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枝疑惑地看向薛慎之。


    啞醫從一開始對待薛慎之的態度就很奇怪,他在作坊裏的時候,並不與人親近,甚至交流。


    啞醫主動與薛慎之搭訕,甚至盤問他的家世,不得不令人防備他的動機。


    商枝心中對啞醫一直有戒備,未曾想到他會找到京城來。


    薛慎之抬手端一杯茶遞給商枝,解釋啞醫來京城的原因,「啞醫家在京城,他離京二十年,如今年節抵不住思鄉之情,便來京城探望親人。」


    商枝清冷地目光落在啞醫身上,他那雙眼睛死氣沉沉,沒有一絲生氣,自然商枝也從中看不出他的情緒。「你見到親人了嗎?想要我們幫你找嗎?」


    啞醫搖了搖頭,雙手比劃幾下。


    薛慎之道:「他說已經見到親人,如今這副模樣,不願被親人見到,就當做他已經不存在了。」


    商枝看著啞醫被燒毀的臉,還有挑斷的手筋,這副模樣見親人,會惹得親人傷心。若是讓親人見到還活著的人,無論是何種模樣都比不存在好。


    啞醫聽了商枝的話,連連擺手,不願意與親人相認。


    商枝詢問道:「你姓什麽?」


    啞醫沉默下來,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波瀾,最後他用手指蘸著茶水,彎彎扭扭寫下一個『鍾』字。


    一瞬間,他雙手將水跡抹去。


    這一次,啞醫對兩個人比劃很久。


    商枝皺緊眉心,看不太懂。


    薛慎之道:「他說他的存在與身份不要泄露出去,也不要調查他,如果引起人注意,會給我們帶來災禍。」


    啞醫點頭,神色凝重且嚴肅。


    商枝凝眉深思,啞醫姓鍾,又會醫術,她不禁想起鍾院使。


    他們兩個人會是血脈親緣嗎?


    「你與鍾院使是什麽關係?」商枝想到便問出來。


    啞醫雙手一抖,碰翻茶杯,他手忙腳亂地撿起杯子擺正,直接用袖子擦幹淨水漬,捏著濕掉的袖擺,沒有再說話。


    商枝卻已經從他的反應中得到答案。


    他果真是鍾家的人。


    當年發生什麽事情,他變成這副模樣?


    商枝想不通,便也不去想,左右與她無關。隻要啞醫對他們沒有害人之心就行!


    啞醫進京城來,就是想要看看薛慎之如何,有沒有被認出來,隨即他又覺得自己多想了。薛慎之如今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寒門仕子,如何會引起那些人的注目呢?


    一些到嘴邊的秘密,在看到桌邊擺著的書冊,啞醫吞咽進腹中。小坐片刻,他直接起身離開。


    他在作坊幹活,林辛逸給他付工錢,除去車馬費,還剩下一些銀子,夠他住在客棧裏。


    啞醫展開一塊黑布包裹著頭,隻露出一雙眼睛,去往客棧。


    走進客棧,一個小男孩一腳絆著門檻摔在地上,哇哇大哭。


    啞醫腳步一頓,彎腰將小孩子扶起來。


    小男孩抓住啞醫臉上的黑麵巾,露麵臉上醜陋地傷疤,嚇得小男孩止住哭聲,含淚的眼睛裏布滿恐懼。


    啞醫從他手裏抽出黑麵巾,一邊整理,一邊往客棧裏走。迎麵與人擦肩而過,兩個人同時停住腳步,迴頭互看一眼,啞醫神經頓時緊繃起來。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若無其事的上樓。


    興寧侯站在原地,望著上樓的那道身影,眉峰緊蹙。


    「侯爺,你認識那個人?」朱淳循著興寧侯的視線,望著已經消失在二樓的啞醫。


    興寧侯皺緊眉頭,這個人像鍾鳴,當年的死士傳話迴來,早已死了?


    「你不覺得他像一個人?」興寧侯側身看向朱淳。


    朱淳隻是一瞥,看到半邊傷疤臉。


    「鍾鳴。」興寧侯吐出兩個字,朱淳心神震動,「怎麽會?」


    興寧侯看著驚駭的朱淳,背著手往客棧外走。二十年過去,當年的事情已經塵封,鍾鳴這個時候迴京,是有什麽原因?


