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子知道的並不多。


    隻知道阿布是大周國人,家中是書香門第,他很有才華,當年冠蓋京華。


    隻要一查一問,就能夠得知阿布的身份。


    九娘子張了張嘴,在即將要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她又吞咽進腹中。


    額吉說阿布家中犯重罪,莫要輕易將阿布的消息透露出去,要嚴防著,否則對阿布不利。


    九娘子覺得商枝是可信之人,但是……


    「枝枝,我們是好朋友,我有事情不該要隱瞞你,但是這件事事關阿布的安危,恕我不能告訴你。」九娘子神色帶著歉意,「如果你有機會去東胡,我可以帶你見我的阿布,那個時候,你就會知道他的故事。」


    商枝覺得九娘子是一個很真的女子,每個人都有秘密,她卻因為自己是她的好友,因為不能對她說出秘密而道歉。


    「阿九,我也有自己不能夠說的秘密,你不必為此向我道歉。」商枝見她蹙緊眉心,一臉疑惑的模樣,解釋道:「每個人心中有自己想要守護的人,也有不能說出口的秘密。再好的朋友,也不知今後是哪種情形。若是攸關性命的秘密,最好藏在自己的心裏。」


    九娘子並非什麽話都與人說,她的朋友並不多。阿布說對自己喜歡,推為知己的人,真誠以待。


    而商枝的話,卻是囑咐她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馬車緩緩停下來,商枝掀開簾子往外一看,館驛到了。


    赫連玉掀開簾子,扶著九娘子下馬車。


    他探究地看商枝一眼,提出他的要求,「薛夫人,你的醫術比巫醫還要高絕,我在東胡聽說你研製出天花與霍亂、傷寒的藥,能傳授給我們的巫醫嗎?」


    離得近,商枝才發現赫連玉是一雙墨綠色的眼睛,仿佛草原上的狼,看向人的視線,銳利而具有侵略性。


    「赫連王子,我的藥物除非徒弟,不能傳授給其他人。你們若是需要這幾種藥,可以大量引進東胡。」商枝心裏惦記著東胡要向大周國開戰,兩國戰事緊張,從大周國大量引進藥物去東胡顯然不可能。


    若是赫連玉想要這幾種藥,首先便要與大周國結為邦交,暫停戰事,或許還能夠因此建立起兩國的貿易。


    赫連玉點頭,不再多說,帶著九娘子進館驛。


    商枝放下簾子,沈秋下馬坐上馬車,將選秀宮後續一事說給商枝。


    「賀錦榮對皇上聲稱已經與高映月和離,皇上將寶翎公主賜給他,並未開公主府,想必寶翎公主已經被皇上給捨棄。」


    商枝靠在軟枕上,按著自己微微脹痛的腦袋,緩緩地說道:「這樣挺好的,高映月不必擔心母子分離,豆豆在賀府過得不好。」


    沈秋沉默不語。


    商枝闔上眼,高映月想要和離,僅憑她的能力,帶不走孩子,將她束縛在賀府,她太痛苦。


    那一日送她上馬車前,高映月問一句:你能幫我嗎?我想要帶走豆豆。


    商枝並沒有高映月,她那時候不知道怎麽幫。


    直到朱惠的出現。


    商枝希望高映月能夠達成所願。


    ——


    賀府。


    賀岱從宮中迴來,已經知道事情的發生。


    他看著跪在前廳裏的賀錦榮,臉色陰沉。


    「父親,兒子懇請您答應休妻。」賀錦榮早已做好權衡利弊,他想在事情沒有爆發之前,將高映月送走,「皇上將寶翎公主賜給兒子,壽宴之後,便要娶迴府。月兒在賀府,恐怕不太合適。」


    賀岱怒指著賀錦榮,不知該說他什麽才好!


    「你真糊塗!」賀岱如何不知賀錦榮為何與寶翎公主親近,他太想要得翻身,急功近利,才會捅下簍子,「寶翎公主下嫁進賀家,對賀家來說並非喜事,而是一件災難!你與寶翎之間的事情,早已惹得皇上不喜,你娶她,你的仕途算是徹底終結!」


    賀錦榮臉色一變,他如何不清楚?隻是不將寶翎娶迴府,他就要丟掉性命!


