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慎之從勤政殿離開,元晉帝的反應,讓他心裏的疑團越來越重。


    元晉帝擔心他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


    這些事情關於他的母親。


    太後說曾經他的母親,很喜歡她,才讓她成為寵妃。那麽,他的母親與太後關係親近,與元晉帝的關係也應該十分要好?


    元晉帝又為何對母親的事情,諱莫如深呢?


    難道他母親的死,與元晉帝脫不了關係?


    如果是元晉帝,元晉帝這一切的反常,也就說得通了。


    薛慎之心中還有一個疑點,兇手是元晉帝,為何太後要將真相告訴他?


    還是說他猜錯方向了?


    「慎之。」


    一道清脆地聲音在前方響起,薛慎之抬眸望去,隻見商枝穿著白色打底窄袖,暗色花織黃色半臂,下擺是湖綠長裙。頭髮盤著簡單的髮髻,別著一支玉蘭簪,清麗可人,笑容婉約。裊裊俏麗在木樨樹下,唇邊帶笑地望著他。


    薛慎之腳步一頓,神情微微詫異,不過一瞬,他抬步走向商枝。


    「今日事出突然,來不及派人告訴你一聲,讓你擔心了。」薛慎之目光灼灼,商枝這個時候出現在宮中,是擔心他,為找他而特地進宮。在這一刻,能夠見到商枝,薛慎之沉甸甸地心情,略微舒緩,「我沒事。」


    商枝從文貴妃那處得知薛慎之被太後請進宮,之後離開慈安宮,又被元晉帝請去勤政殿,她隻好站在勤政殿通往宮門的一條路等薛慎之。


    商枝摸著自己跳動的眼皮,仔細辨認薛慎之的唿吸與臉色,確定他沒有事情,一顆心才徹底落下來。


    「今天這眼皮跳動得厲害,心裏發慌,正好你被人請進宮,我擔心你有事,才想進宮得知你的下落,知道你在哪裏,心裏也稍微安定一些。」商枝詢問薛慎之,「皇上沒有為難你吧?」


    薛慎之道:「沒有。」


    「我想太多了嗎?」商枝想到文貴妃的話,也在懷疑是她對薛慎之看得太緊,才會沒有他的行蹤,心裏發慌,而不是對他的危險感知,「我對你是不是管束太緊?你在哪裏,在幹什麽,都想要知道,一旦沒有你的消息,渾身不得勁兒。」


    薛慎之站在商枝的身側,微風吹拂著木樨樹枝葉搖擺,點點金黃小花兒撒落在她的發間,抬手拂落她髮髻上的金桂,「不會,我覺得這樣很好。」


    「真的?」商枝抬頭看向薛慎之,他眼底盛滿笑意,神情很認真,不夠撇嘴道:「我們現在是新婚,天長日久,你不會嫌我煩?」


    薛慎之莞爾一笑,「這該是我擔心的事情。」


    商枝一愣,反應過來,瞪了他一眼,扭頭,踩著一地金桂離開。


    薛慎之上前一步,握著她的手掌,「我不會讓你有嫌我煩的一日。」


    商枝哼了一聲。


    薛慎之偏頭望向商枝,看著她緩緩上揚的嘴角,不由抿唇一笑。


    落日餘暉,將兩道身影拉長,竟是給人一種十分溫馨的感覺。


    商枝的聲音緩緩響起,「今年的金桂,我覺得特別的馥鬱清香,明天我正好沒事,採摘一些金桂,給你做桂花糕。」


    「好。」薛慎之道:「還要一碗酒釀桂花圓子。」


    「嗯。後天去銅雀街蘇家,正好給娘和哥哥送一些過去。」商枝算一下,龔府、秦府、郡王府與蘇府都要送一些過去,需要做不少,「你明天有事嗎?沒有事的話,我們一起去採摘桂花。」


