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枝猛地收住腳。


    她皺眉看著橫擋在前麵的林鐵錘。


    「有事?」商枝問。


    林鐵錘緊盯著她放在胸口裏的銀子,目光掙紮。


    商枝見他不說話,大抵明白林鐵錘為何事而來,他的藥材積壓在倉庫,而原來鄉鄰該半年後結的銀子,如今付一半,是想開口求她收走他的藥材吧?


    隻不過,商枝不覺得自己是大度的人。


    相反,許多時候斤斤計較。


    琢磨出林鐵錘的來意,商枝不客氣道:「沒事的話,別擋著道。」


    林鐵錘咬著腮幫子,捏緊拳頭,「你現在結銀子,我不抬價,和他們一樣的價錢賣給你!」


    商枝噗呲一笑道:「我糊塗了,怎得聽不懂你說的話?」


    林鐵深深唿吸著,強迫自己壓下怒火,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你還剩下不少銀子,鄉鄰的藥材你都收走,不差多我的那一點。你本來就是要全部收走,我現在照價給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秦將軍多給你的銀子,本來就是把我的算在裏麵了!」


    商枝幾乎要拜倒在他的腦迴路下,剩下的銀子,就一定是買他的藥材的?


    「你不是說要高於兩成賣掉?我實在是要不起你的藥材,誰知道裝車拉走的時候,你又要耍什麽花樣?林鐵錘,坐地起價,趁火打劫的事情,不止你一個會。你想要我收你的藥材,怎麽求人都不知道嗎?」商枝冷聲道。


    林鐵錘懵了,沒料到商枝會是這種態度。呆了許久,他才咬咬牙,「商姑娘,之前是我的錯,有眼不識泰山!你肯開恩收走我們的藥材,今後我們為你做牛做馬!」


    商枝豎起一根手指,「一成!」


    林鐵錘愕然睜大眼睛,給他比村民高出一成?他按捺不住心底的狂喜,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她繼續說道:「他們的一成。」


    忽然一桶冷水就從頭頂澆了下來,林鐵錘從頭冷到腳。


    他急了,「商姑娘,一成連藥材種子都不夠買,你是在和我開玩笑?」


    「我像是有閑工夫說笑的人?一成,你答應,讓他們拉走。不答應,自己另謀出路。畢竟,賣給我,不如爛地裏好。」商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繞過他往倉庫而去。


    林鐵錘撲通跪在地上,「商姑娘,我求求你,求你把我的藥材收走!我願意降兩成……不……三成!這都是我們的血汗錢,商姑娘,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和他們無關,你不收我的不打緊,把他們的給收走,我求求你,給你磕頭了!」