    「父親,寶翎公主是皇上的女兒,徐徐圖之,還會得到皇上的器重。」賀錦榮將全部的身家性命賭在寶翎身上,他已經沒有退路。


    賀岱擺了擺手,「你別後悔!」


    「多謝父親成全。」賀錦榮磕頭,站起身,轉身一怔,看見站在側門的高映月,臉色微微一僵,已經習慣溫柔地看向高映月的模樣,他溫聲道:「你已經聽見了?不用我再多說。」


    高映月做夢也想不到,賀錦榮竟會有這般大膽的一日,在宮中與公主幽會,並且在撞破揭發的時候,對皇上說他已經休妻。


    高映月十分感激賀錦榮的貪生怕死,才會讓她有機會帶走豆豆。


    「恭喜你即將要成為駙馬。」高映月以為她會怨憤,憎惡,甚至失智的質問賀錦榮,可這一切全都發生之後,她發現自己很平靜,「什麽時候的事情?」


    她希望賀錦榮是在失意後,才與寶翎在一起,這樣他們這一段婚姻,並不完全是一段謊言。


    賀錦榮沉默不語。


    高映月臉上浮現一抹蒼白的笑容,心中已經有答案,隻怕比她想的更早的時候,賀錦榮與寶翎在一起,他對她的溫柔與疼愛,全都是假的。


    高映月眼中湧現溫熱的液體,她別開頭,抬手擦一下眼睛,喉口哽住道:「你想要休妻娶寶翎,我答應你自請下堂,但我有一個條件,帶走豆豆。」


    「不行!」賀錦榮毫不猶豫的拒絕。


    高映月背脊挺直,目光堅毅地看向賀岱,「爹,您同意嗎?」


    賀岱不同意!


    他輕嘆一聲,「高映月,賀錦榮對不起你,賀家也對不起你,事情到這個地步,無論你提什麽條件,我們都應該答應你,唯獨帶走豆豆不行。他是賀家的孫子,怎麽能夠跟你走?」


    高映月向來溫婉,極少有反駁對抗的時候,第一次,她十分堅決道:「父親與相公不同意我帶走豆豆,那我隻好請求皇上做主!」


    高映月話中的威脅,讓賀岱與賀錦榮臉色驟變。


    他們容不得賀家有任何的閃失!


    高映月在要挾他們,若是不將豆豆給她帶走,她便告訴元晉帝,賀錦榮欺君!


    「我並不想要這麽做,我與賀錦榮和離,你們也是豆豆的祖父與爹爹,不希望賀家出事。」高映月看向賀錦榮,「你將要迎娶寶翎,她下嫁賀家,你身邊有一個嫡長子,她心中能夠接納嗎?賀錦榮,夫妻一場,你不能成全我嗎?你想要子嗣,寶翎會給你生,你何必留下豆豆,讓他招寶翎的不喜?」


    賀錦榮搖頭,「月兒,寶翎不是善妒的人,她向來喜愛豆豆,會將豆豆視如己出。你被休離迴高家,你在高家的日子如何還不知道,帶著豆豆過去,你能給他安穩的生活?你提別的要求,我會考慮,至於豆豆我不會讓你帶走的。」


    高映月冷笑一聲,深深看賀錦榮一眼,她轉身迴內院。


    「月兒,我們夫妻一場,你不能盼著我好嗎?我做的這一切,都是光耀賀家的門楣,日後這賀家隻會是豆豆的,你不能體諒我?」賀錦榮內心不安,擔心高映月將他們並未和離的事情,告訴元晉帝。


    「你今後會有其他的子嗣,我隻有豆豆一個孩子。你在外享齊人之福,一味求著我成全你,體諒你,誰又成全我?體諒我?」高映月拂開賀錦榮的手,「你不將豆豆給我,我不會答應與你和離。我未犯七出,你又拿什麽休離我?我等著喝寶翎敬的茶!」


    寶翎心高氣傲,又是公主之尊,如何會屈居他人之下?


