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達利的聲音聽著脆生生的,確實好聽,但性格卻不像她的名字那般羞怯,反而十分開朗活潑。


    時至深秋,涼風習習。


    秋意正濃的日子裏,沙達利穿著一身鴨黃色滾著銀邊的蒙古袍,蒙古袍下是一雙細長的兩條腿,腳上穿著淺棕色的鹿皮短靴,頭上梳了不少小辮子,細細的小辮子上纏著漂亮的珍珠銀鏈,額間還掛了一條綠寶石的銀鏈當額飾。


    十一歲的小姑娘跟在她嫂子蘇日娜身旁,落落大方地衝著皇上和皇貴妃行禮。


    即使滿語說的非常蹩腳,音調也是古裏古怪的,但卻半點兒不生怯,被皇貴妃誇讚了一句“長得和她嫂子一樣漂亮”,小姑娘直接笑彎了一雙亮晶晶的月牙眼,兩側臉頰上也跟著出現了兩個淺淺的酒窩。


    站得直挺挺的小身板被頭頂明晃晃的太陽光一照射,辮子上的珍珠銀鏈和額間的綠寶石額飾都散發著瑩瑩的亮光,浮動的太陽光灑在淺淺的酒窩裏,晴嫣不禁覺得這小姑娘長的真甜美啊。


    笑起來眼睛彎彎似月牙,額頭中央的綠寶石也布靈布靈的閃著光,看起來貴氣極了,一眼就能看出來作為家裏的嫡幼女,從小被嬌寵長大的。


    婆媳難相處是千古不變的難題,姑嫂、妯娌關係也不遑多讓。


    蘇日娜能將她小姑子當成自個兒親妹妹一般帶在身邊,說話間語氣也帶著寵意,可想而知,平日裏沙達利這個小丫頭的性子實在是非常討喜了。


    皇太後的年齡有些大了,出來逛會感覺疲累,故而今日待在蒙古包裏,逗弄團團和圓圓了,沒有跟著康熙和皇貴妃出來。


    四兄弟都跟在他們汗阿瑪和皇額娘身旁,隨著蘇日娜和納達利一並進入了羊毛廠。


    盛夏時收了許多羊毛。


    大草原地廣人稀的,羊毛廠的占地非常大,有將近兩百多畝地。


    羊毛廠內部區域劃分的非常清楚,羊毛收拾區、生產毛線團區、羊毛布紡織區、待客休息區、倉庫區,等等。


    羊毛廠中的女工許多,全部穿著統一的服飾,各個都笑著忙忙碌碌的。


    每人隻負責一個工序,效率極高。


    近百架織布機整齊地一排排擺放著,“吱吱呀呀”的織布聲音同時響起來,再配上女工們靈巧的動作,眼瞧著竟有了後世工廠的模樣,乍一看,感覺還挺壯觀的。


    穿著一身酡紅色圓領袍的胤禟一瞧見這些正“吱吱呀呀”忙活的織布機,看著一團團被染成彩色的羊毛線團,被女工們纏在織布機的線輪上,隨著線輪滾動,每一會兒就出現了一小截柔軟的羊毛布。


    他忍不住幾步上前,伸手摸了摸離他最近的織布機,織布機是用硬木做的,外麵刷的有桐油,摸起來十分光滑。


    他用右手摩挲著織布機,桃花眼發亮,尋思著若是皇家科學院裏能造出一台效率更高的織布機,豈不是在相同的時間裏羊毛廠就能織出更多的羊毛布了?


    羊毛布翻倍了,那麽在女工人數不變的情況下,跟著生產出來的羊毛衣服不就變得更多了?那麽扣除掉成本,賺到手裏的銀子不就更多了?


    懷揣著改良織布機、賺取更多銀子的心思,胤禟漸漸脫離了大隊伍,站在羊毛布紡織區不走了,跑去參觀女工們紡布了,還要對著織布機敲敲打打的。


    康熙瞥了一眼胤禟,也沒有搭理九兒子,而是繼續領著三個兒子,與皇貴妃一道跟著蘇日娜往倉庫去了。


    胤禎對織布繡花這種事情沒有半分興趣,他看著這些紡織女工用羊毛團織布的動作,隻想無聊的張口打哈欠,他伸手拉著自己十三哥的胳膊,兄弟倆走馬觀花粗粗地在羊毛廠裏逛一圈,就轉身跑出去了。


