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旺:……


    這就聊開了,不走流程的嗎?


    按照他的習慣,確實想跟齊孔目先聊聊其他話題,難得請上司來家裏做客,總要套套近乎,再晚些到了用飯時間,還能順理成章留他吃飯,豈不是一舉多得?


    可惜姝娘和齊孔目都不走尋常路,將他的節奏打亂了,他也隻能在旁配合補充道:“姝娘,齊老夫人年近花甲,平日身子很是健朗,天氣漸熱後開始食欲不振,請了大夫也說沒毛病,許是胃口不佳,多用些開胃的吃食就好。”


    沈家旺這番話,解釋了他為什麽敢把齊孔目往家裏領,畢竟老人家要是身體不好,他們可不敢亂給人送吃的,吃出問題來算誰的?


    而沈麗姝卻注意到了這番話的另一個細節,她爹稱齊老夫人而不是齊老太太,很不一般呢。


    麵對齊孔目期盼的眼神,又有了老爹的暗示,沈麗姝自然是大方道,“齊叔叔這麽說就見外,我們煮了不少呢,原是想做糖漬栗子,您要喜歡,隨時可以帶一些走。”


    齊孔目一聽還有現成的,自是驚喜不已,又是道謝,又是誇她細心周到又大方,簡直無一處不好。


    沈麗姝就在這吹捧聲中,用老爹拿迴來的食盒洗幹淨後給齊孔目舀了一半糖水栗子。


    糖漬栗子她和家人還沒吃夠呢,當然不能全給出去,沈麗姝給自家留了一半。


    但她很懂語言的藝術,笑眯眯為自己的“小氣行為”做注解,“齊老夫人年紀大了,我也不敢給她多吃,就怕積食。再有就是這天氣還沒轉涼,糖漬栗子本就放不了太久,老人家的話更是需要吃新鮮的。”


    字字句句都是為自家老母打算,齊孔目倍感慰貼,連連點頭附和:“姝娘說的是,這些就夠了,我也怕給多了我娘忍不住多吃。”


    齊孔目捧著沉甸甸的食盒,就迫不及待想迴去給老母親嚐嚐。


    沈家旺挺遺憾的,極力邀請上司留下吃飯,上司卻是歸心似箭,一陣拉扯中,沈麗姝忍不住插了個嘴:“爹,這麽晚家裏也沒準備啥好菜,怕是招待不周,不如下迴衙門的叔叔伯伯來家裏吃板栗燒雞的時候,也請齊叔叔一塊來?”


    說到這個她就十分怨念,放假第一天又是燒鵝又是羊肉胡餅,大魚大肉吃得他們滿嘴流油、快活似神仙,然而才享受了一天好日子,放假第二天的夥食標準就急轉直下了,娘不辭辛苦去了趟外城買菜,真的就是買菜,一點葷腥都不見。


    偏偏沈麗姝那時心思都在煮栗子上,等發現她娘的菜籃子隻有綠油油的青菜時,街上賣肉的也都收攤下班了,於是今天都隻能吃草。


    姝娘在心裏握拳,早起的鳥兒才有肉吃,明天不能睡懶覺了,她要自己去逛菜市場。


    她語氣難掩怨念,提出來的建議卻讓沈家旺和齊孔目都眼前一亮。


    齊孔目得知“板栗燒雞是姝娘獨創拿手菜”後,興趣就被勾起來了,朝沈家旺笑道:“那老沈可要記得叫我,不然我聞著香味也要摸過來的。”


    沈家旺也覺得這算是跟頭兒搭上線了,也不再急於求成,笑嗬嗬道:“隻要齊孔目肯賞臉,我們自然是求之不得。”


    說著便一改挽留不放的姿態,熱情好客的送客人出門去了。


    兩人有說有笑,氣氛比來的時候好多了,齊孔目最後更是拍著沈爹的肩膀承諾:“不管我娘喜不喜歡吃,今兒都麻煩你們了,往後有什麽我能幫上的,隻管開口。”


    得到齊孔目這句話,沈家旺可就徹底踏實了,依依不舍的將頭兒送到路口,目送著他背影隨夜幕遠去,才哼著小調腳步輕快的迴家。


    再進門時,就對上孩子們排排坐、並一雙雙充滿求知欲的大眼睛,姝娘帶頭提問:“爹,這個齊孔目是不是來頭很大?”