    興寧侯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當年那個孩子,不會還活著吧?」


    鍾鳴是為了那個孩子迴京?


    否則他怎麽能夠鋌而走險選擇進京呢?


    朱淳神色複雜,如果鍾鳴迴京,當年的事情是不是會重新浮出水麵呢?


    當年寧雅被囚禁生下孩子,她擔心孩子會有生命危險,將孩子給鍾鳴帶走送迴郡王府,縱火燒屋吸引侍衛,好讓鍾鳴逃跑。鍾鳴不敢靠近皇城,一路南下逃生,最後死士迴來復命,他已經抱著孩子墜河身亡。


    這麽多年過去了,父親母親仍舊不能從傷痛中走出來,不能原諒他,將他從郡王府驅逐出來。


    朱淳每次閉上眼睛,腦海中便會浮現當年那一副畫麵。


    寧雅被烈火吞沒,濃烈的仇恨使得那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就那般盯著他,讓他毛骨悚然。


    朱淳體內泛起陰涼之氣,幾息間,心中有了決斷,「當年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不該出現的人,還是不要出來的好。」


    興寧侯諱莫如深道:「本侯也正有此意。」


    興寧侯一個手勢,護衛立即上二樓,卻已經不見啞醫的蹤跡。


    「侯爺,已經逃了。」護衛迴來復命。


    興寧侯冷聲說道:「派人盯著鍾家,有可疑人一律嚴查。」


    「是。」


    興寧侯對朱淳道:「嘉郡王隻有你一個兒子,年老送終都需要你。父子間,哪有什麽隔夜仇?寧雅也不是你害死的,她自己縱火自焚,哪裏怨得了你?」


    朱淳緘默不語,究竟是不是,他心中有數。


    兩個人各自散了。


    啞醫從巷子裏的狗洞爬出去,便是一牆之隔的桃溪街,他靠著牆壁喘氣。


    賀平章正好從牛車上下來,陡然看見一張傷疤臉,嚇了一跳。他從袖子裏摸出十幾個銅板付給車夫,抬眼看向在臨河酒樓裏的永安,抬腳準備進酒樓,腳步突然一頓,他想起自己曾經被火燒,看著啞醫渾身狼狽的模樣,他摸出幾十個銅板放在啞醫的腳邊,然後轉身進酒樓。


    毓秀正巧看見這一幕,對永安公主道:「殿下,這不是小年夜遇見的公子嗎?」嘀咕道:「自己都很窮酸,還使銀子接濟比他落魄的人,他的品行倒算不錯。」


    永安斜睨毓秀一眼,毓秀立即閉嘴。


    「看人不能看表麵,有些人連自己都活在自己的偽裝中難以分辨,更別說是不認識的人?」永安看著賀平章漿洗得發白的袍子,一雙鞋子都打滿補丁,蹙緊眉心道:「自己都窮困潦倒,還去憐憫他人,你不覺得可笑嗎?」


    永安抬一抬微微抬著下巴,示意毓秀望去。


    毓秀看見賀平章被攔在酒樓外,因為付不起進酒樓的十文茶水錢。


    永安從錢袋子裏摸出一錠五兩的銀子,遞給毓秀送去給賀平章。


    毓秀拿著銀子給賀平章。


    賀平章並沒有接銀子,而是側頭看向永安,見到她似乎怔愣一下,朝永安露出一個笑容。遲疑一瞬,他接過銀子,並沒有進酒樓,而是守在外麵等著永安。


    永安今日心情不暢,從秦府出來,寶翎已經將馬車趕走,原來想問秦家要一輛馬車,後來想到桃溪街的景致,便來酒樓裏坐一坐。正好在秦家並未用午飯,用完午飯休息一會,再出來時已經是兩個時辰後。