    賀錦榮看著高映月眼中的堅決,便知道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


    「我是一個男人,若隻是一個平庸的男人,我會安然守著你和豆豆安度此生。可我註定不是平庸的男人,卻因為一念之差,斷了仕途,我十年苦讀,就此淪為碌碌無為的平庸之人,我如何甘心?月兒,我並不想背叛你,是命運對我不公。」賀錦榮眼底閃現痛苦之色,滿臉的無奈。「你若答應,你的嫁妝會給你帶走一部分。」


    賀錦榮的話宛如一柄尖刀刺進她的心口,高映月臉色蒼白,眼中淚光閃爍,「我能將我的相公,將我的地位,嫁妝全都讓出去,唯獨豆豆不行。賀錦榮不是你想要什麽,便能夠全都合心意。沒有什麽東西是你不付出努力,就能夠輕易得到,妄想走捷徑,其心不正,其事不成,你淪為今日這種地步,全都是你一手造成,何來命運不公?」


    賀錦榮麵色漲紅,張了張口,「月兒……」


    高映月轉身離開。


    「父親。」賀錦榮知道高映月執意要帶走豆豆,若不然便會將事情鬧出去,他不知道該怎麽做。


    賀岱冷笑一聲,「她不願意和離,那便不離了。」


    賀錦榮看著賀岱眼底一閃而逝的暗芒,心裏一沉,低垂著頭,到底沒有出聲製止賀岱。


    高映月迴到後院,扶著廊柱,看著深沉的夜色,隻覺得寒氣往體內灌。


    夫妻幾年,相敬如賓,相公溫柔體貼,兒子乖巧可愛,她以為自己是幸福的。直到撞破賀錦榮與寶翎,撕破幸福的偽裝,內裏是如此的醜陋不堪。


    錯的是他,反被他指責,她不能給他帶來權勢富貴,不能理解體諒他的痛苦與無奈。


    高映月悽苦一笑,他若是希望妻子給他助力,當初又何苦求娶她?


    「小姐。」春柳看著高映月滿麵淚痕,怔愣一下,「發生何事了?」


    高映月拿著帕子擦幹淨臉上的淚痕,詢問道:「豆豆呢?」


    「睡下了。」


    高映月按著發慌的心口,讓春柳給她去辦一件事,再向商枝道謝。


    春柳拿著信,猶豫道:「老爺夫人會幫您嗎?」這些年,上一次迴府,隻是提一句和離,老爺與夫人變了臉色,直接說高家沒有和離的女兒。


    高映月悠悠道:「你隻管去,幫不幫,不去又怎麽會知道?」


    春柳立即離府。


    高映月迴屋,坐在床榻邊,看著酣睡的小人兒,伸手摸著他的臉頰,豆豆蹭一蹭高映月的手心,咕囔一句,「娘。」


    高映月心中一酸,淚水墜下來。


    寶翎並不是心善之人,豆豆留在府中,她如何放心得下?


    夜色深重,整個賀府萬籟俱寂。


    兩個人,手裏潛進院子裏,舉著刀將門閂滑開,推開門,銀色月光傾瀉滿屋。


    兩個人躡手躡腳走進內室,看著床上躺著的一大一小,對望一眼,一個人將手裏的布巾捂著高映月的口鼻,一人將手裏的白綾勒上她的脖子。


    高映月拚命的踢蹬,其中一人拽著高映月的長髮,拽著白綾的人,用力一拉,白綾收緊,拖拽著高映月摔在地上,準備將她吊在房樑上。


    突然,昏黃的燭火溢滿室內。


    兩個黑衣人一愣,手裏的動作頓住,就看見高家父母站在門口。


    眼底閃過震驚的神色,手裏的動作一鬆,高映月從他們手裏掙脫。


    捂著脖子,劇烈的咳嗽幾聲,滿麵寒霜,指著兩個黑衣人,「拿下!」


    高家父母身後的護衛,瞬間湧上來,將黑衣人給綁住。


    這邊鬧出來的動靜,瞬間驚動整個賀府。


    燈火通明。


    護衛將兩個黑衣人押著跪在前廳。


    賀岱坐在主位上,一旁站著賀錦榮。


    高母眼底布滿怒火,春柳送信來時,說賀家有人要害她,他們還不肯相信!