    薛慎之道:「明天正好休沐在家,要去一趟郡王府。」


    「很急嗎?」


    「不急。」


    「等我做好桂花糕,你帶著糕點送去郡王府?」兩個人坐上馬車,商枝仰頭望向薛慎之。


    薛慎之眸光落在她的唇瓣上,低頭噙住允吻,淺嚐輒止,修長的手指點在她瑩潤水光的唇瓣上,低聲笑道:「我明天想吃桂花凍。」又軟又甜,就像方才嚐過的滋味。


    商枝白淨的麵容飛上兩抹醉人的紅霞,趴在他的膝上,沒有迴答薛慎之的話。


    迴到府中,桌子上的菜已經涼了。


    沈秋端去廚房熱一下,幾個人湊合著用完一頓晚飯。


    商枝去藥房裏,想到答應高映月的事情,她打算嚐試做胭脂水粉,但是這些調製的東西,最好要有精油。提取精油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脂吸法,一種是浸泡法。脂吸法比較複雜,成本高,耗時長,商枝直接選擇浸泡法,這個能夠快速的提取精油。


    她將步驟寫在冊子上,這個浸泡法,適合做沒藥,檀香,乳香精油。商枝打算做沒藥精油,因為沒藥精油有幾大功效,第一殺菌、消毒力強,可以抑製皮膚炎症,對麵皰濕疹都有療效,還有治療牙齦也很有益,可以迅速治癒口腔潰瘍。第二可以滋潤皮膚,預防幹裂和凍瘡。具有抗皺、防衰老的功效,可以使皮膚緊緻、有彈性。第三舒筋活血、祛瘀止痛、生肌的功效。若是用薑水泡腳的時候,滴上幾滴沒藥精油,還能夠祛除腳氣。


    商枝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起床,將早飯做好,她就出門去提取沒藥的樹脂,裝進罐子裏,然後帶迴家。


    薛慎之與沈秋已經起身,吃完早飯,連桂花也採摘迴來。


    商枝驚訝的看著四個籃子裝的滿滿的桂花,驚訝的說道:「你們這麽早就去摘花啦?」


    「現在是秋老虎,待會就有太陽,還是很曬人,小姐去忙了,我和薛大人將桂花先採來,您迴來就可以直接做糕點。」沈秋看著商枝手裏的大罐子,「小姐出去做什麽了?」


    「采樹脂。」商枝舉著手中的罐子,「取滿一罐子樹脂,花費不少時間,我之前算著半個時辰呢,哪裏知道用了兩個時辰。我還以為你們會等我一起去采桂花,雖然正午日頭毒辣,但是陽光照曬後的桂花更香。」


    商枝抓一把沾著水露的桂花,芬芳的香氣十分醉人,「沈秋,你去灶上生火,鍋裏燒水。」她將沒藥樹脂放迴藥房,桂花已經給薛慎之提到廚房去清洗。


    商枝係上圍裙,舀幾瓢糯米粉與粳米粉篩一下,加蔗糖,用清水揉拌均勻。正好灶上的水沸騰,然後將拌揉透的糕粉上籠蒸約一刻鍾。商枝取來幹淨的絹布打濕,包住蒸好的糕粉,不斷翻撳,揉捏,直到麵團光滑,糕粉細膩,再將糕粉撳平,拉成長條,抹上植物油,撒上曬幹後的桂花,切成長方塊,碼在盤子裏,端出來放在桌子上。