    永安走出酒樓,一眼看見縮在角落裏,凍得在跺腳的賀平章。


    賀平章看見永安,他連忙迎上來,將銀子遞給永安,「小姐,我不能平白無故的收下你的銀子。」


    永安看向街邊不見蹤跡的啞醫,勾唇道:「我施捨給你的。」


    賀平章一愣,呆呆地看向永安,俊臉漲得通紅,「小……小姐,我四肢尚勤,能賺銀子。你……你若是不嫌棄,我會作畫,給你作幾幅畫,抵這幾兩銀子?」


    永安意外的看向賀平章,似乎沒有料到她話說得難聽,他依舊不介意,反而執著的要等價換取銀子。


    「我沒有時間讓你作畫,你想作畫,就記住我的模樣。十日後,我派人來這間酒樓取。」永安丟下這句話,便帶著毓秀迴宮。


    賀平章目送永安上馬車離開,垂頭看著手裏的銀錠子,眼底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他選擇永安時,便在心裏一遍一遍地描摹著永安的容貌,如何會畫不出來?


    這也算是永安的考驗與刁難?


    賀平章嘴角微微一揚,算是往前踏進一步。


    ——


    皇宮,寶華殿。


    寶翎迴到寢宮中,她捂著微微不適的腹部,吩咐香凝,「劉太醫迴宮後,你請他過來給本宮請脈。」


    香凝一顆心提起來,擔憂道:「殿下,您身子還有不適?」


    寶翎斜靠在闊榻上,「你隻管去就是,何必問那麽多?」


    「是。」香凝立即去太醫院等著。


    大約半個時辰,香凝將劉太醫請來。


    劉太醫心中不安,寶翎請他去寶華殿隻是為了請平安脈?


    他心中沒底,擔心寶翎是為秦府一事而來。


    香凝進去通報,隨後出來,將劉太醫請進去。


    劉太醫邁進大殿,目不斜視,坐在圓凳上,拿著手巾蓋在寶翎的手腕上,給她號脈。


    「公主身體已無大礙,這幾日多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少食多餐。」劉太醫小心翼翼地叮囑著寶翎。


    寶翎忽然坐起來,詢問劉太醫,「本宮今日在秦府,當真是積食所致腹脹腹痛?」


    劉太醫雙手一哆嗦,連忙跪在地上道:「微臣不敢有半點虛言!公主的確是積食所致,商姑娘給您診治後,如今已經好轉,不必再用藥……」


    「劉太醫!」寶翎冷聲打斷劉太醫的話,目光冰冷地看向他,「本宮再問你一遍,本宮是積食?」


    劉太醫跪在地板上,如芒刺在背。燒著地龍的大殿裏,他的後背滲出冷汗。


    寶翎麵色陰沉,寒聲道:「劉太醫記不太清本宮之前的病症,你在這仔細想一想,本宮是被人下毒,還是積食!」


    積食的說辭,寶翎半個字都不相信!


    羅宋湯固然喝得多,但是她的身體,無人比她更清楚,不會因為一碗湯而積食。


    劉太醫不由自主地捏緊拳頭,手握得太緊,顫抖地幾近痙攣。


    寶翎不急,她看著劉太醫滿頭冷汗,備受著煎熬,心裏便覺得有些舒坦。


    她盯著劉太醫看了許久,緩緩下榻,慢慢地踱步至劉太醫的跟前。


    劉太醫心中一緊,寶翎公主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劉太醫,你有一個老來女,與本宮差不多大……比本宮要小上兩歲,待她如珠似寶。本宮一個人在宮中無趣,便讓她進宮給本宮做伴讀。劉太醫,你抖什麽?本宮難不成會吃了她不成?念在你在秦府醫治我一番的情麵上,一定將她當做親妹妹一般對待!」最後兩個字,咬重了音。


    劉太醫心口猛地一跳,聽出寶翎公主話中的威脅之意,劉太醫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臉上的肌肉僵硬,「公……公主……」


    「劉太醫,本宮耐心不好,隻聽你說這一次。」寶翎停頓一下,忽而輕笑道:「本宮體諒劉太醫愛女心切,不舍將她送進宮中來。當然本宮也並非是那種不通情達理之人。凡事根據事物變幻來定奪,你說對嗎?」


