


    “深唿吸,深唿吸,一定要忍住!”雖然在轉換身體之後很短的時間裏薑寧就依著本能動了清理雞舍的念頭,無他,這羊屎味兒也太明顯了吧!


    茅屋之中什麽都沒有,除了草料之外,就隻有另外一隻羔羊。


    薑寧突發奇想,道:“喂喂喂,羊哥,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羔羊沒有絲毫的反應,甚至大約是覺得這個家夥太吵了,獨自一個走到了茅屋裏一個靠牆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停下來休息。


    “切,果然羊語也不能和羊交流。”


    尷尬的不行的他,覺得自己以後隻有從別的地方換取自己急需要的信息了。


    一夜很快就就在的黑暗和惡臭之中渡過,薑寧雖然還保留著一絲清醒,但是因為極度的困倦和對臭味漸漸地習慣,這才一咬牙堅持了下來。


    而且,每天,除了吃飯的時候,薑寧和另外以一隻羊羔幾乎都沒有任何的交集。


    每天,那羔羊都躲在門內,靜靜地等待著食物以及第二天的到來。


    就這樣,一邊吃著草料,一邊聞著屎臭,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地過去,以至於為了活下去吃;額不知道多少草料的薑寧,有時候一覺醒來恍惚之間都覺得自己真的是一隻羊,而自己是人的情況很有可能是自己夢到的。


    尤其是夜晚半夢半醒的時候,薑寧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哎,都說拐仙人是個嫉惡如仇的家夥,為人一絲不苟,一輩子走下來總共也沒有給別人幾張好臉色看!”薑寧心道:“沒想到居然也會有這麽多的惡趣味!”


    每每想到這裏,薑寧都有一種苦中作樂的自豪感。


    是啊,換了另外一個人,如果讓他做同樣的事情,隻怕要不了多久就會精神崩潰掉的。


    但是他薑寧堅持下來了!


    很多時候,很多人都覺得他是一個天賦極好的幸運兒,但是隻有薑寧自己知道,為了讓自己顯得天賦很好,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幸運兒,薑寧在背地裏偷偷練功,一練就練習到了現在。


    薑寧承認自己的修行天賦確實不錯,但是他覺得,自己之所以能夠成大事兒,除了資質之外,更多的還是他自己的努力。


    忍別人所不能忍。做別人所不能做,持之以恆,堅持旁人所不能堅持的時間,一次次的細微差距被拉開,到了最後就是一個天大的差距!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個多月之後,太陽照常升起,從外麵的石牆之上,光線穿透進來,薑寧強行克製住一個吃飽了的羊羔的困倦之態,緩緩地走過去站在了陽光之下,暖融融的。


    當薑寧醒來的時候,羊圈之中就隻剩下了薑寧這麽一隻,她養了兩隻羊,另外的那一隻,在昨夜不知不覺之間,就已然消失不見了。


    再清醒一些時候,薑寧這才意識到,他之所以沒有發現另外的那一頭,是因為那個怪家夥睡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曹,你這死胖子,壓得本劍仙喘不過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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