    沈秋看著盤子裏黃白分明,厚薄均勻的桂花糕,散發著濃鬱的桂花香氣。她拿起一塊咬一口,細細咀嚼,桂花糕滋潤滑軟、軟糯細膩,甜而不膩,又透著絲絲的涼。


    商枝給她泡一壺龍井茶,沈秋端著茶飲一口,覺得這滋味美翻了。


    沈秋話不多,商枝看著她眉眼舒展,神情中裏透著愉悅,顯見的很滿意。


    「喜歡?」商枝忍不住問。


    沈秋點了點頭,拿著桂花糕細嚼慢咽,嚐試著這滋味,就怕囫圇吞棗,滋味也沒有嚐夠就沒了。


    商枝忍不住失笑,沈秋吃東西比較漢子,美食對她來說,就如同牛嚼牡丹,再美味的東西,對她來說都一樣,難得她細細的品嚐。


    薛慎之吃了兩塊桂花糕,喝一碗酒釀桂花圓子,中飯不用吃了,他拿著商枝準備好的桂花糕去嘉郡王府。


    嘉郡王妃正好用完午飯,聽說薛慎之帶來了商枝做的點心,她忍不住吃了兩塊,肚子裏雖然飽了,但是嘴裏還犯饞,忍冬卻將桂花糕給收起來。


    嘉郡王妃意猶未盡道:「枝枝的手藝就是好,早知她做點心給我送來,我就不吃中飯。」


    薛慎之不贊同道:「枝枝說您年事已高,腸胃不如年輕人,這種粘性大的點心需要適量,不然胃裏會很難受。」


    嘉郡王妃臉色不自然,摸著有一點脹的肚子,踮著腳尖往椅子裏麵坐了坐,挺直腰背靠在椅背上,肚子才稍微舒服一點。


    薛慎之見狀,就知道她是吃撐了。


    嘉郡王妃看著薛慎之眼底流露出無奈的神情,她從袖子裏掏出一瓶消食丸,隻倒出一粒,瓶子空掉了。


    「枝枝還有這消食丸嗎?我這沒有了。」嘉郡王妃含著酸甜的消食丸,揉著贅脹的胃部,覺得再吃上幾顆,她這積食就能消散了。


    薛慎之抿著唇,「枝枝給您十瓶消食丸,一瓶有二十顆,這才半年不到,您就吃完了?」


    嘉郡王妃咳嗽兩聲,端住莊重的形象,「枝枝說脹氣就可以吃,我這年紀大了,脹氣不是經常有的事情?才十瓶我半年才用完,已經很節省著用。」


    薛慎之啞口無言。


    一瓶二十粒,十瓶兩百粒,一次兩粒,也該一百次才能吃完。一年才三百多天,半年兩百天不到,她是經常服用!


    忍冬迴來,正好聽見嘉郡王妃的話,立即拆穿她道:「奴婢經常看見郡王妃將消食丸當零嘴吃。」不過,卻也有一個好處,「有這個消食丸後,郡王妃不再吃其他油膩,甜膩的零嘴兒。」


    薛慎之就擔心消食丸會有副作用,他將這件事放在心裏,迴去之後再問商枝,吃多了,對身體有什麽壞處。


    嘉郡王妃斜睨忍冬一眼,覺得她在薛慎之麵前失去長輩的端莊與威嚴,動了動身體,屁股挪了挪,轉移話題道:「你今日過來有事?」


    薛慎之麵色一肅,沉吟著,將思緒過一遍,方才問道:「昨天太後請我入宮,提起母親小時候的事情,母親小時候很親近她,才讓她成為寵妃。」可他卻從太後的眉目裏看出她並不喜歡朱靜婉,甚至透著一絲厭惡。


    薛慎之對事物觀察入微,太後說起朱靜婉時,滿麵複雜,比起喜愛,不喜更多,那種淡漠冷硬的語氣,並不像是說起一個曾經相處不錯的人。


    薛慎之覺得這其中一定發生其他的事情,有別的隱情。


    嘉郡王妃手指一緊,陡然看向薛慎之,「她還與你說了其他的事情嗎?」


    「太後提起母親的死因,她說不是葬生火海,而是被人謀殺後拋屍火海。」薛慎之看著嘉郡王妃麵容上浮現悲慟的神情,眼中含著淚水,抿了抿唇,啞聲道:「您能與我說一說當年的事情嗎?」


    嘉郡王妃緊緊握著椅子的扶手,手指骨發白,重新提起寧雅的事情,依舊是她的心傷,而太後的那句話,卻給她當頭一棒,兇殺?誰殺的?朱徹嗎?


    她目光沉重的看向薛慎之,搖了搖頭,「慎之,不是外祖母不說,而是事情過去多年。老天爺將你送到我的身邊來,我已經很感激。當初在菩薩麵前許願,如果將你送到我的身邊來,我就放下過去一切,好好的活下去。」


    她失去的太多,承受太多的傷痛,好不容易得到雅雅的孩子,她怎麽能將過去的事情告訴薛慎之,讓他去報仇?