    商枝看都沒有看他,隻說:「林鐵錘,我說過趁火打劫的事情,不是你一個人會做。一成,多一文錢不給。」


    林鐵錘繃緊了下巴,臉色難看,眼底跳躍著火光,露出他心底深處的憤恨。


    商枝轉頭看見了,嗤笑道:「你早該料到會有今日。」她看著一動不動的林鐵錘,「也不過如此。」


    林鐵錘通紅的眼睛中,爆出根根血絲,瞪著眼珠子,臉上幾乎顯得猙獰。


    死死瞪著商枝的背影,過了許久,他慢慢站起身,就看見幾個村民走過來。


    「林哥,商姑娘答應了嗎?玉丫頭說她是好人,你剛才求她,她肯定答應了!」


    「就算降低兩成也沒有關係,商姑娘給的價錢很公道,就算付一半,也夠買藥種,夠填飽肚子。」


    「林哥,你咋不說話?」有人看著五車藥材被拉到村口坪地裏,「在裝第六車,這是最後一車,接下來該去咱們倉庫?」


    林鐵錘聽他們的對話,臉色僵硬,看著林玉兒拉著一輛空牛車進倉庫,聲音嘶啞道:「不急,不著急,他們會求著收我們的藥材!」


    林鐵錘看著商枝指使著把最後一車藥材裝上車,掉頭就走。


    「誒?林哥,林哥……」


    幾人見林鐵錘麵色陰沉的離開,心裏著急。


    「這可咋整?林哥這模樣,倒像是藥材沒賣出去?」有人這樣一說,全都沉默了,哪還有心思想林鐵錘去幹啥,他們全都跑去求林德武。


    商枝似有所感,她看一眼林鐵錘離開的方向,皺了皺眉,然後對士卒道:「藥材全都用蘆席蓋住,免得降露會傷著。」


    士卒立即去問林德武要六張蘆席,把滿滿當當的藥材蓋住,捆起來。


    全部裝車拉出來,天已經擦黑,軍醫詢問商枝,「商姑娘,留一宿再走,還是趕路?」


    商枝看一眼天色,有一點亮光,「趕路,吩咐大家走慢一點。」


    軍醫也是如此想,到底是顧念商枝的想法,含笑道:「現在上路。」


    「嗯,將士們押車注意安危。」商枝跳上牛車車轅,在前麵開道。


    士卒道:「商姑娘,俺們開道,你在後麵走。」


    商枝提議道:「你們派兩個人坐我的牛車,這裏的路我熟悉,出現意外事故,你們在車上也能及時應對。」


    軍醫想了想,安排兩個人上商枝的牛車。


    隊伍浩浩蕩蕩的出發。


    林鐵錘從草垛裏冒出頭,看著最後一輛牛車的士卒調動到前麵護著商枝,陰笑幾聲,連老天爺都在給他機會!


    他鬼鬼祟祟,彎腰跟著藥材的牛車。牛車堆積著高高的藥材,正好能夠擋住他。走一段距離,掏出火摺子,掀開蘆席扔進裏麵。


    蘆席易燃,晚風一刮,『轟』整車藥材被燒起來。


    「起火了!起火了!停下,快停下來!」


    第五車的士卒,兼顧著看第六車的藥材,一個轉頭的功夫,藥材被燒。


    他連忙喊停,跳下馬車,把套在牛身上的車架給拆掉,免得燒著牛會躁動。


    林鐵錘點燃火就跑了,他站在村口大樹下,看著不遠處的火光,眼底閃爍著瘋狂。


    燒吧!燒吧!都燒了!


    這樣,他們拿不出足夠的藥材交差,一定會求著買他的藥材!


    林鐵錘左手發癢,他撓幾下,就看見火被撲滅,商枝帶著人走過來。


    林鐵錘閃身,逃走。


    林德武被村民通風報信,急急趕過來,就看見商枝臉色陰沉,他趕忙問,「藥材咋就起火了?蓋蘆席的緣故?」


    商枝冷笑,「蘆席未遇著明火,如何會起火?前麵五輛牛車好端端的,就第六輛無人看守的牛車被燒!」她目光冷厲的看向人群裏的林鐵錘。


    林鐵錘不躲不避,甚至朝商枝笑了笑,似討好著,又似在挑釁。


    「一車都被燒光了?」


    林德武焦急的問,一輛牛車裏捆了五六百斤的藥材,全燒沒了,倉庫裏殘次的藥材,他全都走老路子低價賣出去,就算要填補,也沒有辦法。


    「都燒了。」


    林德武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想問林玉兒最後一輛牛車裝的什麽藥材,咋就一下子全都燒成灰!


    「商姑娘,藥材被燒了,你們湊不齊去交差。我們倉庫裏有一千斤,你看看……」有人站出來,搓著手,期待的看著商枝。


    商枝看過去,那人一張幹棗似的臉,笑得跟菊花似的,「我們不抬價,就按照裏正他們的價錢,低兩成也不打緊。」


    「是嗎?」


    「是!這迴不騙您!」幾個人聽商枝開口,滿臉喜氣,這是要答應了?「林哥,你說是不是!」


    林鐵錘走出人群,又端起架子,哪有之前求人的狼狽?


    「隻要商姑娘開口,我一定會答應!」林鐵錘看向商枝,「我不是貪得無厭的人,隻是鬼迷心竅。你放心,這一次,絕對不會發生之前那種不道義的事情。」


    商枝輕笑了一聲。


    林鐵錘也跟著笑,整理一下衣袖,等著商枝開口。


    「把他抓起來!」商枝臉色瞬間冷厲,指著林鐵錘道。


    眾人反應不及。


    士卒迅速把林鐵錘扣住,雙手反剪在身後。


    「你胡說八道!」林鐵錘心中慌亂,強自鎮定下來,他臉色漲紅道:「放開我!你們憑啥抓我?你們是軍爺,就可以隨便亂抓人?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商枝冷嘲道:「你縱火燒藥材,可有想過王法?」


    林鐵錘臉色巨變,「我沒有縱火!藥材燒起來,就是我放火燒的?你有證據證明是我燒的?」


    軍醫也在想藥材好端端為何就燒起來,直到商枝讓人將林鐵錘抓起來,他就猜測是有人縱火!


    而且,這個人他認識,正是之前拉著他一旁說話,求他收購藥材!