    再過幾月就滿十一周歲的胤禎覺得自己已經是個不得了的大孩子了,迫切希望上戰場建功立業了。


    原本跟著他們汗阿瑪來巡幸蒙古,胤禎還挺開心的,可到了蒙古之後,才發現他汗阿瑪做的事情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他們四個像是吉祥物一般,隨著他們汗阿瑪與額娘接見那些部落的領頭人,還跑來這羊毛廠裏看人織布,胤禎覺得還不如他跟著他皇瑪嬤一起待在蒙古包呢,保不準他還能抽空去和那些蒙古小子們賽馬呢。


    雙胞胎跑的很快,沒一會兒功夫就跑出了羊毛廠的大門。


    胤禎一屁股坐在枯黃的草地上,用右手揪了一根還泛著青的草就塞進了嘴巴裏。


    他將兩隻胳膊放在身子左右兩邊,用手掌撐著草地,叼著嘴裏的草,眼巴巴地望著漠西蒙古的方向默不作聲。


    、胤祥瞥見他十四弟臉上的神情,十四沒有開口說話,但兄弟倆心靈相通,他也跟著一屁股坐在了胤禎旁邊,隨手揪起一根草,捏在手指亂轉著,看著不遠處低頭吃著草的牛和羊,頭也不扭地對著身旁的胤禎,出聲安慰道:


    “十四,你就好好練武吧,太子二哥給我說,現在羊毛生意是徹底將漠南蒙古和漠北蒙古與大清綁在一起了,這麽大筆買賣,汗阿瑪卻沒有帶漠西蒙古一塊玩兒。”


    “噶爾丹本就是個野心勃勃的,一直妄圖入主中原,他管轄的那些牧民們日日瞧著漠南和漠北的牧民用不值錢的羊毛賺了白花花的銀子,一月、兩月八成還能做的住,可一年半載的肯定也會眼紅坐不住的,估計用不了幾年,大清和準格爾又得開戰了,你不愁沒機會上戰場的。”


    胤禎叼著嘴裏的草,用兩隻手撐著地麵,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眼中滑過一抹黯然,歎氣道:


    “十三哥,我也知道大清和準格爾肯定會開戰的,但我的年紀比不上哥哥們,我想若是以後真的開戰了,汗阿瑪也不會願意讓我上戰場的,我太想當大將軍了,可我長得太慢了。”


    胤祥聽到胤禎這話,也明白他心裏隱藏的失落。


    十四的性子十分要強,偏偏如今他們長大了,上麵的十二個哥哥們,沒有一個孬的。


    七哥胤祐即使天生腿疾,但在騎射方麵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倘若他汗阿瑪要第二迴 親征噶爾丹了,上麵的哥哥們拉到前線上,怎麽數都輪不到他倆。


    經過額娘開導後,他已經將自己今後的道路規劃成“宇宙全人”的賢王了,而他十四弟明明天生神力,偏偏年紀最小,盼望著早早當大將軍,卻因為上麵的哥哥們也厲害,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輪到他掛帥。


    胤祥抿了抿唇,微微蹙眉思考了一會兒,就將手指裏捏著的草給扔掉,拍拍粘在身上的草屑,將胤禎從草地上拉起來,看著他極少數目含黯淡的十四弟,用雙手拍著兩隻肩膀寬慰道:


    “十四,我覺得你不用一直憂心你的年紀,害怕因為年紀小,等到真的開戰了,你被汗阿瑪給拉下,可我覺得


    隻要你武藝好,兵法謀略也學的不錯,即使年紀比不上哥哥們,但汗阿瑪瞧見你的好武藝了,肯定也會帶你一起上戰場的,到時你就可以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了!”


    “真的嗎?”


    胤禎聽到他十三哥這語氣極為肯定的話,眼中不由閃現一抹狐疑。


    胤祥往上挑了挑眉頭,一臉自信地又補充道:


    “當然,你想當時皇額娘以女子之身都能上陣殺敵了,可見上戰場這種事情是不分性別,不分年紀,隻看武力和謀略的,你隻要抓緊時間多多練武,學習兵法,等機會來了,肯定可以在戰場上一飛衝天的!”


    “太子二哥說,不出三年,噶爾丹必定卷土重來,你努努力,肯定能趕上的!”


    胤禎喝了他十三哥濃濃一碗的心靈雞湯,鬥誌又昂揚了起來,他瞧見頭頂上“啁啁——”展翅飛過的雪白色海東青,心裏不由豪情萬丈,決定等他迴宮後,日後就加長武課的時間,若是三年內,他汗阿瑪真得帶著哥哥們去打噶爾丹了,他一定要讓汗阿瑪心甘情願的帶上他!