    劉太醫下頷緊繃,寶翎公主之前有兩個伴讀,她的脾性並不好,動輒責罰,兩個原本性格開朗活潑的伴讀,變得十分膽小懦弱,偏那些官員又挑不出她的錯處來,又因為顧及著寶翎的身份,忍氣吞聲。人人都惶恐,不想自己的女兒選進宮做寶翎的伴讀。


    如果寶翎公主向皇上提出要求,挑選他的女兒做伴讀,因為他庇護商枝一事,定會百般折磨。


    寶翎看著劉太醫眼底的掙紮,沉聲道:「香凝,更衣。」說罷,去往內室。


    「等等!」劉太醫急切道。


    寶翎停頓住腳步,並未迴頭。


    冷汗自劉太醫額角滴落,閉上眼睛,緩緩地,艱難地說道:「您是食用脹氣的食物,引起腹脹腹痛。」


    最終,劉太醫選擇護住自己的女兒。


    寶翎緩慢地轉過身來,窗外白熾地光芒投射在她的麵容,光暈模糊她的神情,「你是說,本宮並非積食?」


    劉太醫嘴唇顫抖的吐出一句話,「羅宋湯主料是牛肉,牛肉不能與紅糖同食。而羅宋湯裏,微臣看了,裏麵添的是紅糖。牛肉紅糖同食,會腹脹腹痛。」


    寶翎臉色陰冷,難看至極。


    好一個商枝!好一個醫術高絕的商枝!


    這個賤人竟敢在她的湯裏動手腳!


    「退下罷!」


    良久,寶翎壓製下心底狂湧的怒火,揮退劉太醫。


    香凝憤懣道:「公主,商枝那賤人,未免太大膽,竟敢對您下手!」


    寶翎滿麵寒霜,唇邊浮現陰冷的笑,「憑著一身醫術,便不知天高地厚,敢將手伸到本宮頭上來,定要她悔不當初!」


    今日她丟盡臉麵,全都是拜商枝所賜!


    這時,高皇後來到寶華殿,厚重的脂粉也掩飾不去臉上的憔悴,看著寶翎安然無恙,麵帶薄怒道:「文氏與柳氏好大的膽子,竟敢聯手要對你下毒!」


    「怎麽迴事?」寶翎變了臉色。


    紅姑姑將來龍去脈告訴寶翎,寶翎又驚又怒,如果不是秦家擔心會受到牽連,商枝將藥換掉,她早就是死在秦家。寶翎壓抑著怒火道:「父皇呢?此事父皇如何處置?」


    提起元晉帝,高皇後便來氣,眼眶忍不住通紅,「你父皇因為你皇兄一事,對母後頗有微詞,今日母後為你做主,請你父皇為你討公道,他竟說是柳氏為逃避罪責,故意誣害文氏,要治柳氏的罪!並不懲處文氏!」


    高皇後心中對元晉帝充滿怨恨,豫王被陷害,元晉帝卻信所謂的證據,將豫王關押進宗人府,至今未放出來!如今寶翎險些喪命,他竟包庇罪魁禍首!


    是了,事關興寧侯府的事情,他哪次不是大事化小?何時重罰過?


    寶翎瞬間冷靜下來,放眼整個大周國,國師地位在父皇心中第一,嘉郡王府便是第二,其次就是興寧侯府。正是因為父皇對興寧侯府的態度,他們才會攏絡住興寧侯。


    「母後,父皇做得對,我不是平安無事?有些事情便莫要追究到底。」寶翎眼底閃過冷光,告誡著皇後顧全大局,「母後,皇兄還得依仗著興寧侯,若是父皇治文氏的罪,一定會牽連興寧侯府。文氏暫時不能動,想要動她有千百種方法,萬萬不能用這一種方式與罪名。隻要興寧侯最後幫助皇兄成事,我忍一時之氣算得了什麽?」


    何況,暫時要先對待外敵!


    「興寧侯說災銀早已有問題,曾濱提議讓皇兄去白嵩城,是秦景淩在白嵩城收集的證據。我倒覺得他們有意針對皇兄,像是秦家的手筆。他們不滿你對張涵嫣的處置,因此才會對皇兄開刀。相比起興寧侯府,當務之急我們該防備秦家才是。」寶翎不許高皇後輕舉妄動,「一切按兵不動,等皇兄出來之後再說。」


    「那柳氏……」


    寶翎目光晦暗的看向皇後,「父皇不是已經治她的罪了?」


    這時,有宮婢進來迴稟道:「娘娘,殿下,天牢裏傳來消息,柳氏用腰帶係在牢門上吊死了。」


    母女兩互看一眼,俱在對方眼中看到答案。


    興寧侯!


