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慎之的平靜與冷靜自持被打破,從最開始的不可思議到欣喜若狂,再到如今的惶然無措。


    心中的喜悅如浪潮狂湧,久久無法平息,他疾步離開薛府,往鍾家而去。


    沈秋瞧見了,連忙喊道:「薛大人,你去何處?不用坐馬車嗎?」


    「不必。」薛慎之快步走動著,甚至越走越快,以此來平復他心中激盪的情緒。


    沈秋皺緊眉心,以為薛慎之隻是在附近有事,倒是沒有想到他去鍾家。


    鍾家離這裏馬車都要幾刻鍾,腳程快來迴也要將近一個時辰。


    薛慎之完全不知疲累,半個時辰還差兩刻鍾,他便到了鍾家。激動的心情已經平復,他敲響鍾家的門。


    門仆將門打開,見到薛慎之,詢問道:「公子,您找誰?」


    「我找你們鍾院使。」隨後,薛慎之自報家門。


    門仆進去通報,不一會,便將薛慎之給請進去。


    鍾院使在藥房裏,配製藥丸,聽見腳步聲,抬頭見到薛慎之來了,也不拘禮,「慎之,你來有何要事?」


    薛慎之見鍾院使隻是看他一眼,就繼續低頭捏藥丸,眉心一蹙,不由得說道:「鍾大人,晚輩有事情要請教您。您可否先放下手中的事宜,晚輩借用您半個時辰。」


    鍾院使一聽要半個時辰,指著薛慎之坐在他對麵,「就在這兒說,我捏藥丸,不用分心,不耽誤你事兒。」


    「一心二用,不夠專注。」薛慎之沉吟半晌,方才道:「幾刻鍾也行。」


    鍾院使見薛慎之神色嚴肅,以為有重要的事情要說,放下手裏的活兒,將簸箕端著放在一旁的藥架上,洗淨手,給薛慎之倒一碗茶,送到他的麵前。


    「你有話直言。」


    薛慎之唇瓣微張,適才發現喉口發幹,端著茶碗飲一口,方才詢問鍾院使,「鍾大人,女子有孕有哪些忌諱?又需要做什麽對她有益處?」


    鍾院使詫異的看向薛慎之,似乎沒有料到他為這麽一樁小事,弄得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做太醫多年,給不少女子診出喜脈,倒是極少有人問這些事情。


    多是一聽聞有喜,便歡喜的給診金與紅封。


    以至於他都習以為常,反倒顯得薛慎之有一些另類。


    「前三個月坐胎要格外小心,避免太勞累,飲食清淡,豐富營養……你等一下,我有一本冊子,上麵標註著雙身子的人,哪些食物需要忌口,一些大忌事項。」鍾院使在旮旯裏翻出一本小冊子,遞給薛慎之,「你在這裏看吧。」


    薛慎之抖落灰塵,一頁一頁翻過去,雖然都記在腦中,他又擔心會忘記,問鍾院使要來筆墨紙硯,將冊子上的內容抄錄一份下來。


    全部抄錄下來,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他還是用最快的速度,大多情況算得上是默下來,而後兩本又對照一番,並無差錯,他將冊子還給鍾院使,並且向他道謝。