    賀錦榮攀上寶翎,不敢將事情鬧大,隻會將高映月送迴來!哪裏知道,他們竟起害人的心思!


    「賀大人,這兩個人,你說是送官處置,還是我們兩家今日坐在這兒將話說清楚?」高父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冷眼看向地上的兩個人,「賀錦榮立即要尚公主,緊接著兩個賊人潛進三品大臣的府邸,謀害月兒,這件事傳去,對賀家有什麽影響?」


    一定會說賀錦榮是陳世美,他尚公主,而高映月阻路,他便殺妻另娶!


    賀岱臉色陰沉,淩厲的看向高映月,倒是沒有料到她還有這等手段!


    早就嚴防賀家!


    事已至此,賀岱決計是不能讓這件事流傳出去。


    「你們想要如何?」


    高父道:「月兒嫁進你們賀家五年,為你們賀家生下一個孫子,孝敬公婆,侍奉相公,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賀錦榮尚公主,攀登富貴,想讓月兒給公主騰出正妻的位置,不是不可以。將月兒的嫁妝盡數歸還,豆豆給我們帶走,另外再給精神損失費,還有月兒方才受到的驚嚇費,並豆豆的撫養費……共計兩萬兩。」


    「你這是獅子大張口!」賀錦榮忍不住變了臉色,賀家總共家產折合下來不過兩萬兩,高父一開口便要兩萬兩銀子,如何不讓人動怒?


    高父撣了撣袍子,喝一口茶,「一個公主不抵這兩萬兩銀子?」


    高母手肘捅一捅高父,「行了,別和他們廢話。我看他們是拿不出來,將這兩人押送大理寺。」


    賀岱眼皮子跳了跳,他們是打算撕破臉了!


    「親家,兩萬兩銀子,我們賀府著實拿不出來。你提的要求合理,我們會斟酌答應。」賀岱給賀錦榮使一個眼色。


    「月兒,我們夫妻一場,你當真要這般狠心絕情?」賀錦榮滿臉失望之色。


    高映月冷笑道:「賀錦榮,你若顧念夫妻情分,今夜我們不該在這裏對峙。」


    賀錦榮噎住,看向她脖子上的青紫淤痕,臉色鐵青。他從來不知道高映月是一個狠角色,她分明知道父親的計劃,依舊讓他們的人得逞,在她脖子上勒出淤痕,隻為了拿到罪證告發他們!


    這時,春柳抱著豆豆走來。


    高映月不願與賀錦榮糾纏下去,「一萬兩銀子,分文不能少。」


    賀家拿出這一萬兩銀子,也算傷筋動骨。


    高映月不容商量,讓春柳抱著豆豆去馬車裏等。


    「你們若舍不下這一萬兩銀子,便莫怪我們不顧念情麵。」高映月不想撕破臉,鬧得太難堪。賀府不願意放人,竟還打算殺人害命,高映月自然不能忍讓。既然不能讓他們認罪,那就從他們身上割走一塊肉!


    「一萬兩,我們拿不出來……」


    賀岱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高父打斷,「來人,去請大理寺少卿。」


    賀岱臉色驟然陰寒。


    高父站起身,並不畏懼賀岱,高家雖不如賀家,好歹出一個皇後,即便這個皇後並無多大的用處。


    「賀錦榮殺妻尚公主,與公主在宮宴上幽會,這個消息在京城流傳開,你們賀家休想再挺直脊梁骨做人。而皇上極力遮掩的消息,被使臣得知,他又會如何處置?反正你們都已經休妻,我們高家也沒有臉,不怕丟不起這個人。」高父攏袖,沉聲道:「我們走!」


    「慢著!」賀岱緊攥著拳頭,強壓下怒火,「公中隻有六千兩銀子,你們能不能……」


    「不能!」高父眯著眼睛道:「一個銅板也不能少!我的閨女為你們賀家生兒育女,任勞任怨,你們不感念她的好,最後壓榨完她,竟要害她性命!這一萬兩銀子,我們還要得少了,你若再磨蹭,沒有兩萬兩,這件事沒完!」