    他眉頭緊蹙,林鐵錘有很大的嫌疑。


    除他之外,這些藥材都牽涉到其他村民的利益,他們絕對不會縱火,損人不利己!


    「商姑娘,不必和他扯皮,直接五十軍杖下去,他敢不老實交代!」一個士卒憤怒的說道!竟然敢燒軍營的藥材,這不是在找死嗎?


    林鐵錘臉色煞白,這是不講道理,直接上手打!


    「你們敢!我是被冤枉的!我會報官告你們!」林鐵錘聲音嘶啞,臉色十分難看,眼底的憤怒下是惶恐!


    士卒呸一聲,冷聲道:「告官?你燒軍需物資,直接按軍法處置,問斬!」


    林鐵錘瞪圓了眼睛,張大的嘴巴蠕動。看著士卒不廢話,直接押著他要拿木棍上刑,頓時急了,想要撲上去抓住商枝,嘶吼道:「賤人!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啥要害我!我燒的藥材,我會認!你往我身上潑的髒水,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認!」


    商枝看著他額頭上青筋爆鼓,臉色漲成豬肝色,難以言喻的憤怒中,帶著無法抑製的驚恐,不由笑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證據?你要證據,我就給你。」


    林鐵錘看著商枝步步走近,心裏的恐慌迅速的蔓延,幾乎將他給吞噬。


    他不由得踉蹌著往後退,身後的士卒頂住他,他瞪著眼睛,看著商枝櫻紅的唇瓣一張一合,吐出的話,令他心神劇震。


    「你的手兩刻鍾前發癢,一刻鍾前開始針刺著痛,如今……該紅腫了吧?」商枝牽起唇角,目光冷厲,「你以為燒掉藥材,我就會收購你的了?像你這種心術不正,心腸惡毒的人,就算是少用藥材,我也不會要你的!」


    林鐵錘臉色灰白,看著自己發癢,刺痛,現在已經紅腫的手,他渾身顫抖,恍然明白了什麽,情緒激憤,「是你!賤人!是你算計我的!」


    商枝看他死不認錯,冷聲道:「蘆席上撒了藥粉,如果不是你心起歹意,誰能夠害你?是你咎由自取!」


    林鐵錘咬牙切齒,掙紮著要撲上去廝打商枝,卻被士卒一腳踹在腳窩,他雙膝撲通跪地。


    商枝目光沉靜的看著他,如果不是她知道林鐵錘這種人,自私自利,從來不會認為自己有錯,錯的永遠是別人。而自己拒絕收購他的藥材,他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留了後手,隻怕知道兇手是他,也拿他沒有半點辦法!


    「裏正,所有的蘆席上,我都灑了藥粉,你大可去檢查,確認與林鐵錘手上的毒是否一致。」


    商枝的話說到這個份上,眾人哪裏會質疑她的真假?


    根本不用考證,就知道一定是真的!


    為了叫林鐵錘心服口服,軍醫和林玉兒去檢查其他的蘆席,的確如商枝所言,都灑了毒粉。


    軍醫怒聲道:「把他押走,帶到軍營,交由將軍處置!」


    「不!不是我!你們快放了我!」林鐵錘低吼著,心裏的恐懼,讓他無法鎮定下來。


    他隻是想要靠近秦景淩都被叉走,並且警告他敢再次靠近將軍,便打五十軍杖!更別說他現在燒了軍需物資,一定會打死他的!


    「是不是清白,你到將軍跟前去說!」


    林鐵錘差點嚇尿褲子,臉上呈現出死灰,眼睛裏的怒火熄滅,就像一個空洞,什麽亮光也沒有。頹喪的軟坐在地上,「我……我……軍爺,我認罪!我燒了藥材,就拿我的藥材來抵,你放過我!我知道錯了!我是逼不得已,求你們收我的藥材,你們不答應,藥材爛在倉庫裏,我的兄弟們這一年就得捆肚皮不說,來年的藥種也買不起!我……我隻是一時糊塗,就……就……」


    林鐵錘抖的如篩糠,趴伏在地上,哀求著軍醫,希望能放他一馬。


    軍醫看向商枝。


    商枝皺眉,在思索著該如何處置林鐵錘。


    林德武指責林鐵錘,「你呀你,真是糊塗!你爹去世,最放心不下你,擔憂你會誤入歧途!倒叫他給說準了!」然後,向商枝求情,「林鐵錘犯的罪惡,本該他自己承擔後果。但是他願意賠藥材,商姑娘,你看在我的情麵上,能不能放過他這一次?」