    薛慎之往前走兩步,這才發現天色昏黑,「鍾大人,您能安排一輛馬車送我迴府?出來的急,沒有乘坐馬車。抄錄耽誤時間,內子會等急了。」


    「……」


    鍾院使真不知該說薛慎之什麽好,愣頭青子似的。


    有走路來鍾家的功夫,馬車都來迴幾趟了。


    轉念想著薛慎之與商枝二人感情深厚,成親小半年,突然傳來喜事,第一次做爹,薛慎之難免會情緒激動。


    他招來小廝,讓他送薛慎之迴府。


    薛慎之迴府之後,商枝坐在林玉兒的身側,聚精會神,盯著林玉兒手裏的針線活。偶爾有時候,會低聲詢問著林玉兒幾句。


    「你在學女紅?」薛慎之站在商枝身後,看著她手肘支著桌子,雙手托腮,身體都在往前傾,不由得雙手扶著她的身側,將她擺正了,「坐端正。」


    商枝將他的手給拍開,「你別吵我,我在和玉兒學做衣裳呢。」


    之前給薛慎之做的衣裳,實在是太醜了。


    以往商枝不能夠理解,為何寧雅、龔夫人、秦玉霜都喜歡給他們倆做衣裳,直到自己肚子裏揣上一個,方才知道一個做母親的心情,想要孩子穿著自己親手準備的東西。


    別的孩子身上都穿著母親做的衣裳,一針一線傾注著對孩子的疼愛。她可不想自己的孩子,所有的衣裳,全都是請繡娘做的。她也不願到時候,孩子問她是不是不愛他,為何別的孩子都穿著娘親做的,他的是買的。


    商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決定將女紅給學好,薛慎之在身邊吵,她就顯得有些不耐煩。


    薛慎之還想說什麽,轉念記起冊子上有一條,切記勿讓孕婦生氣。


    當下不敢再吵商枝,擔心她動怒,隻得給林玉兒遞一個眼色。


    林玉兒接收到薛慎之的眼神,她手指靈巧的穿針引線,然後打結,剪掉線頭。


    「枝枝,我們休息一下。」林玉兒握拳敲打著自己的腰背,「坐久了腰酸。」


    商枝想著是坐了有半個時辰,「好,我們休息一下,吃完晚飯再繼續。」


    林玉兒下意識看向薛慎之。


    薛慎之搖頭,勸說商枝,「晚上做針線對眼睛不好。」


    商枝皺眉,「就小半個時辰?」


    「傷著你的眼睛,會對孩子的眼睛有影響。」薛慎之麵不改色道。


    「是嗎?」商枝狐疑,醫學上可沒有這個說法。「你聽誰說的?」


    「鍾院使。」薛慎之見商枝滿臉不相信,默了默,「大抵出現過這種事例,因為不多見,並沒有太廣為人知?」似乎放棄勸說商枝,「也極有可能是鍾院使聳人聽聞了。」


    商枝原來還覺著是薛慎之故意哄騙她,可聽他不太確定的話,她一顆心也跟著搖擺起來,畢竟許多離奇的事情,是醫學上也無法給出解釋的。


    商枝也覺得可能真的有這種事例,因為她孤陋寡聞,才沒有聽說過。


    「玉兒,今日就算了,你明天早上吃完早飯過來。」商枝不敢去冒險,畢竟晚上做針線,的確是傷眼睛的。至於會不會妨礙孩子,並不確信,但凡有一點可能,商枝都不敢去冒險嚐試。


