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龍老夫人吃驚地睜大了眼,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握著龍頭杖的手也不住地顫抖著。“你是說當年死的是孝毅而非孝吟?”

    “是的!”我把剛剛在後院發生的一切重複了一遍,而龍老夫人則是越聽臉色越難看。

    “怎麽會是孝毅呢?怎麽會……”也許是因為剛剛迴憶的痛苦,再加上這個殘醋的消息,龍老夫人終於支撐不住,癱坐在了地上。

    我見狀,立刻去扶她,隻聽見她喃喃地道:“怎麽會是這樣的結果,怎麽會……”

    雖然不想讓他傷心,但我不得不說,我一邊扶她坐好,一邊道:“也許這並不是結果!”

    “你什麽意思?”

    “當年的事情,隻有紀以柔、孝毅倆兄弟知道,也許事情並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

    “那……我們應該怎麽做?”

    “把孝毅帶去後院,也許可以刺激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

    龍老夫人想了想,之後衝著我點了點頭。

    龍孝毅被上官仲秋及幾名家丁一起架到了後院,當他看到滿地的鮮血以及一把名晃晃的匕首時,再也無法遏止心中強烈的束縛,他掙脫掉其他人的禁錮,跑到那攤刺眼的紅的前麵,跪了下來。他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此時此刻他的表情,但是躲在一旁的我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在抽搐著疼,身體也在煎熬中翻滾,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當你以為遺忘了一切,卻又不得不再次麵對當初歇斯底裏的痛。

    “怎麽來這麽多人呀!你們不要打擾我兒睡覺哦!”紀以柔從小草屋中走了出來,食指放在嘴前,警告著。

    “娘……”龍孝毅猛地抬起頭,看到紀以柔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抱著頭,強烈的痛楚仿佛要將他撕裂一般,“娘,你在哪,吟兒不要呆在這裏,帶我走吧!”

    紀以柔搖搖晃晃地來到龍孝毅的身邊,蹲了下來,抱住龍孝毅。“吟兒乖!娘等你哥哥睡著了,再帶你走!”

    “不!不許走!”龍孝毅突然掙脫了紀以柔的懷抱,大聲喊道:“誰都不許搶走我娘,龍孝吟!娘是我的,是我的……”

    “娘,吟兒不怕吃苦,隻求你帶我離開這裏……”

    “龍孝吟,你休想霸占娘,她是我的……”

    龍孝毅一會苦苦的哀求,一會又變得張狂肆虐,紀以柔顯然被這突然來的狀況嚇呆了,癡癡地在一旁落淚,“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都愛你們呀,愛你們呀……”

    看到如此的龍孝毅,我從暗處走了出來,緊緊地抱住了他,任由他怎麽掙紮,我也沒有鬆開手。“龍孝毅,我知道你可以的,這就是你七歲那年所有記憶的終結點,試著放開你的心,試著想起來……”

    龍孝毅捂著頭,呻吟著,腦中仿佛有淩亂的片段從記憶深處被喚醒,就像是一次次血肉模糊的靈魂的淩遲……

    紀以柔獨自帶著龍孝吟討生活,雖然辛苦,但是看著孝順、懂事的孝吟,她的心裏便欣慰許多,於是她下定決心,不論遭受多大的苦難,她都一定要讓孝吟幸福。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雖然有孝吟在身邊,可是,紀以柔的心卻無時無刻不掛念遠在天邊的另一個兒子,龍孝毅。就這樣,身心疲備的紀以柔病倒了……七歲的龍孝吟看著日漸憔悴的母親,心疼不已。他每天都幫人做一些雜活,上山砍柴來賣,賺的錢還不夠給紀以柔買藥。她實在不能再讓自己的兒子這樣受苦了,於是她帶著孝吟再次踏進了流雲山莊的大門。她想肯求龍老夫人認了孝吟,隻要孝吟可以留下,自己今後便不會再出現。但是,沒有想到此時的龍老夫人已經摒除了恨念,不但接受了孝吟,還接受了紀以柔。這讓紀以柔欣喜若狂,她終於可以看見離別了七年的兒子。雖然此時的龍孝毅變得孤傲、任性、跋扈,可他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於是紀以柔無怨無悔的付出,終也換得龍孝毅的敬愛,隻是紀以柔發現龍孝毅根本容不下龍孝吟,他不但打罵孝吟,甚至還放狗咬他,可是懂事的龍孝吟卻從來沒有抱怨過一次,直到有一天,滿身傷痕的龍孝吟哭著來找紀以柔。

    “娘!我不要呆在這裏,帶我走吧!我寧可去過苦日子,也不要呆在這裏!”