    林鐵錘猛然看向林德武,難以置信。


    林德武嘆息道:「你爹對我有救命之恩,他臨終前求我在你犯錯時,盡力保你一命!」


    林玉兒跟著求情,「師傅,你放過他一次。」


    商枝沉默不語。


    林鐵錘眼底的希望寂滅,渾身冰冷。狠命一咬牙,閉著眼,求饒。「商姑娘,求求你饒我一命,倉庫你的藥材全都賠給你們!」砰、砰、砰不知道痛一般,用力的磕頭,不一會兒,額頭磕破滲出血來。


    「行了,林裏正替你求情,就放過你一次。下次,決不輕饒!」商枝揮揮手,讓人去倉庫裏拉藥材。


    士卒放開他去裝車,林鐵錘像一灘爛泥癱在地上,看著藥材被一車一車拉走。


    完了!


    他一時昏頭,不但沒有撈著好處,反而把自己的所有給全部搭進去,連累了跟著他的兄弟。


    林鐵錘腸子都悔斷了。


    如果……如果他沒有心起貪念,也該是和其他鄉鄰一樣,拿著錢財好酒好菜的飽餐一頓,談論起來年的收成。


    林鐵錘喪盡精神,渾身死氣,看著商枝拉走三車藥材。


    突然,一個激靈,他猛地站起身,死死盯著三車藥材!


    他的倉庫隻有一千斤,撐死兩車,咋可能是三車?


    林鐵錘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那幾輛牛車,低低的笑出聲,眼底一片癲狂。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商枝,你這個賤人!早就挖好陷阱等我跳!」


    林鐵錘牙齜目裂,氣血上湧,幾乎要噴出一口血。


    林德武警告道:「你再不知悔改,沒有人救得了你!如果不是你生出惡念,豈會落得如今地步?你縱火燒藥材,可有顧念過村民?若是追究下來,誰都逃不掉!」


    「你走吧,樟樹村容不下你這等孽障,今後好好做人!」


    「就是,你走吧,別害了我們。」


    鄉鄰們七嘴八舌趕他走,一點都不同情!


    「你家藥材是裹金錯銀,還是吃了長生不老?坐地起價,也不是你這張破嘴一張一合往上提兩成、三成,把我家那口子害苦了,他還在白日做夢,等著你賣出高價,過上好日子!我呸,幾年心血全被你給糟蹋了,一家子老小都等著餓死!」一個婦人哭著拿棍子往林鐵錘身上打,其他幾家的婦人也圍上來,把林鐵錘狠狠痛毆一頓,發泄心裏的怨氣。


    林鐵錘護著腦袋,身上被打得遍體鱗傷,丟在村口。


    躺在地上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的目光茫然渙散,一動不動。


    七八個村民走過來,看著像一條臭蟲似的林鐵錘,神色很複雜。


    林鐵錘在他們的注視下,慢慢抬起頭來,渙散的眸子終於有一點焦距,「林二弟……」


    「林鐵錘,你自己作惡,可把我們害慘了,我們就不該相信你,不然也能和鄉鄰一樣,拿著銀子吃上白米飯。」


    「別跟他廢話。」


    有人伸手在他身上摸索,翻找出錢袋子,一人分了十幾個銅板,把錢袋子扔在他身上,各自離去。


    ——


    商枝把藥材拉進鎮上,全都堆放在院子裏。


    「你們住在客棧,還是在這裏將就一夜?」商枝詢問著軍醫。


    「將就將就吧。」軍醫提出心裏的疑惑,「那一車燒掉的不是藥材?」


    冷靜想一想,藥材不至於眨眼的功夫全都燒成灰。


    「嗯,裏麵都是秸稈。」商枝知道林鐵錘會心起惡念,到底心裏生出防備,又不知道他會從哪兒下手。牛車趕出來的時候,她讓人仔細檢查過,都沒有動手的痕跡。以防萬一,最後她在第六輛牛車上裝秸稈,未免露陷,才會特地讓人用蘆席蓋住,若是隻蓋著一輛車,也會太打眼,因而找個藉口,每輛牛車都蓋著蘆席,灑上藥粉。


    「我不知道他會從哪裏下手,有時候是防不勝防,索性留一個破綻給他下手。把最後一輛牛車的兩個士卒叫到我的牛車上,這樣最保險,沒有任何的損失。」商枝打定主意,如果林鐵錘要動手,她把最後一輛牛車毫無防備的暴露在他麵前,以他的膽量,也隻敢在這輛車上動手。其他的車上都有士卒,不怕他下手,因此都是實打實的藥材。