    他的力量太微末,以卵擊石罷了!


    她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至親的痛,才會舍下給雅雅報仇,隻為了讓薛慎之安然無恙的活下去!


    不是她不疼惜雅雅,而是活著本來就太艱辛,她要在這其中做出取捨。


    她相信,雅雅也希望她保護好薛慎之,不將他推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薛慎之見嘉郡王妃不願意說,心中越發凝重,覺得事情非同小可。他放下手裏的茶杯,緩緩地說道:「在這之前,太後吩咐月慈姑姑,將我帶去冷宮,撞見皇上與劉公公,我能清楚感受到皇上對我的殺意。之後太後與我提起母親生死一事,皇上過來打斷,言詞間透著對太後的威脅,太後方才改變原來要說的說詞。」


    嘉郡王妃麵色一沉,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從慈安宮離開後,被皇上請去勤政殿,他詢問我太後說了哪一些話,那一刻,我感受到皇上身上散發出的壓迫感,還有騰騰殺意,他似乎對母親的事情諱莫如深。外祖母,不是你不說,便能夠保護好我,而是隻要我的母親是寧雅,過往的事情便如一張網,將我困束在裏麵,我一無所知,無法去應對他們對我的手段。」


    嘉郡王妃心提到嗓子眼,「怎麽會?」朱徹怎麽會殺薛慎之?


    「如果我清楚過去發生的一切,他們想要傷害我,我也清楚他們的目的,能夠很好的化解。」薛慎之嘆聲道:「外祖母,有的事情不是去規避,就能避免發生,反而會造成另一個悲劇。有時候,直麵去麵對一些你認為是螳臂擋車的事情,或許還能從中獲取一線生機。因為我清楚事情始末,能夠趨利避害。」


    嘉郡王妃堅定的內心,被薛慎之這一番話擊潰,她神色未明道:「太後為大周國祈福的事情,是在太後召見你之後?」


    「若我沒有猜錯,太後的舉止,激怒了皇上,才會將她送去國寺。明麵上是祈福,實則是軟禁。」薛慎之正是因為太後突然被送走,而覺察到事情的不簡單!


    嘉郡王妃沉吟許久,她才終於下定決心,與薛慎之說起往事,「事情還需要從二十年前說起,你爹外放赴任,你娘隨他一起去,那時候你娘即將要臨盆,便請你爹的摯友,當年也是太醫院的太醫鍾鳴一路上照看,就擔心怕一路舟車勞頓,動了胎氣,這一去,他們便遭遇劫匪,你爹娘與鍾鳴墜落河水湍急的崖底,打撈上來已經是幾天之後,麵目全非。我們都以為他們死了,直到你赴京趕考,遇見你之後,確定你的身世,才知道你娘那時候還活著,直到生下你。」


    「這不是意外。」薛慎之肯定道。


    他母親還活著,卻將她的『遺體』送到嘉郡王府,顯然是利用詐死將她藏起來,才有機會將他生下來。至於背後之人,為何要這麽做,薛慎之不知道,還需要嘉郡王妃繼續往下說。


    「是,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謀害!」嘉郡王妃手指緊掐進掌心,聲音蒼老道:「在我過門之前,你外祖父收下一房通房,生下朱淳,去母留子,我過門之後,抱養朱淳在膝下撫養。一開始我認為是朱淳將他生母的死,記怪在我的頭上,趁著你爹娘赴任,在路上設伏將他們殺害。後來我隱隱得知,朱淳的本意,並不是要害死雅雅,而是要害死你爹。因為他知道元晉帝的心思,用此來討好元晉帝,後來不知為何,你娘也跟著一起沒了。元晉帝對我們百般討好,我以為他還算有一點良心,知道他們母子不得聖寵時,雅雅對他們母子的好,心裏生愧,才想著彌補我們。」


    「然而事實比我想的還要複雜,你的出現說明你娘那時候並沒有死,極有可能是被元晉帝給藏起來。你娘的性子十分剛烈,你爹死了的話,她絕對不會一個人獨活。生下你,將你送走,是為了保護你。元晉帝對她有那一種心思,她已經生產完,一定會……雅雅為護清白,不會苟且的活下去。」所以嘉郡王妃在得知薛慎之給人抱養時,猜到事情的始末,就知道寧雅可能已經死了。如果沒有被元晉帝囚禁,這麽多年,寧雅又為何沒有找來?