    “怎麽了?吟兒!發生了什麽事?”紀以柔仔細地察看著龍孝吟身上的傷,其實不用說明,她已經猜出一二了,一定是孝毅又欺負他了。

    “哥!哥他……他騙我說娘想吃樹上的紅棗,讓我上樹為你摘,可是沒想到樹枝被哥他事先割斷了一半,所以我一爬上去,便……便從上麵掉下來了。娘,我真的忍不住了,求你,帶我走吧!”

    看著苦苦哀求的龍孝吟,紀以柔心痛不已。也許是為了補償虧欠孝毅的母愛,所以她明明知道孝毅欺負孝吟,可是她卻坐視不理。她……對不起孝吟!也對不起孝毅!本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苦難過後將是美麗的朝陽,但是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子,也許她真的不該迴來。

    “好!娘答應你!明天是中秋,娘帶著你從後院走,那裏不會有人發覺的。”既然非要選擇,我隻能帶著孝吟去過苦日子了,也許,那樣他會更開心一些。

    第二天晚上,當所有人都在前院興味盎然地準備著賞月的用品時,紀以柔帶著孝吟來到了後院,她怕孝毅舍不得她,也怕自己舍不得孝毅,所以她選擇了不辭而別。

    當他們剛要從後院溜走的時候,孝毅走了過來。

    “娘,不要走,我才是孝吟呀!”

    紀以柔看著旁邊的兒子,再看了一眼前麵如出一轍的臉孔,迷惘了……

    “娘,不要相信他,我們走吧!”

    “不,娘,我真的是孝吟呀!是哥哥讓我穿他的衣服的!”

    原來,昨天龍孝毅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於是,他換上了龍孝吟的衣服,假冒龍孝吟讓紀以柔帶著他走。為了成無一失,他還誘騙龍孝吟穿上他的衣服,讓大家都以為他才是龍孝毅,使丫頭們拌住他,自己便可以同紀以柔走了。

    “你是孝毅,對不對!”看著對麵那雙恐慌的眼神,紀以柔終於可以確定,站在身旁的是龍孝毅。

    “是又怎麽樣!”龍孝毅甩開紀以柔的手,惡狠狠地對著自己的弟弟說道:“我告訴你,誰都不允許搶走我娘,龍孝吟,娘是我的!”

    “孝毅,不要這樣。”紀以柔扳過龍孝毅的身子,悲傷的雙眸迎了上來,“孝毅,你應該懂事一點,他是你的弟弟,你應該像愛娘一樣愛他呀!”

    “不要!”龍孝毅再次甩開紀以柔,“他霸占了你七年,所以今後,你隻能屬於我一個人,你也隻能是我龍孝毅一個人的娘!”

    “不是!”龍孝吟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抬高了幾個分貝,“她是我們的娘,不是你一個人的。當我知道自己有一個哥哥的時候,你知道我是多麽的開心嗎?為什麽你就不能以同樣的心情對待我呢?”

    “我永遠也不會因為有你這個弟弟而開心,你對於我來說隻是敵人,是和我搶奪娘親的敵人……”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徹整個後院,紀以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雙後,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打了龍孝毅一巴掌。

    “你打我?”龍孝毅捂著發燙的臉頰,恨恨地看著紀以柔,“你還是喜歡龍孝吟多一點,是不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所以你才要隻帶著他離開,是不是?”

