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安提著冰鑒跟著先生走進竹屋去的時候,就看見一個漂亮的女子正坐在房間裏的竹椅之上,笑盈盈地看著二人。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改換了容貌之後的紫衣。


    而此時的紫衣,與那趙家趙集見到的,又已經不是同一個模樣。


    已經按照趙集所給的話畫像,製作出了一張全新的麵皮,如今的她,眉宇間的神色,看起來與正在家裏的等候著的祁芙更有七八分相似。


    但是在一些細微之處,與那祁芙又有些許的不同。


    有那麽一刹那,顧子安仿佛覺得自己是看到了一個眉心之上沒有青花的祁芙。


    但是他又十分清楚,她不是。


    因為,眼前坐著的女孩兒,臉上的青色剛剛褪去,還多多少少帶著些嬰兒肥,皮膚細嫩地幾乎要滴出水來。


    單單從麵相上看,眼前這個少女,比起自家那個丫頭來,顯然要年輕許多。


    “先生,這?”顧子安放下冰鑒,有些疑惑地看了古先生一眼。


    之見那先生轉過頭來微微一笑,目光在顧子安和紫衣身上來迴打量了一番,似乎是看出了些什麽,笑道:“這位是新認識的朋友,年紀輕輕,就已經學富五車,經論典籍樣樣熟識,叫我老朽自歎不如呀,今日請她來,就是為了交流一下讀書的心得,怎麽的,你們倆認識?”


    “不認識,”顧子安開口道:“隻是,這位姑娘的容貌,與我們家小芙十分相似,故而有些意外罷了。”


    “哦?”這時紫衣道:“閣下的身上也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氣息,從某種角度來看,這好像就是我的氣息,可是又稍稍有些不同。”


    “父母早年故去的時候曾經說過,我還有一位姐姐被送到了這亭湖鎮喬家,幼時被養父母領走,直到最近這些日子成年了,才有機會獨自出門,就想說,來這亭湖鎮看看那素未謀麵的姐姐,還真是巧,閣下的認識的那個人,想必就是我姐姐了吧?”


    顧子安默然不語,祁芙確實有個妹妹,隻是那個妹妹和她一樣,出生沒多久就被父母親送給了別人,隻是母親尚且在世的時候,在與她的書信之中提到過一次,兩人打小天各一方,就從來都沒有見過麵。


    古先生道:“既如此,那我們談論書文的事情大可以往後放放,子安你不若先和這位姑娘談談,若是方便的話,最好安排他們骨肉親人見上一麵,這血緣,總是割不斷的。”


    語罷,那古先生就走出了竹屋,不知到哪兒去了。


    顧子安也沒有多說,兩人隨意地聊了幾句各自這邊的情況之後,顧子安就一路上領著紫衣,一步一步朝著自家的方向而去。


    他別無選擇,雖然知道那個自稱是祁芙妹妹的人乃是假的,連帶著那小麒麟,還有古先生都是假的,但是他根本不敢輕易地戳破,將計就計,尚有緩和的餘地,說不定能夠找到機會逃離出這個幻境,可若是當麵揭破,對方就未必不會撕破臉直接出手。


    而依他對於紫衣身上的能量波動來判斷,自己大約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仙人們的手段不知凡幾,他雖然因為魂絲的緣故如今也有些力氣,但是不通打鬥之術,即便力量相當,也斷然不是別人的對手,就更不要說,是紫衣這種完全看不清深淺,而且還能從容布置幻境的存在了。


    聊天的時候道人曾經說過,剪紙作月,撒豆成兵,那乃是法域境界的存在才能夠擁有的能力。


    既然自己先前來到的古家私塾不是真正的古家私塾,那麽自己見到的古先生和小麒麟就不是真正的古先生和小麒麟,連帶著方才私塾裏下學的那幫學童,也不是鎮子裏真正的學童。


    “那些人,隻怕不過是那女子拿了幾根筷子變成的吧?”顧子安如是想道:“逃?又能往哪裏逃呢?”