    沈家旺失笑,“你這丫頭還真是鬼機靈,什麽都瞞不住你的雙眼。”


    第23章


    開啟新一輪搬磚。


    說笑過後, 沈家旺還真坐下給孩子們介紹了這位齊孔目的背景。


    他自己也是在迴來的路上,從齊孔目的三言兩語中了解到這部分真相的,目前還處在震撼全家的情緒中, “齊孔目來頭確實比我們以為的都要大, 他母親能被尊稱為齊老夫人,因為生了個聰明過人、又能耐住性子寒窗苦讀的好兒子, 也就是齊孔目的長兄。這位齊兄苦讀文章數十載, 考中了舉人,後邊卻幾次落第,於是放棄了更上一層樓的打算, 去年托請姻親運作打點, 便去了南方某地做縣令。”


    一聽說齊孔目哥哥是當官的, 沈徐氏連飯都不想煮了, 忍不住也湊過來聽。


    人家兄長可是官老爺, 他們家什麽時候有幸結識這樣的大人物?沈徐氏瞬間覺得, 齊孔目有這背景, 還隻是鼻孔看人而沒有仗勢欺人, 簡直太有素質涵養了。


    沈家旺看了眼神情激動的妻子, 覺得他們夫妻很是心有靈犀,比起孩子們跟聽故事似的興趣,隻有他們倆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但他也沒說什麽, 繼續介紹,“因齊家幾代在汴京定居,略有薄產, 人丁也興旺, 齊縣令不便把一家老小都帶上赴任, 就隻攜了夫人和一雙小女兒同去, 其他家人仍留在家裏,齊孔目等兄弟便代長兄侍奉老夫人。”


    “據齊孔目自己介紹,他是老夫人最小的兒子,自幼備受父母的寵愛和兄長照拂,如今母親年邁,長兄又無法在身邊盡孝,他隻好更多的關懷寬慰母親了。齊老夫人食欲不振讓他很是苦惱了一陣,因此才會求到咱們頭上。”


    沈爹不知道的是,沈麗姝已經默默在心裏劃出重點了,齊孔目家裏有錢,有當官的大哥,他大哥還有門可以把個舉人運作去南方那等富庶之地當縣令的姻親,齊孔目又是備受父母寵愛的小兒子,應該在齊縣令跟前也很有份量?