    比起文氏,興寧侯才是最怕柳氏攀咬文氏不放,拿出有力的罪證,證明文氏要謀害皇室子弟,在審訊之前便要她性命。而這也正是父皇想要看到的結果,柳氏便死的這般輕易。


    ——


    商枝得知柳氏吊死在牢房裏,畏罪自盡的消息,第一個念頭便是覺得此事有蹊蹺。


    她趕去秦家的時候,秦麟與秦銘打算去牢房裏將柳氏接出來,柳父與柳夫人攔住他們。


    柳父聽到柳氏的死訊,特地來一趟秦家,與秦麟與秦銘道別。


    柳父看著七尺高的秦麟與秦銘兩兄弟,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蒼老的說道:「柳氏已經不是秦家的人,與你們沒有任何的瓜葛,等下我接她迴柳家。她落到如今的下場咎由自取,你們切莫因為她而與秦家生出嫌隙。」


    秦麟與秦銘點頭,他們知道這次是母親錯得離譜,如果讓她得逞,死的便是秦家滿府的人。


    秦景驍這時從天牢迴來,確認柳氏是被人吊死,見到柳父與柳夫人,他抱拳對柳父行禮。


    柳父愧對秦景驍,當年之事是他們柳家不對,自責道:「當年救你迴府,我猜出你家世不凡,便與夫人動了將女兒送你做妾,給柳家做靠山的打算。哪裏知道被柳玥聽去,她做了糊塗的事情。你們一家記掛恩情,這才願意將她娶進門,是她不知惜福,怨不得誰。」


    柳家理虧,所以攀上秦家的門第,也不敢借著秦家的名頭在外行事。


    「逝者已逝,過去的事情,都不必再提了。」秦景驍對柳氏是仁至義盡。


    柳父點了點頭,這些年柳氏與他們斷絕往來,一直是秦景驍過年過節派人給他們送禮。


    這麽好的女婿,這麽好的兒子,是柳玥自己不珍惜。


    柳父如何能夠讓她再拖累秦家?


    尤其是秦麟與秦銘兩兄弟。


    「你們娘不是秦家人,與你們沒有關係,不妨礙你們婚娶。」柳父就怕耽誤外孫的婚事。


    秦景驍道:「柳氏生養過他們一場,守孝一年是應該的。」


    如今開始說親,定親,再迎娶過門,差不多得需要一年的時間。


    柳父沒有意見,該說的都說完了,他們便去天牢帶走柳氏,立即迴柳家。


    商枝站在一邊,將他們的對話聽進耳中。


    秦景驍看向商枝,朝門內一指,「外頭冷,裏麵說話。」


    商枝與秦景驍一同進府,一行人去往福壽居。


    秦老夫人躺在床榻上,還未起身,聽到柳氏的事情,想要坐起來,身上軟綿無力,隻好又側躺迴去,這樣唿吸稍微順暢一些。


    商枝還未入內,便被沉香拉到一邊。


    商枝看著沉香發紅的眼圈,心裏『咯噔』一下,記起昨日給秦老夫人號脈的情況。


    果然,沉香從袖子裏抽出一團揉皺的帕子,被鮮血染紅。


    「宴會散去,老夫人迴到屋子裏便嘔一口血,這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沉香當時被嚇壞了,扶著老夫人躺下,她準備派人去請商枝,被秦老夫人阻止,「她說您昨日給她請脈,身體如何您心中很清楚。」