    顧子安立時就想到了一條路--想那女人坦白自己的事情,也就是出賣道人,轉而投向這位女子,她既然十有八九是來追殺道人的,那麽實力自然就不該在道人之下,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在道人渾然不知的情況之下,幫助他把祁芙營救出來,都不是沒有可能。


    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顧子安打消了。


    自己的左眼和道人的左眼到了現在都沒有換迴來,那道人未必就察覺不到自己當下的處境,一旦出賣了他,祁芙必定會死。


    聰明如他,在當下卻想不出任何的辦法。


    很多時候,智慧這種東西在麵對絕對的力量和複雜多變的神奇手段的時候,往往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用。


    你聰明,別人也不都是笨蛋,你的手段又遠不如別人豐富而強大,有時候,剛剛想耍一些小心思,就被人家輕易識破了,顧子安知道,的那個下最佳的選擇,就是乖乖滴領路,這樣一來,祁芙固然有很大的可能會死,但是至少他自己的小命十之八九還是能夠保下來,但還是原先的那句話,祁芙若是死了,他顧子安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顧子安不知道那道人究竟是否能差距到自己當下的處境,但是事到如今,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保住那丫頭的性命。


    而唯一能夠保住祁芙性命的方式,就是在死之前,選擇無條件的相信那個道人,即使他明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什麽好人!


    顧子安在頭前引路,紫衣則在後頭跟著。


    她不是不知道顧子安的家在哪裏,有那個趙集幫助,在這小小的亭湖鎮,找出一個人的位置簡直不要太簡單。


    但是他並不能確信自己要抓的青花郎,一定就藏匿在顧子安的家裏,即便他們之間現在看來有著某種極為密切的關係。


    紫衣利用九隻迷魂簽鑄造出了這個幻境,為的就是引導出顧子安心中最為真實的想法。


    起初她隻是覺得,一個賣冰的竟然迴去查證一個風塵女子的死因,實在是有些奇怪,再加上那個窯姐兒的死法太過詭異,這才推測下手的可能就是青花郎,但即便她在來到亭湖鎮之後,也並不能確定自己的判斷就一定是正確的。


    這年頭,隔三差五的就會死一個人,尤其是這種風塵女子,也許隻是因為她害別人染上了什麽花柳病,也許是她貪得無厭要的太多激怒了客人,也許隻是人家想白嫖,所以就下了殺手,之後拋入魚池毀屍滅跡都有可能。


    並不一定就是青花郎所為,喜歡殺人,又偏巧有一點修為,能夠騙過西坊市裏麵那些凡人和護衛耳目的,其實隻要有生虛境界就差不多能夠做到了,青花郎到底在不在這裏,她並不能夠確定。


    但有一點自己知曉。


    那就是,既然這個男人要查那女子的死因,而那死去的窯姐兒恰好臉部被那些魚兒咬爛,看不清原貌,那就不能夠排除青花郎下手的嫌疑。


    那麽反過來看,假設兇手就是青花郎,而他又恰巧果真就在亭湖鎮中,那麽顧子安的行為就隻有兩種合理的解釋,第一,那窯姐兒是他的親戚或者姘頭,這第二嘛,就是因為這窯姐兒身上有某些地方與他自己或者他認識的人有相似之處。


    趙集的手下查來的結果顯示,顧子安在此之前,顯然是一個標準的良民,這輩子都沒有去過那中桃紅柳綠的地方,更沒有與外邊的女子有過什麽不堪入目的勾當,而且他們顧家代代單傳,而那窯姐兒既不是顧子安這邊的親戚,也不是顧子安那死去的娘親那邊的親戚,所以,第一種可能很快就被完全排除掉了。


    那麽剩下的,就隻有第二種可能。


    顧子安有一個未婚妻,叫做祁芙,而這個祁芙,在前一段日子,正好除了府,已經跟他迴家過日子去了,而青花郎下手的目標,本就是年輕貌美的女人,因為他當下要的那種七彩魂絲,隻在一部分年輕女子的泥丸宮中存在,年老了那些魂絲就會褪色,所以,祁芙正好符合這個要求。


    至於顧子安和道人之間的關係,她又不是神仙,事先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是,當她看到了顧子安那以一隻左眼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判斷雖然出現了些微的差錯,在大局上的方向,卻無疑是完全正確的。


    這個人非但能夠為自己找到那青花郎提供一定的線索,而且,算是徹底暴露了那青花郎的存在。


    那隻幽藍色詭異的眼眸,在旁人的眼中雖然依舊是漆黑如墨的顏色,但是在紫衣的靈目之下,卻是暴露無遺。


    隻是,正在她心裏暗自得意的時候,那顧子安卻是一個低頭,並指彎鉤,就朝著自己的左眼摳了進去!


    撕心裂肺的疼痛順著眼眶傳遍了顧子安的全身,顧子安一把握住那帶血的左眼,猛然朝著自家的方向拋去:“臭道人,眼睛還你,放了小芙!”


    顧子安幾乎是用了自己畢生的力氣,將這一句話嘶吼了出來,卻是猛然從床上驚坐而起。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還在。


    扭過頭,就看見一個紫衣少女,正在笑盈盈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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