    兩世為人,這是她第一個寶貝。


    自然十分看重。


    林玉兒抿唇偷笑,覺得總算是有降得住商枝的人了。


    薛慎之微不可見的鬆一口氣。


    下午坐半個時辰,用眼過度。晚上再坐半個時辰,會太過勞累。鍾院使說孕婦不能太勞累。這一點,薛慎之牢記在心裏。


    商枝撫著腹部,「這個消息明天告訴爹娘他們?」


    薛慎之道:「好,明天我派人給他們送口信。」


    「師傅,我聽說要等懷孕三個月的時候,胎兒坐穩了,再將喜事傳出去。」林玉兒覺得雖然是迷信,但不可不信。


    商枝失笑道:「若是要將消息給捂著,可你不也是已經知道了?隻是告訴家中的親人,並不在外宣揚,不會有事。」


    這一點,商枝倒是沒有迷信。因為家裏的長輩一直盼著孩子,如今她有喜,便將好消息告訴他們,讓他們一起高興。


    薛慎之也難得的贊同商枝。


    林玉兒便不再多言,在薛府用完晚飯便離開了。


    商枝剛剛放下碗,沈秋就連忙將碗筷收拾,生怕商枝會搶著做。


    商枝做事做慣了的,突然清閑下來,她渾身都不得勁,起身要去廚房幫忙收拾。


    薛慎之正捧著小冊子在研讀,當看見這麽一句話:『孕婦該謹守禮儀,清心養性,聲音非禮樂者不習,滋味非正味者不待。』


    他略微思索,抬眼看向商枝,便見她往廚房走去,開口道:「枝枝,我念詩給你聽?」


    商枝腳下一個趔趄,嚇得薛慎之臉色煞白,眼疾手快將她扶住,沉聲道:「注意腳下的路。」


    「還不都怨你?我們住在一起快兩年了,別說你念詩給我聽,就是一篇文章都沒有讀過,我這不是受到驚嚇了?」商枝嬌嗔的瞪著薛慎之,捂著胸口,一顆心髒撲通撲通急速跳動著,她也嚇壞了。


    「這迴是我不好。」薛慎之認錯,抱著商枝去裏屋,將她放在床榻上。手掌心放在她的腹部,小心謹慎的模樣,如同觸碰著世間最珍貴脆弱的珍寶,「我念詩給你們母子聽,他聽得多了,今後能夠形容端正,才德過人。」


    商枝一怔,現在肚子裏的才一個多月,也就是長出胚芽,要胎教也著實過早了。但是薛慎之將孩子放在心上,十分在意,她心裏很高興。


    「好,你念吧。」商枝靠在軟枕上,眉眼溫柔,望著坐在床邊挑選胎教書籍的薛慎之。


    暖暖的燈光下,他俊秀的麵容精美如畫,眼底笑容清雅,是春光所不能及的。


    最終,薛慎之挑選出一本三字經。


    他的嗓音清徹悅耳,即便念著枯燥無味的三字經,十分撩動人心。


    「……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薛慎之看著商枝闔著眼,唿吸均勻的睡過去,沉澱著溫柔的眸子裏,水光攪動,微微泛起波瀾。


    直到這麽一刻,薛慎之一直沉浮不定心,緩緩落定。


    薛慎之執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親吻,隨即,放在她的身側。


    將商枝的身子放平,掖好被子,熄滅屋子裏的燈火。


    ——


    商枝與薛慎之離開之後,不一會兒,便有一隻信鴿飛到窗子上。


    李玉珩伸手,雪白的鴿子『咕咕』叫著跳到他的手掌上。將綁在腿上的小竹筒拆下來,抽出裏麵一卷小紙條,是元紀送來的消息。


    寧雅的身份不宜暴露,他來寧雅這邊,並未告訴元紀,也未將他帶著身邊,若有事情用信鴿聯絡。


    「你有事要忙?」寧雅見李玉珩手裏拿著信條,「你去忙。」


    李玉珩嗯了一聲,他轉過身來對寧雅道:「我這幾日不會過來,你自己小心。」


    寧雅點了點頭。


    李玉珩抱著她,長嘆一聲,「委屈你了。」


    寧雅淺笑道:「我們還能夠一家團聚在一起,心裏很滿足了,哪有什麽委屈?就是平常的時候,你也要忙於公務,不該隻顧著兒女情長。」


    李玉珩在年輕時,或許會如此覺得,離開一兩日未見,心中雖然想念,但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小別勝新婚,還能夠增進感情。但是他們中間有二十年的空白期,人生隻有短短的幾十載,他們已經浪費許多的時光,是一刻都不想與她分開。