    賀岱氣血上湧,喉間湧現腥甜。


    額角青筋跳動,咬牙,「給!」


    「父親……」賀錦榮如何不知,府中若要拿出一萬兩,就要變賣田產與首飾。


    賀岱深吸一口氣,「半個月內結清。」


    「三天!」高父豎著手指。


    賀岱雙手撐著桌子,才沒有倒下去。


    「父親,這是我存放嫁妝庫房的鑰匙,你讓人去清點我的嫁妝。」高映月又將一本帳冊給高父,「這裏麵都是賀錦榮挪用我嫁妝的帳目,短缺的讓他們填補。」


    「月兒……」


    高映月現在看賀錦榮這副故作深情,滿含痛苦的模樣,心中忍不住作嘔,對他最後一絲感情,葬送在今晚的謀殺之中。


    「寶翎很快就嫁進你們府中,你若還不起,可以讓她掏嫁妝賠給我。我高映月雖然不計較這些俗物,但是沒有給別的女人養男人的癖好。」


    高映月留下這句話,離開賀府,將這裏留給高父處置。


    迴到馬車上,高映月從春柳手中接過豆豆。


    豆豆睡眼惺忪,雙手揉著眼睛,看著坐在馬車上,「娘,我們去哪裏?爹爹呢?」


    高映月抬手梳理遮住他眼睛的碎發,「豆豆很喜歡爹爹?」


    豆豆看著高映月臉上的笑容,心裏很不好,小手搓著衣裳,沒有說話。


    「娘告訴豆豆,以後豆豆跟娘一起生活,沒有爹爹,豆豆願意嗎?」高映月抱著豆豆坐在腿上,看著他眼底積蓄水霧,依舊選擇不隱瞞。


    這一次說下的謊言,今後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圓。而三四歲的孩子,他已經懵懂知道一些事情。


    高映月覺得這件事,與孩子也有關,她坦白告訴豆豆。


    「豆豆以後沒有爹爹嗎?」豆豆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高映月柔聲說道:「他還是豆豆的爹爹,隻是不和我們住在一起。他沒有不要豆豆,是娘捨不得豆豆,想將豆豆留在身邊。對不起豆豆,娘沒有徵求你的意見,但是今後娘會爹爹的那一份疼愛,都一併給你。」


    豆豆撲進高映月的懷中,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抽噎道:「豆豆喜歡爹爹,但是更喜歡娘。豆豆要娘!」


    高映月輕輕笑了,她的決定與堅持沒有錯。


    不一會兒,高父高母從府中出來,臉上全都帶著笑。兩個人走到高映月的馬車前,高父搓著手,「月兒,那一萬兩銀子……」


    「這是你們要來的,我一分不要,你們將嫁妝還給我就行。」高映月不去看高父高母的臉色,如果不是這一筆銀子的誘惑,她的爹娘又豈會替她做主呢?


