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洲愣住了,他還以為這一次會是他離自己那位表弟最近的一次,卻不料竟是他認錯了人。


    然而還沒等他為自己打擾了對方而道歉,那孩子就已經喃喃說了一句,“我、我姑父,姓白。”


    白景洲挑眉,他按捺下自己的滿心激動,“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和年紀了麽?”


    “我、我叫寧啟瑞,今年十一歲。”寧啟瑞雙手緊握成拳,喉嚨下意識接連吞咽幾次,“我爹是開榨油坊的,老一輩都喊他達子。我娘姓文,我爹平時喊她三娘。我、我還有一個哥哥叫寧啟源,一個弟弟,我......那時候他還沒有取大名,我們一直管他叫三蛋。我......”


    白景洲舒了口氣,他拍拍寧啟瑞的肩,想想又把人抱進懷裏,稍微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放開一臉懵的寧啟瑞,白景洲笑著對他說:


    “我舅舅叫寧達,舅母叫文三娘,他們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叫寧啟源,二兒子叫寧啟瑞,三兒子在兩年前取了名字,叫寧啟安。”


    “我舅舅說,他們給小兒子取這個名字,是因為他們希望流落在外的二兒子能夠平平安安。”


    寧啟瑞再也忍不住,他捂著臉蹲下,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來。


    被親奶奶丟下的時候他已經六歲了,很多事情都已經有記憶了,人牙子把他帶到邢州州城,賣給他養父母,他雖然無力反抗,也沒辦法靠自己的小身板迴家,但他卻沒有一刻不盼著自己爹娘能找過來,能把他帶迴家,讓他不必再挨打受罵、挨餓受凍。


    可他等啊等,盼啊盼,等的心都涼了,盼的希望也已經變成絕望,他爹娘卻始終都沒能如他所願,在某一天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被養父母掃地出門之後,他不是沒想過主動迴家,可他身無分文,又隻是個十一歲的小孩子,他能隻身一人去哪裏?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從何時起,竟已經想不起自家到底住的是哪個鎮。


    他為自己被親人丟棄傷心過,為人牙子和養父母過於兇惡害怕過,為父母找來期待過、幻想過,為長久得不到救贖失落過、絕望過,為街坊鄰居和耿東家的幫助和收留感恩戴德過,唯獨沒有設想過,他會在邢州州城的街頭,突兀地被他姑姑家的小表哥給一眼認出。


    這個與親人團聚的方式屬實有些離譜,寧啟瑞表示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哭了很久,哭的那些關心他的街坊鄰居都循聲找了過來,甚至就連耿東家也被熱心的嬸子大娘請了過來。


    眾人有的問他怎麽了、是不是被外來人欺負了,有的安慰他別怕、別傷心,還有的眼神灼灼看著耿東家,希望他能給寧啟瑞吃一顆定心丸。


    寧啟瑞被大家圍著關心,想哭的衝動頓時愈發強烈,但“外來人”白景洲這會兒處境尷尬,他若是不替白景洲澄清一下,他大概率會成為史上第一個因為認親成功而挨罵甚至挨揍的人。


    寧啟瑞擦幹眼淚,深吸一口氣對眾人道:“大家別擔心,我不是受欺負了,是找到親人太開心了。”


    眾人:???!!!


    寧啟瑞拉過白景洲,“這是我姑姑家的大表哥,他認出了我,還跟我說我家裏人一直惦記著我,我太高興了,沒忍住就哭出聲了。”


    自從離開家,他過的就一直是哭是錯的,笑也是錯的,幹活兒是錯的,歇著也是錯的,說話是錯的,沉默也是錯的,甚至就連唿吸都能因為輕了重了被人挑出毛病、動輒打罵的日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大聲哭過了。


    白景洲朝圍著他們的這群人團團作揖,“多謝大家這些年明裏暗裏的關照我表弟,若沒有各位好心人,我表弟怕是等不來與家人團聚的這一天。”


    他語氣真誠,眾人聽了心裏都美滋滋的,雖說他們當初幫寧啟瑞,並不是為了圖他點啥,但能被他的親人認可和感激,哪怕隻是一句簡簡單單的道謝,眾人也還是有種付出被認可的滿足感。


    有人問白景洲,“小夥子,你是怎麽認出你表弟的?他離家的時候你年歲也不大吧?”


    白景洲道:“啟瑞和他哥哥、弟弟都很相像,而且我舅舅舅母也一直沒有放棄找人,他們總在親戚們耳邊念叨啟瑞,我聽多了,出門下意識就會多多留意。”


    眾人一聽頓時高興起來。這年月,大多數人日子過得都很不容易,再加上孩子多,丟了一個還有其他的很多個,所以像寧啟瑞這種,失蹤了這麽久,他爹娘居然還沒放棄找人的,實在已經可以稱得上是鳳毛麟角了,可見他們對他是真的十分疼愛。


    耿東家也很高興寧啟瑞能夠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找到親人,但他是生意人,謹慎和精明是刻在骨子裏的,對突然冒出來、看似無害的顧文萱和白景洲,耿東家也下意識存了三分警惕。


    他開口邀請二人,“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位不如到我店裏,和啟瑞好好聊聊他家的事。”


    白景洲多聰明的一個人,耿東家這麽一說,白景洲立馬就明白了他這是不放心自己和顧文萱。他道:“也好。正好我們今晚也想在貴店落腳。”


    耿東家聞言,立馬喊了夥計過來,“二順,你去給這兩位客官準備兩間彼此相鄰的幹淨房間。”


    夥計應聲而去,白景洲卻是在人群漸漸散去之後,拉著寧啟瑞問了他一件事,“那人牙子帶走你之後,可給你準備了賣身契?”


    寧啟瑞搖頭,“他捉住我後,直接就把我裝進麻袋,送到那戶人家去了。那戶人家是和咱們一樣的普通百姓,按律是不能買人的,他們怕落下什麽把柄被人舉告,藏著掖著都還來不及,又哪會留下那種紙麵證據。”


    所以那對夫妻雖然當初給了人牙子錢,但對外卻一直說寧啟瑞是他們收養的、遠親家的孩子。


    反正就算沒有賣身契,兩個大人要收拾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孩子也是輕而易舉,寧啟瑞當時年紀那麽小,那對夫妻自然也不怕他反了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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