    「你說,太後當著皇帝的麵,告訴你,你娘是被兇殺。這個人是誰,我並不知道。我之前懷疑是朱徹,但是他費盡手段,隻為得到你娘,不會下手殺你的娘。」嘉郡王妃痛苦的閉上眼睛,「事情的真相就是這些,你現在的身份地位,根本沒有辦法為你娘報仇!原諒外祖母的自私,勸你放下仇恨,安穩的活下去,不要再將過往的事情翻出來,將自己置身危險之地!」


    薛慎之神魂俱震,他未料到這就是真相!


    元晉帝對他的母親起了禁忌的心思,為了得到他的母親,將他的爹殺害,而啞醫是鍾鳴,他也沒有死。他一定是與母親一起,被元晉帝給囚禁起來,因為他是爹的摯友,母親因為連累他,心中生愧,如果元晉帝利用鍾鳴的生死威脅母親,母親一定不敢反抗,更何況,那個時候她還懷有身孕,一定在隱忍籌謀。直到她生產後,將他給鍾鳴帶走……


    突然,他想到太後將他引去冷宮,那一聲直唿元晉帝名諱的怒吼,還有掌摑元晉帝,之後元晉帝的種種試探,他有一個荒謬的猜測!


    「您說……我的母親會不會一直活著,被元晉帝給囚禁?」


    「不可能!」嘉郡王妃情緒激動,她倏然站起身,厲聲駁斥!


    淚水流淌滿麵,如果被元晉帝囚禁二十年,那該是如何的殘忍?


    她寧願雅雅已經死了!


    太殘忍了!


    暗無天日,飽受折磨與內心煎熬二十年,一個正常人,也會心智崩塌。


    隻要一想,嘉郡王妃便覺得天崩地裂。


    薛慎之並不確定,隻是隱隱有這一個猜測,究竟是不是,他需要查。


    「外祖母,母親究竟如何,我會去查。」薛慎之突然想起李家的事情,他詢問道:「李家被定罪滿門斬首,元晉帝之後洗刷冤屈,是元晉帝刻意陷害?」


    嘉郡王妃喉口發緊,她言語哽咽,哀求道:「慎之,你別問了。外祖母隻希望你能夠平安的過一輩子,不想你捲入仇恨,直至萬劫不復!」


    薛慎之已經從中得到答案,他緊緊握著拳頭,第一次嚐到恨是怎樣一種滋味!


    「你母親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你也不必去查,打草驚蛇。」嘉郡王妃苦苦懇求,希望薛慎之不要去翻舊帳,如果驚動元晉帝,那位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一個帝王擁有如此齷齪的心思,天理不容!


    「母親還活著呢?我們不去查,她還要被囚禁幾個二十年?還是讓她被囚禁致死?」薛慎之隱忍而克製,母親為他犧牲太多,他身為人子,明知她或許有難,難道要裝聾作啞,坐視不管?他若還能心安理得的活著,便枉為人子!


    血海深仇,怎麽能不報?


    母親能夠隱忍,他又為什麽不能隱忍,步步籌謀?


    即便他是帝王,他也要朱徹為他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薛慎之神色無比認真,鄭重其事道:「外祖母,我不是莽夫,知道該如何做。如果為求一世安穩,不顧父母枉死的冤讎,那是一個懦夫。我又有何顏麵做官,替別人伸張正義?」


    「慎之!」嘉郡王妃大喊一聲。


    薛慎之心意已決,頭也不迴,離開嘉郡王府。


    嘉郡王妃怔怔地看著薛慎之的背影,消失在庭院裏,淚水模糊視線,她的內心被恐慌填充,惶然無助,不知該如何解決眼下的處境。


    雅雅是她的心頭肉,是她唯一的女兒,她拚死護著薛慎之,自己又怎麽能夠不保護薛慎之呢?