    總結,這是條大腿,一旦有機會抱上就千萬不能放開。


    但她也確實不像沈家旺夫妻那麽激動興奮又患得患失。


    畢竟她隻是個孩子,抱大腿這麽高端洋氣的工作,如今已經輪不上她了。當然她娘除了比他們更能與丈夫共情,同樣做不了其他。


    這件事隻能靠老爹自己努力。


    而正被閨女寄予厚望的沈爹對此一無所知,還在期待姝娘給自己一些建議呢。


    沈家旺平時並非大嘴巴的人。


    恰恰相反,他嘴巴挺緊的,以往最多關起門來跟妻子說一說衙門裏的人或事。


    近來因為沈麗姝表現得過於出人意料,讓沈家旺偶爾也會忘記她的年齡,在她麵前討論些大人間的事,但也絕沒有像今日這樣,把自己對上司的了解毫無保留、和盤托出。


    他這麽做,除了出於觸不及防吃到上司的大瓜、迫不及待想跟人分享一下的心理,更多還是因為姝娘一針見血的那句“齊孔目是不是來頭很大”。


    沈家旺承認他也被齊孔目家的來頭唬住了。


    若對方隻是大家以為的家裏有點資產,在城裏混得開,人脈廣,才有些背景也就算了,但齊孔目的親哥可是縣官老爺啊。


    哪怕齊大人隻是外地的七品縣令,並不在京裏做官,憑他的身份人脈,要搞他們也不過兩句話的事情。


    因此齊孔目的真實來頭,跟大家之前以為的,完全是兩種性質了。


    他們的上下級關係目前算是有了質的飛躍,沈家旺對此是既激動又忐忑不安的,突然擔心自己還太年輕,這裏麵水太深,他把握不住。


    可這種事情他又沒法向同僚請教,平時處得再好,到底也是利益關係,就怕人家知道後同他搶資源。


    轉頭一看閨女眼光太準了,才跟齊孔目說了幾句話,就發現了他們用了快一年也沒發現的東西,沈家旺頓時就病急亂投醫了,覺得姝娘隻要了解更多信息,肯定能為他指點迷津、撥雲見霧。


    畢竟他內心已經接受了姝娘被老爺子顯靈指教過的設定,說不定老爺子把他幾十年為人處世的功力也傳給姝娘了呢?


    於是,分享完他所知道的齊孔目,沈爹就一直在期待閨女的高見,發現她保持沉默還頻頻投去關注的視線。


    可即便如此,姝娘始終不發一言,沈家旺終於坐不住,清了清嗓子故作不經意的問:“姝娘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一抬頭就對上她爹看似平靜暗藏迫切的深切目光,沈麗姝人都麻了,很想說老爹能不能直立行走?


    她真的隻是個孩子啊!


    可她這要這麽說了,老爹大概更覺得她奇貨可居——我閨女能看懂我的暗示,她果然天生就洞若觀火、人情練達,這個狗頭軍師一定不能放過!


    沈麗姝隻想搞錢,才不想給老爹當狗頭軍師,他那工作晉升空間小得可憐,就算她幫助老爹出謀劃策的實力,有那費心費力送他升級功夫,她心心念念的小別墅恐怕早就搞到手了。


    這筆買賣就很不劃算,沈麗姝私以為還不如鞭策小老弟們讀書考科舉更靠譜。


    但是她瞅著爹娘一個勁驚歎齊孔目有個考科舉當官的哥哥,卻一點也沒想過自家也有兒子,也可以從娃娃抓起讓他們好好讀書科舉、改換門庭的意思,就知道這條路遠比她想象得更難。


    難到爹娘連這種白日夢都不敢做。


    所以沈麗姝也沒提這茬,而是頂著老爹期盼的視線,隨便提了個他們沒想過的角度,“我在想,齊孔目也是去年才來的衙門吧?好巧呢。”


    沈家旺點頭,“算算日子,齊孔目應該是他哥選官後才來的衙門,在這之前,他好像在幫忙打理家中產業。”


    “齊家這麽有錢?”沈麗姝故作驚訝,“難怪他這麽驕傲。”


    雖然姝娘沒說出更正有價值的內容,但也是言之有物,沈家旺並不失望,還笑著附和道,“對,齊家一直比較富裕,齊孔目為人高傲些,但到底本性不壞。”


    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種一朝得勢就張狂的類型。


    他雖然看重這位頭兒的家世背景想要結交,可倘若對方人品惡劣,那他是萬萬不敢招惹的。


    沈麗姝笑眯眯,“我也覺得齊叔叔人挺好的,他要是直接問咱們要糖水栗子的方子,咱家又不打算靠這個掙錢,看在他能在衙門罩著爹的份上,我肯定知無不言,把步驟一五一十告訴他。可他先給了見麵禮,後又正兒八經請我幫忙,眼光真好,知道我不像其他小朋友好糊弄。”


    沈家旺心裏一驚,這他確實沒想到,以齊孔目的身份背景,完全可以再高高在上一點,都不必親自登門,直接問他要方子,那樣也無需欠他人情了。


    畢竟頭兒發話,他還敢反抗不成?


    這說明齊孔目比很多人其實比很多都更厚道,堪稱地主家的傻兒子啊!


    沈家旺後知後覺為他遇到了個好人上司而慶幸不已的同時,跟齊孔目打好關係的決心也更堅定了。


    沈麗姝看老爹陷入沉思,也不打斷,轉頭跟大弟二弟商量見麵禮的分配問題,以她的公平為原則,“我拿一串錢,剩下這串你們倆分,好不好?”


