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是婚宴上兩人交杯用的青銅爵。


    杯子閃爍著琥珀光的酒液,是摻了劇毒的酒液。


    沈靈坐在厚厚的陰沉木棺材之中,李亭就躺在她的旁邊。


    女子緩緩的舉起酒杯,其間,短暫而又漫長的一生下意識的在腦海中迴溯。


    父親,姐姐,村子,鬆林,還有李亭。


    李亭一開始是喜歡姐姐的,沈靈不由得如是想,自己那般拚命的作秀,賣力的表演,從姐姐的手中把李亭奪了過來,雖說是為了以後有能力照顧父親和姐姐,雖說姐姐對李家的二公子並無興趣,可是自己當時之所以會這麽做,私心裏是否存了對這富貴人家的向往,對這錦衣玉食不勞而獲的生活的期待呢?


    若是說丁點沒有,她自己都是不相信的。


    沈靈突然笑了,偷雞不成蝕把米,這種事情,聰明如她,原以為這種事情永遠也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


    可如今這把米,自己吃的好像有點心甘情願。


    沈靈迴頭,看了眼身邊李亭尚且帶著微笑的蒼白麵容,笑著呢喃:


    “生不能同衾,死了同穴也不錯嘛。”


    少女仰頭,就要把那青銅酒爵中的毒液喝下去。


    站在棺材旁的李林露出了一絲殘忍的笑意。


    有黑色的幽影從祠堂角落的陰暗處陡然出現,隔著老遠,一掌拍出,勁風打在少女握著杯子的右手手背,手中爵飛,杯中酒灑。


    毒液不偏不倚的潑了李林一臉!


    少女下意識的迴頭,祠堂陰暗,長明燈還沒有來得及點亮,她根本看不清幽影中那人的麵孔,就連輪廓都看不清楚。


    可是隨著那人由遠及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沈靈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爹!”滿腔的委屈酸了鼻頭,化作淚水傾灑而出。


    “走,我們迴家。”幽影一隻手抓住少女的手腕,下一瞬,兩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祠堂之內。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


    杯中的毒液乃是比這些更無解的混毒,不見血,亦可封喉!


    李林慘叫著倒在了地上,待得侯在外頭,聞聲而來的下人小六來到那陰沉木棺材的旁邊,李林早已沒了聲息。


    一日婚宴,父子雙亡,消息有如林中的鳥兒一般漫天飛去,涇源城中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


    城中的江湖武夫,除了大雪山的苦修士之外,將近六成的人都選擇留在涇源,等待觀望。


    還有那麽四成的高手,其中又有那麽一成是受到了門派的召喚迴返,其餘的大抵都是些無牽無掛,全靠一身本事走江湖的獨身遊俠兒,這些人多的是敢打敢拚不怕輸不怕死的硬漢子,既然有大雪山的苦修士打頭,無門無派,在江湖中摸爬滾打,吃慣了苦頭的他們自然也不會畏懼這麽點風險,或者獨行,或者三五成群,與那些剛剛在涇源城中相識,脾性相投的人一起,跟在大雪山的高手後麵,相繼走入了雪鬆林中。


    於此同時,鷺江縣城,雷家的書房之中,上了歲數的老管家親自敲門,前來報信。


    家主雷風恆此時正拿了父親常用的狼毫筆,在手邊那一方古樸的硯台中蘸了墨水,埋頭寫著什麽。


    對於老管家深夜的到來,雷風恆絲毫都沒有覺得意外,耐心寫完了上一個字的最後一筆,這才抬頭笑道:“可是涇源李家那邊又出了事情?”


    老者有些驚異的點了點頭道:“這一次,就連李家那當家的二爺也死了,據說是中毒死的,就死在了他自己兒子的棺材旁邊,死狀極為淒慘。”


    雷風恆平靜的‘嗯’了一聲,算是迴應,似乎一早就料到這件事情會發生,見那老管家疑惑,也不隱瞞,微微歎了口氣,直接道:“種惡因於前,結惡果於後,算算日子,他也該死了,卻沒有想到是這種死法。”


    老頭子聽的雲裏霧裏,卻很好的克製住了心中的好奇心,沒有深究,這便是他在跟著老首輔的數十年間學到的東西了。


    不該自己的知道的東西,永遠都不要去探究。


    好奇心可以殺死的東西,不僅僅是貓。


    雷風恆本欲再說下去,見王伯這副模樣,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終歸不是父親,王伯雖然看著風恆長大,卻還是不能全然信我。”


    老頭子嗬嗬一笑,也不遮掩,略有些倚老賣老之嫌的出聲道:“老爺便是老爺,這世上隻有一個,以前是,現在也是。”


    雷風恆也笑了,三分是無奈,六分欣慰,還有一分卻是豔羨。


    “王伯呀王伯,人人都說能跟著父親是您這輩子的幸事,可父親有您陪著,又何嚐不是他的幸運呢?”