    兄弟倆在草原上閑聊著,胤禟在搗鼓織布機,唯有胤俄是全程都跟在他皇額娘和汗阿瑪身旁,看著走在最前麵的蘇日娜是如何舌燦蓮花地講解著羊毛廠的種種事跡的。


    不過胤俄不像他汗阿瑪和皇額娘那般注意力都放在穿著朱紅色蒙古袍的蘇日娜身上,他時不時就要將視線放在跟在他斜後方半米遠的沙達利身上。


    沙達利就像是個小尾巴一般跟在他斜後方。


    這一路上他就瞧見這小丫頭的嘴和正熱情介紹羊毛廠的蘇日娜一樣,幾乎就沒怎麽停過,不過蘇日娜是一直在“說”,而沙達利確實一直在“吃”。


    胤俄瞥見沙達利腰間的粉色荷包裏裝的鼓鼓囊囊,想來裏麵全部都是零嘴,一路上小丫頭像是個小倉鼠般,從荷包裏一會兒摸出一個酸奶疙瘩、一會兒掏出來一顆裹著糖霜的紅山楂、亦或是捏出幾粒剝了外殼的鬆仁放在嘴裏咀嚼。


    小丫頭的吃相很好看,也沒有發出來咀嚼的聲音。


    但胤俄的眼角餘光瞥見小丫頭吃了一路了,腰間的荷包還是鼓鼓囊囊的,都不禁懷疑莫不是她的荷包是個無底洞,賊能裝東西?


    沙達利將半個核桃仁放在了嘴裏,瞥見走在她斜前方的十阿哥時不時就要微微扭頭,往她腰間的荷包上瞥一眼。


    她知道十阿哥隻比她大兩、三歲,九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早都跑沒影了,隻有十阿哥跟著大隊伍一個勁兒往前走,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想來也是餓了,才會一個勁兒的看她的荷包的。


    沙達利又給自己喂了一個酸奶疙瘩,就低頭拉開自己的荷包抽繩口,將右手伸進裏麵掏出一把噴香的鬆仁就上前一步拉起胤俄的手,往胤俄的手心放,杏眼睜的圓溜溜的,用蹩腳的滿語笑臉盈盈地說道:


    “十阿哥,不用客氣,我請你堅果。”


    胤俄怎麽都沒想到沙達利竟然會誤會自己眼饞她的零嘴了,還直接拉起他的手,往自己手心裏塞鬆仁了。


    沙達利這是真的不見外啊,胤俄頭一次碰上這麽活潑的小姑娘,不知怎的,耳朵根微微有些發紅,想要說“我不餓”,誰知看著小丫頭吃的十分有食欲的模樣,脫口就是“還有嗎”?


    沙達利聞言一愣,又將右手往荷包的底部探了探,抓起一把烘幹的桃子幹兒,香蕉片就往胤俄手裏放,同時又有些小不舍,一臉肉疼地說道:


    “現在是深秋,我們蒙古的水果少,剩下的桃子幹兒和香蕉皮我都是省著吃的,要不是我嫂子說,你們是宮裏的貴人,我都不舍得讓你吃呢。”


    胤俄看著小丫頭臉上生動的表情,說出口這麽實誠的語氣,不知怎得竟笑了出來。


    他知道香蕉在戰國時期就有了,不過秦漢時期名叫“甘蕉”罷了,即使這是南方水果,但在他眼裏也不是什麽稀罕物。


    他從吃輔食的時候就吃的香蕉糊糊,無論是住在永壽宮、還是住在儲秀宮,亦或是在乾西五所裏,香蕉都沒有斷過,因為他愛吃美食,香蕉通便,皇額娘經常讓宮人將黃澄澄的新鮮香蕉送到他住處裏。


    他將小丫頭不舍得的香蕉片送到嘴裏,不知怎得竟然覺得這香蕉片竟然比他在宮裏吃的從廣東地區送來的新鮮香蕉還要甜嘞!


    倆人站在原地像是兩隻小倉鼠般,你一把我一把的吃起了零嘴,也不跟著大隊伍往前走了。


    等康熙和皇貴妃在蘇日娜的帶領下,在羊毛廠裏逛了一圈,將羊毛廠的裏裏外外都了解清楚後,按照原路返迴來時,就瞧見不知什麽時候,胤俄和沙達利就坐在了休息區的藤椅上,兩個人竟然湊在一起聊起了美食來。


    沙達利十分好奇地看著胤俄用說的不順暢的滿語,又好奇又期待地詢問道:


    “十阿哥,我聽我阿瑪說,天下間最好吃食物都在宮裏對嗎?你們平日裏要吃,什麽山八珍、水八珍、燒烤八珍,等等八珍的,天上飛的、水裏遊的、隻要是能吃的,禦廚都會將它們做成美食端到飯桌上的,對嗎?”