    她不將過往的恩怨情仇告訴薛慎之,讓他活在仇恨中,隻怕這也是雅雅所希望的!


    事與願違,薛慎之終究是知道了,而且還想要將過往的事情來龍去脈徹查得清清楚楚,並且確認他的母親是不是依舊活著!


    嘉郡王妃覺得胸口憋悶得喘不過氣來,她跌坐在椅子裏,啞聲道:「忍冬,我錯了嗎?」


    忍冬咬著下唇道:「郡王妃,奴婢覺得您倆都沒有錯,表少爺若是知道爹娘慘烈的下場,為了安穩的活著,不去為他們報仇,他的品行便有問題。至於您,您是為了保護表少爺,不想他報仇而置身危險當中。」


    嘉郡王妃苦笑一聲,她懂忍冬的意思,她與慎之是立場不同,意見相悖。


    「其實,郡王妃您可以試著相信表少爺,他有這個能力,保護好自己。他的性子沉穩,不是莽撞的人,你擔心的事情,一定不會發生!」忍冬寬慰嘉郡王妃。


    「罷罷罷,他有自己的主見,我無法阻擾他,隨他去吧!」嘉郡王妃擦幹淨淚痕,抬手讓忍冬攙扶著她去書房,找嘉郡王。


    這麽一些年,她忍而不發,是為顧全大局,不願賠上整個郡王府。


    如今不同,薛慎之要給寧雅與李玉珩,甚至整個李家討公道。她就要給嘉郡王一句話,傾盡郡王府的力量,去護衛薛慎之!


    嘉郡王聽到嘉郡王妃的話,陷入沉默。他答應先帝,守護朱家的江山,如今若是幫著薛慎之的話,便是公然對抗元晉帝。


    「你朱家難道無人?除了朱徹之外,便沒有其他的人,能堪當大任?」嘉郡王妃諷刺道,當年外族侵犯大周國,戰火連天。元晉帝的子嗣尚且年幼,嘉郡王便是為了大局,而勸說她隱忍。如今皇子都已經長成,她覺得各個都比元晉帝出色,為何就不能換個人坐一坐?


    嘉郡王嘆息道:「我沒有不答應,隻是在想,慎之他如果決定要給雅雅他們討公道,這一條路,極其的兇險,他……」


    「別廢話,答不答應,一句話!」嘉郡王妃不想聽嘉郡王多說半個字!


    嘉郡王滿臉無奈,嘉郡王妃難得主動與他說話。即便滿臉不耐煩,他心裏也覺得高興。至少,她遇見麻煩的時候,還知道找他幫忙。


    「你已經開口,我怎麽能不答應?」嘉郡王想去握著嘉郡王妃的手,『啪』地一聲,被嘉郡王妃給拍開,看著紅一片的手背,嘉郡王唉聲嘆氣道:「我們隻有雅雅一個嫡出的女兒,慎之是雅雅唯一的子嗣,這整個郡王府本該就是屬於他們的……誰!」


    嘉郡王目光銳利的看向門口,不一會兒,便見賀氏端著茶走進來,她臉上的神情僵硬,想要扯動唇角展露笑容,卻顯得麵容扭曲,「媳婦給爹娘送茶,有一件事,找您們二老商量。」


    嘉郡王妃緊盯著賀氏,直看得賀氏心裏打鼓,她才慢悠悠開口道:「何事?」


    賀氏腆著臉道:「爹,您知道我娘家的弟弟,他少年英才,學識出眾,與慎之不相上下。隻是一時糊塗,犯下大錯。他如今已經悔改,您能不能在皇上麵前替他求情?如果六年不能升遷,他這一輩子便毀了!」


    「你迴去吧,皇上的決定,不是我能夠左右。」嘉郡王覺得賀錦榮品行不端,就算才華斐然,他也不會出手相助。


    「爹,您體諒他苦讀十年,好不容易考取功名……」


    「他自己不珍惜羽毛,憐惜自己讀書不易,一心鑽營隻想著不勞而獲,有失讀書人的高潔品行,枉為讀書人。」嘉郡王這一番話,可謂毫不留情。


    賀氏臉色青白交織,心中生恨,覺得嘉郡王太狠心絕情!