    「好,嫁妝本來就是爹娘給你的,怎麽會要迴來?」高父臉上的笑容一斂,「月兒,你該知道,高家沒有和離的女兒,你們母子兩,找到安生之地了嗎?」


    高映月抿著唇,垂著眼簾,「你們不必擔心,我不會迴高家。」


    「誒,好。天色不早,我和你娘就先迴去了。」高父帶著高母上馬車離開。


    高映月望著消失在街頭的馬車,垂眸望著懷中的豆豆,將他擁進懷中。


    「小姐。」春柳鼻子一酸,忍不住喚一聲。


    「走吧。」


    馬車緩緩駛離,高映月帶著豆豆在南巷租賃一間屋子住下。


    從今往後,開始新的生活。


    ——


    商枝得知高映月順利帶著豆豆和離,已經安頓下來,不禁鬆一口氣。


    薛慎之從廚房出來,手裏拿著一竹筒水,還有兩個饅頭,穿著一身常服,準備出門。


    「你今日休沐?」商枝見他沒有穿官袍,手裏又拿著幹糧,「不迴來吃中飯?」


    薛慎之溫聲道:「賀錦榮造的水車,造成水災,導致百姓田地裏的莊稼全都壞死,因此大多地方鬧災荒,今日加急上奏朝廷,我與襄王一同去周邊村子視察。」


    「兩個饅頭夠了?我給你再做一碗肉菜。」商枝起身往廚房裏走。


    薛慎之攔住商枝,「不用,填飽肚子就行。」他看一眼天色,「襄王在外等著,我先走了。」


    「好。」商枝點頭。


    薛慎之走出院子,就看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襄王懶洋洋的靠在車壁上,看著薛慎之手裏的饅頭,嫌棄道:「這是我倆的中飯?」


    「我的。」薛慎之放在車壁裏。


    襄王心知薛慎之的脾性,也不給自己找氣受,讓人趕走馬車去京郊的村子。


    薛慎之從馬車上下來,看著大半荒蕪的田地無人耕種,村子也空下大半,當初炊煙裊裊,一派熱鬧的村莊,頓時少了人氣。


    襄王不禁皺起眉頭,攔住一個幹活的農婦問道:「這些村民都去哪裏了?這些地為何不種?」


    百姓不都是以種田謀生?若是連田地都不種,他們拿什麽維持生活?


    農婦哀嘆道:「種不起啊。水災過去之後,地裏長不出糧食,肚子都填不飽,還得繳稅,官府可不管咱們老百姓的死活。還能咋辦?為了活命,隻得棄掉土地去逃荒。如果不是被逼無奈,誰願意背井離鄉?這一畝地,能賣不少銀子。現在鬧饑荒,沒有誰要。我是年紀大,人老了,跑不動,不然也逃了。家裏的勞壯力,白天種地,晚上幹點活掙銀子交賦稅。」


    襄王聞言,皺緊眉頭,「賦稅不是很低嗎?為何百姓會負擔不起?」


    薛慎之看著荒涼的田地,雙手背在身後,徐徐說道:「正稅少,重的是雜稅。王爺有所不知,各種雜稅皆以田地為依據,且勞役也是以田地來分派。這些遠比正稅要多且勞民,因此遇到災荒,百姓交不起稅便會棄田而逃。還有的田地產量不高,這一部分的田地收成不夠繳稅,百姓往往也會捨棄這一部分田地,減輕賦稅。」


    襄王點了點頭,神色嚴肅,「莫怪大周疆土廣袤,國庫卻空虛,田稅是重要的來源,若是百姓棄田地不耕種,大大減少國庫稅銀增長。薛慎之,你說要如何才能解決眼下這個問題?」


    薛慎之是寒門子弟,對田賦、徭役、雜稅深有體會,雜稅太重,許多百姓負擔不起,少田少地的百姓,卻因為丁役的限製,而不能外出勞作賺取銀錢餬口,難以維持生計。


    「國庫空虛,百姓棄田不耕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地主勾結官府,強占百姓土地,隱田漏稅,也減少許多賦稅。抵抗倭寇與外族,軍費支出龐大,入不敷出,便又增加百姓賦稅,」薛慎之覺得如果要解決田地荒蕪的問題,根源在於減免賦稅。「若要做到田不荒蕪,人不逃竄,錢糧不拖欠,便要減輕賦稅。」


    襄王神色凝重,國庫空虛,若再提議減輕賦稅,隻怕父皇不會輕易通過這一項革新變法。


    他長嘆一聲,「難!」


    薛慎之如何不知道,若真的要革新變法,這其中關乎許多權宦地主的利益,弄不好就會遭到強烈的反對,根本沒有辦法實施。


    「去找你的老師。」襄王與薛慎之乘馬車去曾府。


    曾秉硯聽說二人的來意,緊蹙眉心道:「重稅傷農,若是想要改變目前百姓棄田不耕,國庫空虛,百姓生計的問題,正如慎之所言,需要減免賦稅。但是究竟如何減免,我們如今無計可施。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牽涉太多人的利益,皇上不會輕易首肯。」