    「慎之都已經成家,淩雲壯誌,該由他去施展,我隻管含飴弄孫。」李玉珩覺得他快要退休了,帶著妻子雲遊四海,浪跡天涯,將這缺失的時光給填補迴來。


    寧雅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你才四十。」將他推開,「快走吧,別耽誤正事。」


    李玉珩這才不舍的離開。


    他迴到宅子裏,元紀已經在等著了。


    元紀見到李玉珩,連忙上前道:「主子,朱淳找您。這段時間,您沒有再聯絡他,他也找不上您,被地下錢莊逼債,您再不見他,隻怕會被逼瘋了。」


    李玉珩摸著腰間的香囊,目光晦暗不明,「讓他來天茗閣找我。」


    轉身,坐上馬車去天茗閣。


    這一迴,李玉珩要一間雅間。


    氣定神閑坐在雅間裏,要一壺茶,方才喝了半杯茶水,朱淳便沖入進來。


    不過一段時間未見,朱淳已經被逼到絕路,整個人憔悴不堪,明明四十歲的年紀,雙鬢已經霜白,一雙眼睛裏布滿紅血絲。


    十萬兩的利子錢,利滾利,如今已經高達二十萬兩,宅子已經被收迴去,隻夠抵押幾天的利息。


    一家人無處可去,他拖家帶口迴郡王府,門仆卻是不放行。


    嘉郡王給他一千兩銀子,讓他將妻兒安頓,而這一筆銀子,也是嘉郡王用來了斷父子情。


    朱淳慌了,他不知道事情為何會發展到這一步!


    明明李玉珩介紹他做的生意,一本萬利,一千兩銀子,最後變成一萬兩。他的野心被養大,漸漸不滿足於此,才會一步一步走上不歸路。朱淳時常在想,他是被李玉珩給騙了!


    但是想著家中那個一捧雪,他又開始否認。


    朱淳想將一捧雪給賣了,但是還未曾山窮水盡,還有一個李玉珩可以救他,朱淳這段時間,東躲西藏,發瘋似的找李玉珩,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李玉珩終於肯見他。


    「延清兄,你那邊的生意,如今好做了嗎?」朱淳嗓子幹啞。


    李玉珩搖了搖頭,「最近不景氣,我已經收手,等明年開春之後再說。」


    朱淳眼底迸發出的亮光瞬間黯淡,「延清兄,我們是摯友,如今我身陷困境,你能仗義出手,幫扶我一把嗎?三十萬兩,你借我三十萬兩銀子,兩年的時間,我全部還清。」


    李玉珩仿佛聽到一個笑話似的,嗤笑一聲,「你拿什麽還?」


    朱淳張了張嘴,想說三十萬兩還了二十萬兩,還剩下十萬兩,他能夠借這十萬兩東山再起。


    可李玉珩並不信任他,若是這般說了,更別指望李玉珩借銀錢給他。


    「我不是給你一個玉杯?那個倒是值錢,你為何不將它給賣了?」李玉珩語氣冰涼,似笑非笑的看向朱淳。


    朱淳緊緊地攥著拳頭,那個一捧雪,他想用來進獻給元晉帝,以此討得他龍心大悅,將他官復原職。


    正是有這個考量,他才沒有將一捧雪給賣了。


    李玉珩一雙眸子,洞若觀火,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是借的利子錢?」


    朱淳瞳孔一緊。


    李玉珩輕笑一聲,「地下錢莊的人,無非是一些市井混子,成不了多大的氣候。你若是身份上能夠力壓他們,又如何敢問你要迴那筆銀子?」


    朱淳腦海中頓時浮現一個想法,利用一捧雪進獻給元晉帝,然後謀求一個官職,外放出京城。隻要離開京城遠遠的,那些人哪裏找得到他?而即便找到,他已經赴任做官,到他的地盤,那些人又如何奈何得了他?


    這樣一想,他連與李玉珩道別都忘了,急匆匆的離開,拿著一捧雪進宮。


    李玉珩望著朱淳離開的方向,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望著皇宮的方向,眼底是一片冰封的冷意。


    很快,一切即將要結束了。


    ------題外話------


    今天網站在抽風,小綾子進不了網頁,幸好後台一早就登錄了,不然都沒法兒更新了,好險好險,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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