    「媳婦知道了。」賀氏忍了忍,平復滿腔的怨恨,她起身離開書房。


    心裏想著她在門口聽見的那句話,這整個郡王府是薛慎之的!


    在嘉郡王心目中,不將朱淳當做兒子,才能說出這種話!


    嘉郡王難不成想將這爵位,留給薛慎之繼承?


    賀氏迴去之後,將這件事說給朱淳,「相公,你顧念著爹娘恩情,他們未必將你當做親兒子看待。我們如果不為自己著想,隻怕最後會落到掃地出門的下場!」


    朱淳並不相信賀氏的話,薛慎之就算認祖歸宗,不姓薛,也該是姓李!


    李玉珩不曾入贅郡王府,這郡王府的爵位,何時輪到薛慎之繼承?


    簡直荒謬!


    「爹沒有答應你,幫賀錦榮求情?」朱淳神色淡淡。


    賀氏氣不打一處來,「你以為我記恨他們不肯幫忙,才挑撥離間?你不相信就算了,最後這郡王府被一個外人占據,我不過是重新搬出郡王府而已,隻是你甘心將郡王府拱手相讓嗎?」


    丟下這句話,賀氏頭昏的躺在床上,拉著被子蓋在身上,背對著朱淳。


    朱淳深知賀氏的性子,她這態度,難道說的是真的?


    朱淳坐不住了,他起身,匆匆出府,去找興寧侯。


    興寧侯忙得焦頭爛額,隻招募到三百個士兵,一共四百個人不到。原來與他一起效忠豫王的人,他全都攏絡,投靠禮王。


    興寧侯聽到朱淳說的話,喝一口茶,並不當一迴事,「他是一顆阻路時,除掉就是了,何必多費心思?」


    朱淳心中猶豫,他也想除掉薛慎之。當年他對寧雅做的事情,父親已經警告過他一次,如果他對薛慎之動手,父親知道,絕對不會輕饒他!


    更重要的一點,薛慎之與商枝挺邪門,與他們作對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心裏就是怵這一點!


    興寧侯譏誚道:「你不願意動手,那就讓他占去你該有的一切。」


    朱淳臉色青黑,心中惱興寧侯。


    「忠言逆耳,本侯說話不中聽,句句在點子上,全憑你如何選擇。」興寧侯最近十分得意,事情進展的都很順利。聽到朱淳的話,難免好心指點幾句,「寧雅一事,你是主謀,你不動手,他早晚有一天,會對你下手!」


    朱淳心一沉,眼底閃過晦暗的光芒,心中已經做出決定。


    見狀,興寧侯嘴角一揚,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


    ——


    薛慎之迴到府中的時候,他直接去往書房,給襄王去一封信。


    母親活著或者死了,都無法改變元晉帝對李家與他爹娘做的事情!


    既然主謀是元晉帝,他不能看著元晉帝高高在上的坐在這個位置上。


    元晉帝的能力,不及襄王,撇去仇恨恩怨,元晉帝並不是一個好皇帝,襄王比他更合適。


    隻是薛慎之不想參與奪嫡之爭,其中危機重重,他不想商枝陪著他涉險,隻想安安穩穩,一腳一步腳印走下去。而今,形勢不同,他的心意也發生改變。


    薛慎之答應襄王的請求,做他的幕僚。


    商枝在藥房裏製作精油,她把沒藥樹脂放在豬油裏麵,然後放在小火爐子上,讓它加熱並且溫度保持在六十到七十度,熬製的樹脂中的芳香成分就會釋放到油脂中,幾個時辰後,商枝看著樹脂裏的芳香精華全都揮發之後,再對油脂過濾分離,保存留下的精油,裝入幹淨的小瓷瓶裏。