    麵對著龍孝毅無情的控訴,紀以柔隻能不住地搖頭,晶瑩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一顆接著一顆地滑落。

    龍孝毅忽然從身後拿出一把閃亮的匕首,“我得不到的東西,誰都不要想得到!”他邊說邊向紀以柔刺去,而紀以柔隻是閉著眼睛,仿佛等待解脫的那一瞬間一樣。龍孝吟看著這一幕,臉上大驚失色,他迅速地攔住龍孝毅,試圖奪過匕首。而龍孝毅也掙紮著與自己的弟弟交疊在了一起……

    就在爭奪之間,匕首失去了方向,深深地刺向了龍孝毅的身體。一刹那蔓延開來的紅,猶如鋪天蓋地的浪潮,席卷了紀以柔全身,不可能的……看著眼前的一幕,紀以柔的心,如同冰山上的裂縫,哢嚓地裂開一點,然後緩慢卻又堅定地擴大開來,她慘叫了一聲,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迷離最終失去了所有的光澤。龍孝吟呆愣著看著滿身是血的哥哥,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龍孝毅突然使出最後一絲力氣,抓緊龍孝吟的手,拔出了自己胸前的匕首,頓時,血液猶如噴泉一般濺滿龍孝吟的全身,也濺滿了他整顆心。“我死了,娘!將永遠屬於我,因為是你欠我的……”

    龍孝毅帶著得意的笑,慢慢地倒了下去,隻有殘留在龍孝吟身上的血還是溫熱的。

    “我都想起來了!原來,真的是我殺死了自己的親哥哥!”龍孝毅或者應該改稱唿為龍孝吟,半跪在地上,雙眼無焦距地看著眼前的匕首,雖然他不說,但我卻能感覺到他那無法言語的悲傷和哭不出來的痛苦。

    “不!這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是意外,龍孝吟不是壞人,他不應該接受那麽多的苦難與懲罰!”我上前抱住龍孝吟,借由此來傳達我的安慰。

    “他是壞人,他害死了自己的哥哥!我不是龍孝吟,我是龍孝毅!我不要做壞人,我不要……”龍孝吟似乎又發起狂來,他一把推開我,拾起地上的匕首向著自己的胸口猛刺了下來。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我迅速地上前,用我的雙手抓緊了利刃,瞬間,鮮紅的血沿著我的手臂汩汩地流了下來,可是,我卻感覺不到一絲絲的疼痛,我的雙眼緊盯著他驚慌的眼眸。

    四周變得一片嘩然,每個人的表情都因這突來的變故而各有不同,但是我沒有時間理會那麽多,我朝他綻放了一抹溫柔的笑容,仿佛聚集了世間最耀眼的神采,那麽的溫暖,那麽的安詳。

    “試著放開你自己吧!不要再活在龍孝毅的陰影下,你沒有錯,真的!那隻是個意外,不要再折磨自己,也不要再折磨其他人了,你看看你的周圍,全部都是你的親人,他們無比的關心你,難道你願意讓他們也與你一起活在痛苦當中嗎?”

    龍孝吟看著被我的血染紅的雙手,一絲異樣的光澤在他的眼中劃過。

    “求你,不要再自我催眠,即使現在的龍孝吟受盡苦難與折磨,難道死去的龍孝毅就會迴來嗎?你不欠他的,嬌慣、任性的他注定了這樣的結局,所以,你應該站起來,你的母親現在這個樣子,而奶奶也已經年邁,整個流雲山莊還需要繼續興旺,這一切的的重擔都在等著你來挑呀!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地封閉自己呢?”

    “孝吟!都是奶奶的錯,奶奶現在隻有你一個孫子了,無論如何,奶奶都不能失去你呀!”龍老夫人拄著龍頭杖,雙眼含淚地走了過來,她跪在了自己孫兒的旁邊,悲傷的臉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

    龍孝吟看著淚眼婆娑的龍老夫人,再看了看依舊自顧自地吟唱著歌謠的母親以及身後的上官仲秋等人,最後,他將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他的眼神瞬息萬變,悲傷、懊惱、唾棄多種原素在他的眼眸中掙紮著,最終歸於柔和,我也趁這個空檔奪下了他緊握的匕首。

    “對不起!對不起!”他捧著我的雙手,一滴熾熱如火的液體不偏不倚地滑落在了我鮮紅的手心,我心裏一顫,伸出手將他緊緊地摟在了懷裏,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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