    商枝的確很清楚,秦老夫人積鬱在胸,長期情緒起伏過大,被刺激得心髒病頻發,經常心律失常而引起慢性心衰。目前的治療技術,已經超出她的能力範圍。


    未免引起病人的心情,她沒有將秦老夫人惡化的情況告訴她,打算等她過壽辰之後,再將配好的藥給她服用。


    哪裏知道柳氏的事情,到底是刺激到她,讓她吐血。


    商枝掏出一瓶藥遞給沉香,「每日三次,一次一粒,之前的藥暫時停了,讓老夫人心情保持暢快,不能再受任何的刺激。」


    沉香握緊藥瓶,點了點頭。


    商枝入內,屋子裏的氣氛沉重,秦景驍將柳氏的情況全都說給秦老夫人聽了,眾人一時間沉默無言。


    商枝看著秦老夫人的臉色,心情愈發的沉重,從她吐血量判斷出是右心衰。若是左心衰不會嘔血,而是咯血與咳血。


    柳氏雖然已經不在府中,但是京城裏烏煙瘴氣,難免影響秦老夫人的心情。


    商枝輕輕撫順秦老夫人衣領的摺痕,低聲詢問道:「再過不久,我要迴儋州府。您不是要出去散心?我帶你去我的家鄉,讓你看看我種的藥田,開的醫館,作坊,還有建造的大房子。那邊山清水秀,風景很怡人。您去了,一定會喜歡。」


    秦老夫人已經感覺到什麽,最近時常心跳很快,唿吸困難,身上使不上力氣,可能是病情加重了。


    她看著商枝臉上的笑容,不動聲色的斂去心思,神色和藹,「我早就想去看一看你生長的地方。」


    商枝看著秦老夫人渾身乏力的模樣,就連說幾句話都喘息,商枝鼻子有些發酸,她隻能眼睜睜看著秦老夫人漸漸衰敗下去,而無能為力,隻能用藥物延長她的壽命。


    秦老夫人看著商枝眼底的水霧,拿著帕子按著她的眼角,「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莫悲,莫哭。」


    商枝看著滿頭銀霜的秦老夫人想起自己的爺爺奶奶,她一身的醫術,似乎從來都救治不了自己的至親。爺爺是腦血栓,送去醫院已經來不及救治。奶奶一個人住在家中,心梗而死,在家中幾天才被鄰居發現。


    如今她在秦老夫人的身邊,卻因為沒有相對應的醫療器械,不能挽救她的性命。


    商枝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無能為力的感受,心中百般滋味齊湧,眼眶又酸又漲。


    秦老夫人抬手將商枝摟進懷中,輕輕拍撫著她的後背,「好孩子,我活到這一把歲數,已經很知足了。能夠在有生之年,看到這般出色的外孫女,我是沒有什麽遺憾,若要說缺憾,就是還未看見你們成親。你已經盡力在救治我,是我不聽你的勸,你不必難過自責。」


    商枝吸著鼻子,調節一下情緒,她啞著嗓子說道:「隻要您今後乖乖聽話,一定能夠見到我們成親生子。」


    秦老夫人笑得滿臉皺痕,心情很愉悅,「到時候我給你帶孩子。」


    「好,表哥他們都是您給啟蒙,到時候他們啟蒙就交給您了。」商枝眼底沁出淺淺的笑意,她隻希望秦老夫人能夠多活幾年。


    秦老夫人聞言,笑得合不攏嘴。


    秦景驍父子三人聽到秦老夫人的笑聲,麵麵相覷,看著商枝的眼神,帶著驚奇。


    秦老夫人得知柳氏的事情之後,鬱鬱寡歡,許久不曾這般發自內心的笑過,商枝倒是有這種本事。


    商枝離開前,秦銘不恥下問道:「表妹,你是怎麽哄祖母高興的?」


    商枝神神秘秘湊到他耳邊,秦銘豎起耳朵,就聽商枝壓低聲音道:「你娶妻生子,老夫人就高興了。」


    秦銘撓了撓後腦勺,「我現在也不能娶妻生子啊。」


    商枝看著神色認真且迷惘的秦銘,莞爾道:「你多陪陪她,她就高興了。」


    這樣也行?


    秦銘看向秦麟。


    秦麟看一眼蠢弟弟,沒有吭聲。


    他對商枝道:「表妹,日後若是有空,請你多來秦家。」


    「一定。」商枝應承下來。


    ——


    從秦家迴來之後,商枝便開始忙碌起來。


    還有二十多天,商枝的藥膳館要開了,美膚品陸續調製的還不夠。特別是稀缺藥材!


