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她才來,能信麽?”


    繡止府上下官吏皆是程聿挑選,除了這個媱嫦。


    她是聖人親派,難保不是聖人派來盯著程聿的。


    況且她又隻是個武將,驍勇有餘,但若讓她查案……


    宋秋擔憂的看著程聿。


    沒人比她更清楚程聿處在這個位子上有多艱難,上有皇命厚望,下有京安百姓,左右還有虎視眈眈的政敵。


    繡止府瞧著光鮮,實則隻靠著程聿一人支撐。


    偏生程聿也不過是個正五品的文官,在京安城的勳貴眼中,正五品的官,與小吏無異。


    稍有不慎,他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程聿攏了攏鬥篷,眸光漸冷,已沒了玩笑意味。


    “我身子不濟,你盯著她些。”他低聲道,“顧氏忠心無需質疑,我隻怕她在塞外野慣了,不識京安禮法。”


    一聲馬嘯自後院馬廄傳來,隨後便是潑墨般的馬蹄聲。


    程聿轉向宋秋:“速去。”


    宋秋施了一禮便急急追出去,所幸,她牽馬出門時,媱嫦還在門前等她。


    “大人,禮製上不許在城內騎快馬,今日又是冬至,街上百姓多,您可別……”


    “是禮製緊要,還是查案重要?”媱嫦坐在馬上,一手攥著韁繩反問。


    宋秋扯著馬鞍的手頓住,一時無言以對。


    “帶路。”


    豐陽坊位處京安城最西,與繡止府相隔甚遠,若是循規蹈矩的步行過去,怕是要耗上一個時辰。


    媱嫦耗不起這一個時辰,過了禦道後便帶著宋秋策馬疾馳。


    宋秋伏在馬背上,心中默念著《禮製》:凡無故於京安城內策馬疾馳者,罰銀五兩,鞭二十。


    繡止府平素與六部無甚交情,今日又無皇命詔書,怕是她說自己事出有因,刑部那些人也不肯信。


    她一個區區從九品下的仵作,一年俸祿不過十兩,經此一事,她今年想添置個小宅子的心思必得落空了。


    宋秋悲痛萬分,是以在二刻後她們在豐陽坊勒馬時,她問媱嫦的第一句話便是:“大人,您軍功赫赫,俸祿必定不少吧?”


    媱嫦疑惑的瞧了她一眼,答:“月俸二十兩。”


    大昭重武,像媱嫦這樣的邊軍將領俸祿極高。


    宋秋跟著她下馬,眼中多了幾分熱絡。


    不等她再開口,便聽得媱嫦繼續說道:“尚不及阿姊給我的月例。”


    宋秋提著個木箱,緊跟著媱嫦的步子往陳記酒肆走,她目光熱切:“大人,於京安城內策馬疾馳罰銀五兩,我隻是個仵作,我真拿不出這罰銀,不過大人你……”


    “我也沒錢。”媱嫦再一次打斷了宋秋的話。


    宋秋雙眸圓瞪,不敢置信的看著媱嫦。


    照她這般說,她一年有五六百兩銀子,花在哪兒了?用得完嗎?她在元州買了多少宅子?


    “換酒喝了。”無需她問,媱嫦便說出實情,“羌餘的奶酒味道極好,甜而不膩,酒勁也足,不過去元州的羌餘客商甚少……是了,這兒死的便是個羌餘客商吧?”


    宋秋淚眼婆娑的看著媱嫦。


    她從軍四年,到底喝掉了多少個宅子啊?


    此刻的陳記酒肆已被值守的武吏圍住,這鋪子西鄰豐遠門,南靠豐羅街,是西城首屈一指的大酒肆。


    豐遠門是販夫走卒押送貨物入城的城門,這兒每日來往的人極多,現下有許多行人駐足觀瞧,大多還背負著貨物。


    媱嫦把韁繩丟給一個武吏,轉頭便瞧見宋秋捂著心口還僵在原處。


    她微微蹙眉,催促:“幹活。”


    宋秋迴過神來,抹著眼角淚痕去到媱嫦身旁,問武吏:“屍首呢?”


    武吏瞧見她二人身上那繡著茱萸雲紋的官服時便低眉順眼的退到一旁,聞言立即迴話:“還在原處,未得允準,我等不敢亂碰。”


    宋秋微微頷首,終於舒心了些。


    她看向媱嫦,壓下心頭的酸楚道:“大人,我先去勘驗屍首。”


    “嗯。”


    媱嫦應了一聲,目光在聚攏的人群中遊移,並未跟著宋秋進到酒肆內。


    死者是個羌餘人,麵頰粗糙黝黑,經年奔波的客商大多如此。


    他的身體呈跪資側臥,雙目緊閉,麵容平和不見猙獰,須發和衣領都浸濕了,在身下洇開一片水漬,散發著濃重的酒味。


    “大人,這人叫脫裏,五年前起給我家供貨的,我與他要好,平素他送貨來,便留他在鋪子裏宿下,昨兒也是如此,我和他徹夜暢談,結果今早就、就……唉!”


    說話的是陳記酒肆的陳掌櫃,他年過半百,大腹便便,此刻被武吏盯著,冷汗不住的往下掉。


    宋秋微皺著眉頭,手捏住脫裏身後的貓尾。


    “如何了?”


    身後傳來媱嫦的聲音。


    宋秋轉過身,剛喊了句“大人”,她的話便頓住了。


    媱嫦的手裏拿著根冰糖葫蘆,紅豔豔的果子分外討喜。


    她……她剛剛在鋪子外頭駐足觀瞧,竟不是在找尋線索,而是尋吃食?


    宋秋現下已不擔心自己的罰銀了,她隻擔憂自己能否活得過今日。


    媱嫦咬了顆果子,一麵嚼一麵在店內踱步。


    來到個半人高的酒缸前,她手裏的竹簽子指向那沒有泥封的酒缸,迴頭問陳掌櫃:“他是溺死在這兒的?”


    陳掌櫃連連點頭:“今晨卯時七刻,夥計灑掃的時候發現的。”


    宋秋已經收起自己的物什站起身,去到媱嫦身邊說道:“大人,這人是卯正時分死的,溺亡。”


    “溺死的人能這般祥和?”媱嫦隨手把竹簽放進嘴裏叼著,轉身去到脫裏身旁蹲下。


    她伸手捏住脫裏的下巴,掰開了他的嘴。


    烈酒的味道裏,夾雜著一絲奶甜味。


    媱嫦收迴手,捏住竹簽又咬了顆紅果,起身看向掌櫃的:“你們昨晚喝的是羌餘的奶酒?”


    陳掌櫃怔愣片刻,點頭應下:“是。”


    媱嫦又問:“羌餘奶酒在京安城是什麽價錢?”


    宋秋唿吸一滯。


    顧氏滿門忠烈,現下又隻剩下了媱嫦她們姐妹二人,聖人斷不會因為一樁案子斬了媱嫦的。


    想通此節,宋秋隻想盡快趕迴繡止府告知程聿,請他再尋他法,免得被媱嫦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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