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寧閃爍著青紫色電芒的目光落在了石台上那麵安靜佇立的橢圓形鏡子,鏡體微微顫動,一股淺淡的親近之意從那鏡子上麵傳遞過來。


    四方仙人笑笑,一指點在那榮枯鏡上,抹去了自己的靈魂印記,笑道:“去吧!”


    四色背紋的神鏡無人操控就自行飛了起來,戀戀不舍的繞著那玉樹臨風的男子轉了三圈,緊接著由大變小,幾乎一瞬間就完成了對薑寧的認主,沒入了他的丹田之中,速度之快,竟讓那老龍王和尼羅他們幾位覬覦鏡子許久的法域高手有些猝不及防。


    尼羅森冷的目光落在薑寧身上,不用想都知道他心中打的是什麽算盤。


    “至於你們,”四方仙人轉身,似乎終於想起來這島上還有老龍王他們這麽一撥人,鄙夷的道:“逃而複歸,見風使舵,蛇鼠之輩,也想打榮枯鏡的主意?”


    “不敢。”老龍王躬身作揖,眼底卻有一絲深沉的冷厲之色閃過。


    將死之人而已,如何管得了身後事?且讓你得意一會兒,等你一死,殺了那小子,榮枯鏡照樣是我的囊中物。


    “哼!”四方仙人冷笑,“既然你不肯熄了那點非分之想,那你便去死吧!”


    四方仙人的話還沒有說完,老龍王的身周就已經有一絲空間波動產生,見勢不妙,抓住尼羅的手腕,就要小挪移逃走!


    老龍王並沒有能如願挪移逃開,而隻是在原地來了個莫名其妙的高跳。


    很顯然,這一片被榮枯鏡解封的空間,不知何時,再一次被人封禁了。


    “你們逃不掉的。”四方仙人右手平平托於胸前,手心朝上,呈抓握狀,數十丈外,老龍王身周的法域瞬間破碎,緊接著,全身的骨骼仿佛受到了無形巨力的擠壓,發出一連串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四方仙人繼續虛空揉捏,老龍王手中的那一支品階不低的龍頭拐杖轟然斷裂,破碎,繼而化作一片灰白色的粉末,隨風消散在天地之間。


    法域境的強大真元,在四方仙人的元神之力下薄弱如紙,森白骨骼從身體之中被擠壓了出來,老龍王甚至都來不及嘶吼,頭骨破碎,腦漿迸濺,一雙充血的眼珠直接射在了身旁尼羅的臉上。


    老龍王全身上下,唯有那一雙修煉有龍爪功夫的手尚且還算完整。


    即便如此,他還沒有死掉。


    星火瘋狂修複著身體,不管是肉身,還是元神傳音,老龍王都已經說不出半句話來,他隻是榨幹最後的一點力氣,用那雙尚算完好的龍爪,輕輕的推了推尼羅。


    “你快走。”那是老龍王最後想要說卻沒能說出來的話。


    隻可惜,那點力氣,都不能讓尼羅後退哪怕一步。


    “爹!”


    尼羅嘶聲唿喚。


    肉身連帶著元神都被擠壓成了粉末,老龍王什麽都沒能聽見。


    尼羅嘴角溢血,頹然坐在地上。


    很小的時候,尼羅就知道,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那會兒的霧沼,島上有很多的房子,房子裏頭住著很多和他年歲仿佛的孩子。


    老龍王教他們心法,教他們戰技,也帶他們玩兒。


    隻是每隔一年,島上的屋子就會憑空消失掉一批,屋子裏的孩子也會跟著消失。


    長大一點後,他才知道,每隔一年,老龍王就會檢查一次他們修行的進度,那些天賦不出眾的孩子,就會被送到霧沼外麵的各個勢力,作為手下,開始為他做事。


    而老龍王檢查修行進度的標準,就是獵殺霧沼之中指定的兇獸。


    每一年過去,隻有成功獵殺兇獸的孩子才能夠繼續住在島上,其餘的人,都會被遣送離開,連帶著他們先前居住的房子,也會一並消失不見。


    隻有他是例外。


    從小到大的兇獸試煉,有許多次,他明明沒有抓到老龍王要的東西,年底核查的時候,老龍王那裏,卻總有一份算在自己名下的獵物。


    他性格乖戾張狂,在島上根本沒有朋友,沒有人會幫他,老龍王的眼裏更是容不得沙子,所以,慢慢的,他就知道,那獵物,隻能是老龍王自己抓的。


    少時的尼羅,有許多事情都弄不明白。


    他不明白,明明這島上的孩子,都是從外頭撿來的孤兒,為何老龍王偏偏對自己這般特殊。


    他不明白,為何別人學的心法五天十天才能練出一絲內氣,他的心法練出內氣卻隻需要半日不到的光景。


    他不明白,為何送到別的孩子屋裏的食物,隻是些一般的獸肉,而送到自己屋裏的,卻都是妖獸的血肉。


    老龍王隻在年初的時候,會去其他孩子的屋裏轉一圈。


    他睡覺不安穩,最喜歡蹬被子,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一夜在床上滾來滾去,早起的時候,被子為何總是蓋的嚴嚴實實。