    商枝背著包袱出門,她在京城找到惠民堂藥鋪,與清河縣是一家。


    藥童見到商枝,上前接待道:「姑娘,您是求醫問藥?」


    「我找你們掌櫃。」商枝看一眼藥鋪,格局與清河縣的惠民堂並無多大的區別,隻是要大上一點。「我有一筆買賣與他談。」


    藥童上下打量商枝一眼,正想說掌櫃不在,掌櫃便從外迴來。


    商枝從他穿著打扮與其他藥童的態度認出來人是藥鋪的掌櫃。


    「掌櫃,請留步。」商枝走上前,站在掌櫃麵前,「我想要買一批藥材,不知您可有時間詳談?」


    「藥材?」劉掌櫃看向商枝,見她十五六歲的年紀,皺緊眉心道:「你要藥材做什麽?」


    商枝為了省力,指著櫃檯裏的傷寒藥道:「這藥是我提供給你們惠民堂,不知清河縣的林掌櫃,您可認識?這筆買賣最初是與他在做。」


    劉掌櫃麵色一變,細細打量商枝一眼,拱手道:「商姑娘,林掌櫃送信與我提過你,若是見到你有難處,便對你行個方便。你買藥材,打算製藥開醫館?」


    「我在清河縣開一家醫館,不打算在京城開。再過兩日,我的美膚館與藥膳館開張,還缺少一些裝點門麵的藥膏。」商枝坦白,放鬆劉掌櫃的戒備。


    果然,劉掌櫃見商枝不打算開醫館,他臉上堆著笑,「不知商姑娘需要哪些藥材?各需要多少?」


    商枝將一張單子遞給劉掌櫃,「藥材與份量全在上麵,不知劉掌櫃有這麽多存貨嗎?」


    劉掌櫃仔細看一眼,指著其中的幹奈子,白芨,珍珠粉,甘鬆,「這幾味藥不夠。你若急用,我便替你找個藥農,問他收一些藥材過來給你送去。」


    商枝搖了搖頭,婉拒道:「您這兒有多少,就先給我多少。下迴等您這兒來貨了,我再過來取。」


    劉掌櫃招來藥童,給商枝稱藥。


    「商姑娘,你在樟樹村幫忙將藥材找到銷路,並且帶領著自己的村莊一起種藥發家的事情,我有耳聞。京城附近有一個村莊,村民也是靠種藥為生,他們除了我沒有其他的路子。你也知道京城居大不易,我一個人根本不能幫助他們。你若是需要藥材,可以問從他們那裏收購。」劉掌櫃希望商枝能夠出一份綿薄之力。


    商枝聽著劉掌櫃的請求,不禁失笑,「劉掌櫃,我買他們的藥材,他們的藥材有什麽優勢?質量上等,還是價錢比別家稍微優惠?商人逐利,我幫助別人,是建立在互利互惠的基礎上。我在京城停留的時間不多,如果對方價錢合適,品質上等,我可以考慮,優先擇選他們。」


    樟樹村坐地起價的事情,商枝不想再經歷一次。


    京城雖然居大不易,但是商機卻比別的地方多,而且路子是人走出來的。如果價錢公允,品質上乘,藥材不存在賣不出去,必然這是這兩者間,其中一點出現問題。


    劉掌櫃聽到商枝的話,笑容一滯,的確是價格上存在很大的差異,比起市場上要貴幾文錢一錢藥材。


    「商姑娘,這些都好商量,明日我帶他們來找你,讓他們拿一些藥材給你過目。如果覺得滿意,可以幫他們一把,反正你也需要藥材,不買他們的也要從別處買。」劉掌櫃勸說商枝。


    「行。」


    如果價錢合適,藥材品質不錯,商枝可以考慮合作。這樣能夠省心省力!