    薛慎之沉吟道:「並非不能減免賦稅,地主隱瞞田產逃避賦稅,這一塊減少國庫的增收。若是我們清查土地,他們便無法隱田,據實上繳賦稅。然後再將田賦,徭役,雜稅合併,折成銀兩,按人口和田畝多少征銀。百姓可以出錢,由官府僱人代為勞役,能夠減輕百姓的負擔,有更多的人力耕種,可以推動農業生產。」


    曾秉硯沉吟道:「此法能夠讓朝廷全麵掌握全國田地,能夠打擊權貴、地主隱田漏稅,改善國庫空虛的問題。」停頓一下,「至於你說的徭役與賦稅合併……」他搖了搖頭,沒有開口。


    襄王卻和曾秉硯想法相反,「本王倒是覺得徭役與賦稅合一能夠實施,反倒是清查土地難,牽涉太多人的利益。若是要實施,誰去實施?實施者,必將成為眾之矢的。」太容易得罪人。


    「清丈田地過程中,宗室地主阻撓無可避免,朝廷必然要嚴懲不貸,殺雞儆猴。地方官吏做事,賞罰分明。田地據實上報,令人核實。確認無誤後,再論功行賞。如此實施起來,便事半功倍。」薛慎之認為讀書人,大多數人為出人頭地,卻也有小一部分,是為了減輕家中的賦役。


    曾秉硯與襄王對望一眼,薛慎之竟是已經有詳盡的規劃。


    「慎之,緩緩圖之。」曾秉硯語重心長道。


    薛慎之低聲道:「若是再不減輕賦稅,隻怕有更多的貧民傾家蕩產,無力承擔重稅。」


    隻可惜他是五品右參議,未入內閣,不能參與朝政議事,否則他必定是要上奏建議賦役改革。


    襄王心情亦是十分沉重,今日所見所聞,令他心中受到衝擊。


    如果不是水車,導致水患,將問題暴露出來,隻怕他還不知道百姓因為無法承擔重稅而流離失所。


    「明日早朝之後,本王去試探父皇口風。」襄王決定無論能不能事成,都要試一試。


    曾秉硯卻不贊同,「此計是慎之提出來,由他上奏為妥,皇上若是追問起來,他也能應對。王爺並不知道該如何實施,隻怕無法勸服皇上。」


    薛慎之道:「待皇上壽宴之後,我再上奏。」


    幾個人商議好,各自散了,曾秉硯坐在書房之中,許久沒有動。


    曾濱敲門入內,看著曾秉硯愁苦的神情,不禁問道:「父親,慎之與您提了什麽見解?」


    「賦役合併,減免人頭稅,清查土地。這些都是為百姓謀福祉,卻是多得罪權宦,若是能夠得到皇上支持還好,若是不能,他的仕途隻怕到此為止。」曾秉硯長嘆一聲,丟官事小,隻怕連命都要搭進去。


    曾濱卻覺得若是實施成功,薛慎之便水漲船高,前途不可限量。


    「父親不必憂心,皇上這一關,還不知能不能過得去。」改革事情重大,皇上需要一力鎮壓朝臣,方才能夠實施,隻是元晉帝有這一份魄力嗎?


    曾秉硯點了點頭。


    ——


    馬車停在鬆石巷,襄王睜開眼睛,對準備下馬車的薛慎之道:「薛慎之,如果推行起來,此事是你主張,你該知道你麵臨的是什麽嗎?」


    薛慎之目光平和的看向襄王,「王爺,你不知道,太多貧困的村民,本來吃一口飽飯都成問題,再加上重稅,無疑是雪上加霜,捆緊褲腰帶,挖樹皮為生。國庫空虛,導致國力下降,若是要填補國庫,官吏會如何?加重賦役剝削百姓,難的還是百姓。減免賦稅,清查土地,微臣以為勢在必行。」