    被島上其他的孩子嘲笑沒本事,賭氣去抓小鷹,結果差點死掉,重傷之際,神誌昏沉,隻隱約記得有人抓住自己的手,星火不要命的注入他的身體,為他修複傷勢,輕聲唿喚:“兒子,醒來,兒子,醒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自己的房間之中,那個幾乎要殺掉自己的小鷹,已然被關在一個玄鐵打造的籠子裏,後來,他真的憑借自己的本事收服了小鷹,可是那個從小到大縈繞心間的謎團,卻猶如潰爛發癢傷口一般,愈發急切的渴望一個答案。


    隻是老龍王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數十年來,他再也沒能從他身上找到半點關於自己身份的蛛絲馬跡,可是尼羅的心中卻反而越發的確信,睡夢之中為自己蓋好被子,考核之時為自己抓來兇手,昏迷之中喚自己兒子的那個人,就是那個將自己養大,不苟言笑的老龍王。


    尼羅很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明明是父子,幾十年朝夕相處的時光,數之不盡的機會,他卻總是不願意認自己。


    老龍王不肯給他答案,他就隻好自己來證明。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明裏暗裏,有意無意,他漸漸的開始和老龍王對著幹。


    老龍王要他往東,他一定往西,老龍王讓他攆狗,他一定會去追雞,為此,他吃了很多的苦頭。


    當然,也僅僅是吃苦頭而已,他做的那些事情,同樣的事情,放到別的孩子身上,早就被丟到霧沼喂魚不知多少迴了。


    隨著年歲的增長,閱曆的豐富,尼羅幾乎已經完全確信,那個拄著龍頭拐杖的老人,一定就是自己的生身父親。


    於此同時,鬱積依舊的怨氣一發不可收拾,他開始變本加厲,在各種場合,以各種方式破壞老龍王的計劃,間接逼問自己的身世。


    可那個拄著龍頭拐杖的老人隻是一如既往,不輕不重的懲罰了他,便算作罷,一個字也不肯說。


    所以這一次,當老龍王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資源,精心布置好了這麽一個計劃之後,他又一次選擇了破壞,那些命元到手與否,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他尼羅要的,就是讓那個人知道自己心中的憤怒,讓他為自己的行為後悔!


    可是,損失慘重至此,老龍王依舊隻是不鹹不淡的嗬斥了他幾句便算作罷。


    “爹!爹!”尼羅跪坐在地上,頹然道:“我隻是想讓你認我,我隻是想讓你認我而已,沒想讓你死,我沒想讓你死…”


    血肉崩解,魂魄消散。


    霧沼五王之首,其餘四王實質上的養父,老龍王於這世間,已經宣告不複存在。


    “你是他的兒子?你這混蛋居然是他的兒子?”


    豹王,也就是那麥色皮膚的少女淚水混著雨水從下巴滴落,一巴掌帶著法域境特有的霸道力量扇在了黝黑少年那張帶著爪痕的臉上。


    鮮血迸濺,尼羅被遠遠的甩了出去,就那麽一動不動,仰麵躺在地上,又哭又笑,狀若瘋狂。


    三角眼的蛇王臉色也十分難看,胸膛劇烈的起伏,恨恨的看了一眼白玉台上的四方仙人,又狠狠的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尼羅,深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平複了些心緒,一閃身,抓起躺在地上有如一灘爛泥的尼羅,朝著身後的豹女偏了偏頭,道:“我們走。”


    白玉台上的四方仙人靜默的站在原地,半點沒有要斬草除根的意思,放任尼羅三人離開,轉而看向歐陽屏還有灼華他們,笑道:“你們也去吧。”


    一揮手,整個桃花島上,除了白玉台上的千湄,台下的薑寧,已然變得空空蕩蕩。


    其餘幾人,包括木棉虹雙他們,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出現在了數百裏之外的水澤之中。


    “湄兒。”


    “嗯。”


    四方仙人元神上的裂痕愈發密集,他伸手指了指薑寧,笑道:“我迴來之前,你就先跟著他,好嗎?”


    千湄看了看薑寧,又看了看四方仙人,下意識點了點頭。


    四方仙人笑了笑,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那走出水晶棺,站在白玉石台上的少女,溫柔道,“十八年後再見!”


    少女的眼角又有淚水滑落,呢喃重複道:“十八年後再見。”


    元神碎裂,本該魂飛魄散,不存一物,薑寧卻分明看到了一粒耀眼的紫光墜入大地深處。


    傳說之中,道和境界的天尊,已經可以從虛無之海中尋找到那一枚屬於自己的真靈,壽元不盡,真靈不滅。


    真靈不滅,便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消亡。


    薑寧心中生出了一絲好奇。


    莫非這世上,真有投胎轉世的可能?


    “你,你叫什麽?”千湄的聲音柔柔弱弱,充滿的試探和怯意。


    薑寧收迴心思,劍元急速流轉,保護自己不被凍結,飛身上了白玉石台,笑道:“我叫薑寧,往後的十八年,我來替他照顧你。”


    千湄怯怯的點了點頭。


    愛是什麽?薑寧看著千湄,如是想道。


    愛是華年萬千載,相許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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