    老頭子咧了咧嘴,常年彎著腰,略有些佝僂的後背在這一刻竟好似微微的挺直了些,背轉過身去,緩緩的邁過了書房的門檻,雖是笑著,傳過來的聲音卻略有些哽咽,“王伯今日嘴饞,舔著臉想跟家主討兩壺好酒喝,可否?”


    雷風恆笑道:“王伯饞嘴的時候,盡管來我這裏蹭酒,若是懶得來,便隻管自取,這裏是風恆的家,也是王伯的家。”


    “老嘍,老嘍,”老人顫抖的嗓音從院子中傳來,“牙口都不好使了,如若不然,怎麽都要跟家主你再討一疊香香脆脆的花生米喲!”


    隨著老人走遠,雷風恆又提筆聚精會神的在紙上寫了起來。


    良久,收筆,靜待那紙上的墨跡徹底幹了,將之對折,再對折,收入了一早便準備好的木盒子之中,抬起頭,視線穿過了厚實的牆壁,望向北方無邊無際的雪原,低聲自語。


    “萬事俱備,就隻差這一道北風了。”


    有通體紅裝的女子踩著貓步跨過了門檻,自以為悄無聲息的走到了正定定出神的雷風恆的身邊,本想給他個驚喜,卻被男子突兀的攬入懷中,反倒嚇了自己一大跳。


    “北風?什麽北風?”到底是教書先生的女兒,好歹不至於把他說的北風當成外頭正催著雪落的北風。


    雷風恆笑了笑,“自然是北邊雪鬆原上吹來的風。”


    女子白了他一眼,略顯嗔怪的道:“當我傻嗎?騙人也該找一個像樣的理由,你這也太敷衍了些!哼!”


    雷風恆被妻子的單純逗笑了,兩人成婚也有許多年了,而立都快過了近半,妻子的容顏隨著年歲從指間流失,已不再如當年那般驚豔,可這單純的性子卻還是初見時的那般。


    伸出手捏了捏妻子的粉鼻,雷風恆笑道:“你呀,可不就是傻嗎?”


    “那你還娶我?”


    男子攬著妻子的手微微緊了些。


    “我就喜歡傻的。”


    ……


    紫坨山大約有千丈高,在整個王朝的眾多山川之中並不算什麽,但也確實不矮了,可若論起這山脈的長度廣度,卻並不如何大,山側的鬆雪村與山北的紫山坨村直線距離算不上太遠。


    原先在沈冰的判斷中,既然鬆雪村會遇到這樣那樣的怪事,紫山坨那邊的情況應該也差不離才對。


    但是當兩人真個來到了這裏,卻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除了因為間斷著下了一個多月的大雪的原因,家家戶戶無處可去,都躲在屋子裏老婆孩子熱炕頭之外,紫山坨村並沒有走失什麽人,更沒有什麽神棍跑到村子裏來說什麽山神山鬼,獻祭處子之類的事情。


    非但如此,這裏的人就連晚間紫坨山山上那些‘咚咚咚’的古怪聲響也不曾聽見。


    自打兩個人走出了鬆雪村之後,一切似乎都變得完全正常了起來。


    好像這整片雪鬆原之上,方圓三百裏的地界之中,就隻有這鬆雪村一處被恐怖浸染,被暝雲籠罩。


    事情隨著兩人的探究非但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反倒變得愈發撲朔迷離了起來。


    當然,薑寧和沈冰在這裏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比如今天下午兩人準備找個地方歇息的時候,就有人在背後叫了他的名字。


    “嘿,薑寧,薑寧!”


    大老遠的,就能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薑寧和沈冰聞聲不約而同的迴頭,就看見了一個黑黑瘦瘦,中等個子的短發小夥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正賣力照著他們這邊揮手。


    “你認識我?”走近了之後,薑寧開口問道。


    而在朝那黑瘦小夥走過去的空檔,薑寧便已然知道,自己現在這個身體的主人的名字恐怕與上一次鏡海試煉一般,都與他的本名相同。


    折騰了這麽久,終於有機會對自己的這具身體原本的身份有一些了解。


    少年聞言,耷拉著腦袋,有些泄氣的道:“什麽嘛,我們之前還在冰原上宰了那頭大熊,也算是生死患難的朋友了,怎麽一個多月不見,這麽快就把我給忘了?”


    薑寧還沒來得及開口,沈冰就替他解了圍。


    “我們之前坐著雷家的車準備南下去鷺江縣城,結果遇到了雪暴,還有紫雲山的雪崩,僥幸活了下來,可是他醒來之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哦,”少年不疑有他,而是爽朗的笑了笑,撓了撓頭,搜腸刮肚的想了半天詞兒,這才開口安慰道:“碰到這種事情,能撿迴來一條小命就不錯了,忘了也沒啥的,沒啥!”


    “那個…”薑寧道:“這位小哥,敢問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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