    他步下馬車,拱手向襄王作揖,推門進府。


    薛慎之已經將水利推行,還有農耕之術,逐步在推廣,接下來他便是主張革新變法。


    他的力量太微弱,需要得到曾秉硯與襄王的支持,而他們顯然是贊同,如今便是需要得到元晉帝的認同。


    在他有這個想法的時候,早已將個人榮辱度之身外。若是成功,百姓能夠減輕許多負擔,而他亦是能夠平步青雲。在這權貴雲集的京城,他若隻是一個普通的五品官,根本無力保護他想要守護的人。


    商枝這幾天發現薛慎之,每天從官署迴來,便關在書房裏忙碌,有的時候甚至廢寢忘食。


    她將冷卻的晚飯迴鍋熱一下,然後端到書房裏,便見薛慎之在奮筆疾書。


    「慎之,將飯吃了再忙。」商枝將飯菜放在書案上,隻看到賦役幾個字,再忙公務,她便不再看,「飯冷了,吃下去對胃不好。」


    薛慎之將最後一行寫完,毛筆擱在一旁,揉捏著酸脹的眼角,「你吃完了?」


    商枝看著他憔悴許多,斷一杯水遞給他,「我和沈秋早就吃完了,她有事要去鏢局,我們就先吃了。」


    「再陪我吃一點。」薛慎之拉著商枝的手腕,讓她坐在身邊,將飯菜端出來,放在桌前。拿起勺子舀一勺湯餵在她的唇邊,「皇上壽宴之後,他會去太廟住三日祈福。」


    商枝張嘴將湯喝下去,「我們那個時候救母親嗎?」


    「嗯。」薛慎之低聲道。


    商枝點了點頭,拿著筷子,挾幾塊肉放在碗裏,端著碗筷遞給他,「先吃飯吧,明天就是元晉帝的壽辰。」


    薛慎之挾起碗裏肥瘦相間的肉,遞到商枝的唇邊,商枝看一眼,張口咬掉精肉,剩下的肥肉留給薛慎之。


    兩個人將將一碗飯給吃完,商枝卻吃撐了。


    她躺在竹榻上,揉著自己的胃部,瞪著從外走來的薛慎之,「你吃飽了嗎?我吃了差不多半碗,之前和沈秋一起的時候,吃了兩碗飯,快要撐死我了,難受。」


    薛慎之低笑一聲,坐在她的身邊,寬厚的手掌貼在她的腹部,按揉著肚子。


    商枝吃了消食丸,薛慎之按揉了兩刻鍾,胃裏才舒服。


    「好些了嗎?」薛慎之問道。


    「嗯。」商枝撐著坐起來,身子一輕,被薛慎之抱起來,他低聲在耳邊說道:「明日參加壽宴,今日不早了,我們早些睡。」直接抱著商枝去澡堂,裏麵早已打好熱水。


    商枝這才知道他早有預謀!


    胸前一涼,薛慎之將她的衣裳褪去,放在寬大的浴桶中。


    商枝抱著胸,往水裏沉去,遮掩住春光,下一刻,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扣住,拖出水麵,驚唿聲還未出口,便被他吞沒在唇齒間。


    元晉帝的壽宴在晌午之前便要入宮,因為沈秋不在家裏,商枝與薛慎之昨晚太過放縱,腰酸背痛。


    商枝躺在被窩裏,動都不想動,隻想賴床。


    薛慎之穿戴好,將商枝從被窩裏挖出來,為她穿衣梳頭。


    兩個人吃完早飯,已經日上三竿,等進宮已經差不多到開宴的時候。


    商枝與薛慎之到宮門前的時候,嘉郡王妃與嘉郡王在一旁等著。


    「你們今日來得遲。」嘉郡王妃神情有些憔悴,精神不濟,許是因為朱惠的事情。


    商枝尷尬的笑了笑,還沒有出聲,一輛馬車緩緩地駛來,赫連玉率先從馬車上下來,掀開簾子,將手伸出去,攙扶著九娘子下來。


    商枝看著九娘子穿著一襲紫色的紗裙,腰間繫著一串鈴鐺,一頭青絲半紮半束,並無任何頭飾,隻有一根同色髮帶束著青絲,麵容上畫著桃花妝,艷光逼人。


    嘉郡王妃看著九娘子這一身裝束,卻是臉色驟變,「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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