    她捏著酸痛的腰肢,從藥房裏走出來,天色已經黑了,薛慎之並不在家裏,沈秋今日拿著她做的桂花糕給鏢局裏的兄弟姐妹送去,難得向她告假,明日才會迴來。


    她一個人在家,也就沒有重新做飯菜,就著剩菜炒一碗飯吃。將廚房收拾幹淨,商枝去藥房,她聞著馥鬱的濃香,滴一滴精油塗抹在手上,肌膚很瑩潤。這沒藥的精油,還能製作香水,商枝覺得用處可大了。


    她準備一些紫草、玫瑰花、洛神花,用沒藥精油浸泡,一周之後,差不多可以調製脂粉。


    商枝整理好,沐浴躺在床上,沒藥有清醒頭腦的功效,她之前抹了精油,這會兒躺在床上烙煎餅,怎麽也睡不著,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一具微涼帶著冷氣的身子躺在身側,從後麵緊緊抱著她。


    商枝一個激靈,聞到薛慎之身上特有的冷香,緊繃的身體鬆懈下來,她想要轉過身,腰肢被薛慎之大力的握住,她緊緊嵌進薛慎之的懷抱中,動彈不得。


    「慎之?」商枝輕輕喚一聲,薛慎之在克製壓抑某種情緒,而這情緒波動太大,她清晰的感受到。忍不住擔憂道:「遇見難處了嗎?」


    薛慎之渾身一僵,抱著她的手臂力道慢慢鬆懈下來,他湊到脖頸間,聞著商枝身上令人神智清醒的幽香,啞聲道:「枝枝,若是我不能給你安穩的日子,你會怨我嗎?」


    商枝轉過身來,八爪章魚似的緊緊纏著薛慎之,「不會,我們是夫妻,榮辱與共。」


    薛慎之唿吸一滯,目光灼灼地盯著商枝,清冷的月光照在她清美的麵容上,神情認真,並沒有半點遲疑的神情,那麽的理所當然。


    榮辱與共。


    他隻想與她共享榮耀,又怎麽捨得讓她遭受欺辱呢?


    薛慎之緊緊將商枝擁進懷中,他不會讓她失望。


    後悔將自己託付給他。


    這一夜,薛慎之格外的熱情,一下比一下更激烈,商枝幾乎承受不住,支離破碎,緊緊的攀附著他。


    天蒙蒙亮,薛慎之睜開眼睛,看著躺在床上酣睡,麵容恬靜的商枝,目光柔軟,薄唇在她額頭上碰觸一下,翻身下床,看著商枝往熱源湊去,撲了空,迷迷瞪瞪睜開眼睛,看著他站在床邊,咕囔一句,「你起這般早?不睡了嗎?」說著,打一個哈欠,就要抱著被子坐起身。


    薛慎之按住她,給她掖好被子,清潤地說道:「天色尚早,你再睡一會。」


    商枝實在困得緊,昨晚被折騰大半夜,現在眼睛都睜不開,在被子裏拱了拱,卷著被子睡了過去。


    薛慎之失笑,洗漱後,便出門離開,上一輛停在府門前的馬車。


    襄王身上穿著寬大的袍子,鬆鬆垮垮套在身上,哈欠連連,「你真是,不用睡覺嗎?抱著嬌嬌軟軟的女人,睡在床上是多麽幸福一件事?你怎麽就能離開這溫柔鄉,銷魂窟?」


    薛慎之目光冰涼的睨他一眼,襄王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你都能從溫柔鄉爬起來,本王這沒媳婦的人,哪敢有意見?」他將調查來的消息,甩給薛慎之,心中對他那父皇,更是鄙夷到極點。


    果然,兒子像母親,他隨他娘。


    馬車駛去城郊別院,那裏已經一片荒蕪,十分蒼涼,但是從廢墟中,還能看出那一場慘烈的大火。


    「挖。」薛慎之薄唇吐出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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