    沈進殊立馬搖頭反對,“那阿姊可比我們多得多。”


    沈文殊卻是多轉了一圈腦子,穩重開口,“齊孔目是要請阿姊做糖水栗子才給這麽多見麵禮的,阿姊多拿也是應該的。”


    沈麗姝滿意點頭,反應挺快,小家夥們算數能力很強了,讓他們自己管錢還真沒有管錯。


    但她心理滿意,卻並不因此就讓著他們,誰還不是寶寶了?


    沈麗姝斤斤計較,“哼,二弟要是算這麽清,你吃我那麽多肉,該給我多少錢?”


    沈進殊:……


    爭強好勝的苗頭還沒長起來,就被無良大姐掐滅了,已經有了求生欲的小家夥立刻換上乖巧臉,“那阿姊想給我們多少就多少吧。”


    他這招也算是以退為進,偏偏碰上了軟硬不吃的沈麗姝,她還真就堅持自己的原則到底了,理直氣壯把其中十枚錢收入袖帶,另十枚給弟弟們,並繼續不遺餘力的洗腦,“這些錢也要好好保管哦,加油,你們很快就會是最富裕的小朋友了,誰也比不上你們。”


    剛才還委屈巴巴的二弟想起他們豐富的小金庫,立刻又生龍活虎起來了,迫不及待拽著大哥的袖子,“快快,放咱們錢匣子裏去。”


    沈文殊也是這麽想的,於是兩小兄弟屁顛顛迴房存錢去了。


    沈家旺也似乎迴神了,沈麗姝才狀似無意的感歎了句,“齊叔叔家大業大,那他做生意肯定很有一套,有機會真想向他取取經。不過我們現在連攤子都沒有,想這個還太遠了,哈哈。”


    才想通一個小細節的沈家旺瞬間豁然開朗,隻覺得腦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對啊,他真是想太遠了,就算齊孔目的兄長當官又如何?齊孔目也才比自己高一點,依然是個小吏,他現在急吼吼的巴上去,根本得不到什麽好處,還容易暴露功利心,惹人家反感。


    齊孔目這層關係,是能在重要場合當靠山來用的,關鍵時刻說不定能幫大忙,因此真正聰明的做法應該是把他當普通同僚兼上司來往,不過分殷勤但也要懂得表達自己的親近,得到對方的好感才能辦事。


    關係都是日積月累處起來,越是急於求成越容易適得其反。


    直到此時,沈家旺才真正把心態調整過來,也終於有了打趣閨女的心情,“還要向齊孔目請教做生意,姝娘的誌向這麽大,想跟齊家看齊?”


    沈麗姝坦然承認了,“人有多大膽,地才有多大產。”


    目標定大一點又不要錢,萬一不小心實現了呢?


    “哈哈哈,那姝娘好好幹,爹相信你。”沈家旺放聲大笑,顯然沒把她的話當真。


    恢複了平常心的他第二天再去上班,便沒有急不可待去找齊孔目打聽他昨晚迴去後的情況。


    雖然他很希望齊老夫人能喜歡姝娘做的糖水栗子,那樣齊孔目作為孝子,少不得再來請姝娘煮些栗子迴去孝敬母親我,如此多來往幾次,兩家自然而然就越走越近了。


    但頭腦恢複清醒的沈家旺更知道,這件事自家也毫無主動權,端看齊孔目和他母親的反應了,所以他問與不問,都改變不了結果。


    於是他選擇了順其自然,用以往的態度和方式來對待齊孔目。


    也不知道是他不急於邀功的行為入了齊孔目的眼,還是對方本就準備晚些找他,下班前,齊孔目突然來道謝了,臉上雖不像昨天對姝娘那樣麵帶微笑,但也有幾分和顏悅色的模樣,“老沈,這迴真要感謝你和姝娘,我娘很喜歡,昨晚就著幾顆栗子多喝了一碗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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