    劉掌櫃見商枝答應,心裏鬆一口氣。


    藥童將藥材稱重好,足足有幾麻袋藥材,「商姑娘,您要清點一下嗎?」


    商枝檢查一番藥材,沒有問題,讓藥童幫忙搬上牛車。


    商枝趕牛車迴鬆石巷,將藥材搬迴雜房,就看見一道黑色的人影衝進來。


    「啊啊啊……」我被人追殺,不能再停留在京城。


    啞醫焦急地對商枝比劃。


    商枝嚇一跳,見到是啞醫,鬆一口氣,看著他的比劃,她隻看懂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猜測啞醫遇見危險。


    「啊啊啊……」你讓薛慎之找薛定雲,要來當年包裹他的繈褓,上麵有他的生辰八字,還有證明他身份的信息,去找嘉郡王。


    啞醫快速的比劃一大段的話,他的身份暴露,京城是沒有辦法留下去,就怕會暴露薛慎之的身份,給他招來禍事。


    「砰砰砰。」


    門板被敲響。


    啞醫猶如驚弓之鳥,迅速的從後門躥出去。


    商枝拉開門,就看見隔壁的麻嬸,她探頭往屋子裏看,「商姑娘,你沒事吧?剛才我看見有人鬼鬼祟祟跑進你的屋子。」


    商枝搖了搖頭,「沒有啊,麻嬸,您看錯了。」


    麻嬸不死心進院子,在屋子裏轉一圈,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沒有就好,我們是鄰居,你一個姑娘家,麻嬸可得看顧著一點。」


    「多謝麻嬸。」商枝將麻嬸送出去。


    麻嬸迴到自家院子裏,臉色發白,看著拿刀架在她兒子脖子上的黑衣人道:「沒……隔壁沒有人。」


    黑衣人辨認麻嬸的話,就看見後院裏躥進一個黑衣人,打一個手勢,黑衣人將男孩拋在地上,兩個人瞬間消失在後院裏,去追蹤啞醫。


    街道上,人來人往,賀平章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麵堆滿長捲軸畫紙,已經作出四五副畫,晾曬在桌子邊緣。


    兩個黑衣人看著瞬間不見蹤影的啞醫,互看一眼,分開找。


    賀平章見兩個黑衣人離開,敲一敲桌子,啞醫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他感激的看向賀平章,從懷中將他給的幾十個銅板放在桌子上,甚至多給二兩銀子,快速離開。


    賀平章看著古怪的啞醫,皺緊眉心,將銅板並啞醫留下的錢袋子一起收進袖子裏,兩個黑衣人又轉迴來,掀開賀平章晾曬的畫,查看桌子底下,不見有人,又迅速散開。


    賀平章鬆一口氣,啞醫自己鑽進他的桌子底下,如果之前黑衣人查找,隻怕自己也要跟著遭殃!


    他看著不遠處與禮王在一起的永安,收拾好畫軸,蘸墨重新作畫。


    永安迴頭看一眼在擺攤作畫的賀平章,有些意外的挑眉。


    禮王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詢問道:「遇見熟人了?要去打招唿嗎?」


    永安麵無表情道:「不認識。」


    至今還不知道姓名。


    禮王便不再多說,兩個人一起等文嫻。


    ——


    國師府。


    淨月麵色凝重,腳步匆匆的來到國師的三清殿。


    樓夙穿著白色深衣,盤腿坐在蒲團上,一筆一畫抄寫經文。


    淨月敲門進來,他將手裏的信呈遞在條案上,「主子,已經查到一些眉目。二十年前,寧雅縣主與李玉珩一起失蹤的,還有陪同他們的太醫鍾鳴。他們的遺體全都麵目全非,鍾家與嘉郡王等人全都辨認,並沒有發覺異樣。」


    「屬下找到當年倖存有關人查證核實,除了李玉珩之外,寧雅縣主與鍾鳴全都活著。寧雅縣主懷有身孕,鍾鳴被留下來照顧她的身體,擔心他會泄密,挑斷他的手筋,割掉舌頭。寧雅縣主產子後,將孩子交給鍾鳴帶走。如今鍾鳴還活著,屬下認為那個孩子也還活著。」


    這些資料淨月花去不少的時間去盤查,一個因為年代久遠,一個是有人刻意埋藏真相,很多線索被抹平,費很大力氣才翻出來一些事情。


    樓夙握著筆的手緊了幾分,指骨發白。


    ------題外話------


    早安各位親親們,筆芯,麽麽~(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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