    胤俄點了點頭,伸出兩條胳膊,做出一個擁抱大自然的動作,高興地說道:


    “可不嘛!你知道滿漢全席嗎?”


    瞧見沙達利搖頭的動作,胤俄的睡鳳眼更亮了,邊說邊比劃道:


    “滿漢全席足足一百零八道菜,極其了滿洲和漢族的精華菜,滿滿一桌子,吃都吃不完!”


    “哇!一百零八道菜?你們每頓都有這麽多道菜嗎?”


    “倒不是每頓都有”,胤俄舉起右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補充道:


    “滿漢全席是宮廷最高的禮宴,隻有逢年過節,皇宮裏辦宴席才會這樣吃的。”


    “不過宮裏頭好吃的確實很多,多到你數都數不過來,我皇額娘宮裏的白禦廚可厲害了,還會做西洋糕點。你聽過生辰蛋糕嗎?”


    “沒聽過啊?這個糕點可好吃了,上麵是甜甜的奶油,下麵是軟軟的蛋糕胚,用了許多牛奶和雞蛋、麵粉做成的,你一口咬下去就像是咬在了雲彩上一般。”


    看著胤俄像是報菜名一樣,一口氣說出一連串宮裏的菜式,沙達利的眼睛亮的就和胤禟瞧見金子一個樣。


    功課學的一般般的十兒子,竟然還能把吃蛋糕的感覺形容成“咬雲彩”,康熙不由嘴角微微抽了抽。


    誰能咬到天上飄的雲彩,天下人誰知道雲彩吃起來什麽感覺,胤俄說話這麽誇張,糊弄傻子的吧?誰信啊?


    康熙心中剛剛腹誹完,就聽到沙達利羨慕地說道:


    “十阿哥生活在宮裏真幸福啊,竟然能吃到這麽多好吃的,連雲彩都能吃到。”


    康熙被小丫頭這傻話給狠狠噎住了。


    “我曾聽我阿瑪說,宮裏頭是不是還有一種名為猩唇的美食,什麽是猩唇啊?大猩猩的嘴唇嗎?”


    聽到“大猩猩的嘴唇”,別說胤俄了,連康熙都險些被小丫頭給逗笑了。


    胤俄連連笑著擺手解釋道:


    “沙達利妹妹,猩唇不是‘大猩猩的嘴唇’,這個是山八珍的一種,這樣給你說吧,麋鹿,你曉得吧?猩唇就是把麋鹿臉部的肉割下來,風幹製成的肉,皇家禦苑裏養了不少鹿,等到以後我的份例裏有猩唇了,我就讓人給你送到蒙古來。”


    “十阿哥你真是個好人啊。”


    沙達利看到胤俄即使笑了,也不是對她不了解猩唇的嘲笑,不但給她仔細講解了何為猩唇,以後還要給她送這種美味,她當即就給胤俄發了一張好人卡。


    她是知道麋鹿的,麋鹿的滿語叫做“罕達罕”,也稱“四不像”,是一種很好看的鹿。


    康熙將倆人的互動看在眼裏,瞧著胤俄都直接開口稱唿人家漂亮小姑娘為“沙達利妹妹”了,不由還挺驚訝的。


    他可是知道雖然他十兒子看著是他十四個兒子裏個性最隨和的,但骨子裏其實也是皇家的淡漠,怎麽都沒想到今日和這個蒙古小丫頭隻認識不到半天就熟稔了起來,倆人倒是有些緣分啊。


    他不由往上挑了挑眉頭,用手戳了戳站在身旁一個勁兒與蘇日娜笑著說話的皇貴妃。


    這次巡幸蒙古,他特意將皇太後帶上了,本意就是打算給十兒子找個蒙古媳婦兒的。


    原本他還想著在科爾沁部裏挑個和胤俄年紀相仿的蒙古貴女,沒成想胤俄在這羊毛廠裏倒是和這個阿霸亥部的小丫頭聊歡了。


    晴嫣感受到康熙用指尖戳她的動作,不由停下了與蘇日娜的交談,納悶地扭頭看向康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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