    「如果他不是縱火燒藥材呢?」軍醫提出疑問。


    商枝不以為然道:「他有賊心沒賊膽,敢在軍爺麵前對我下手?他所做的一切,隻是因為想要把藥材銷出去,肯定是會在藥材上下手。我也是防著他對我下手,才會叫兩個士卒留在我的馬車上。」


    他們手裏有刀有長槍,對付林鐵錘綽綽有餘。


    她做了兩手準備。


    軍醫失笑道:「如今你是半點損失也沒有,還多撈了兩車藥材。」


    商枝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兩牛車藥材,商枝留一車,剩下的一車給軍醫拉走。


    剩下的六十兩銀子,商枝留下三十兩,其餘都給軍醫帶迴去。


    次日一早,商枝和林辛逸、林玉兒把他們送出清河鎮,才返迴租賃的屋子。滿滿當當的一屋子藥材空下來,裏麵隻有淡淡的藥香味。


    林辛逸出去替商枝辦事。


    商枝和林玉兒留下來打掃,花去一個時辰的功夫,才把屋子收整幹淨。


    兩個人坐在台階上。


    商枝熱得用手扇風。


    林玉兒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側頭望向捧著竹筒喝水的商枝,似有話要說。


    商枝斜睨她一眼,語氣淡淡地說道:「你是想替其他的村民求情?」


    林玉兒抿緊嘴角,「他們不可憐,家中的老小不該遭罪。」


    商枝輕哼道:「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錯的事情付出代價。」


    「可是……」


    「行了,不必為他們求情。」商枝打斷林玉兒。


    林玉兒咬緊唇瓣。


    商枝打量著簡陋的屋子,決定翻一翻,以後請人在這裏製藥。


    吱呀。


    門被推開。


    林辛逸滿頭大汗,扛著一麻袋精米進來,氣喘籲籲的對商枝說,「你倆杵著幹啥?趕緊過來幫忙!」


    幾個人把牛車上的糧食全都搬迴屋子裏。


    林辛逸直接癱倒在地上,閉上眼睛道:「快要累死我了!他娘的,幾百斤糧食,全都我一個人扛上車,糧油鋪子的老闆娘不幫忙不說,隻會說風涼話。」什麽這一點點糧食都扛不動,娶媳婦能操勞得動嗎?什麽你這種軟蛋男人,可不得女子喜歡。


    他操不操勞的動,誰知道?他又沒有媳婦。


    商枝看著林辛逸罵罵咧咧,突然臉蛋通紅,不知道他又在犯什麽病。


    林辛逸摸摸發燙的臉,眼神有點飄忽,「黍米、粟米、精米、高粱各一百斤。」


    林玉兒吃驚的看著堆在院子裏的糧食,她神色複雜的看著商枝,「你……」


    「你不是說罪不及親屬?這些糧食你拉迴去,叫你爹借給他們,來年得還!」商枝在看到婦人絕望的掉眼淚,抱著孩子在哭罵,就覺得那些男人特別不是東西。若是之前在不得知藥材是賣給軍營的情況下,情有可原。最後知道是賣給軍營,依然選擇林鐵錘,咬定得加兩成,她就不能原諒。


    所以糧食借給他們,不餓著女人孩子,但是必須得叫他們長記性,來年得還,不會白白給他們。


    林玉兒不知道該說什麽感激的話,商枝就是嘴硬心軟,她把糧食給她爹,恩情全都被她爹給占了。不止是如此,還能讓她爹將那些人給收服。


    「師傅,我替鄉鄰感謝您。」林玉兒眼底含著水霧,說著要跪下來磕頭,商枝扶住她,「你迴去,帶你爹迴來把糧食拉村裏去。」


    「嗯!」林玉兒擦幹淚,急匆匆迴樟樹村。


    商枝左手扳著右肩,兩隻手交替著,活動活動酸脹的肩膀,伸展筋骨。


    「明天就該義診,你先迴去休息,我也得迴村裏。」她走得急,還不知道水塘挖的如何了。想了想,商枝決定買蓮花種子,到時候可以移植到水塘裏。


    商枝去花卉街,買了不少花品種,其中有爬藤薔薇。迴去之後,商枝就先把蓮花種磨破,泡在水裏,然後將爬藤薔薇沿著圍牆扡插了七八株,又把其他的花種灑向左邊翻好的地裏。


    她站起身,手背擦一擦額頭的汗水,看著鞦韆愣住了。


    造屋子的時候,她特地按照圖紙設計,院子裏是要搭鞦韆,因而留下一棵大樹。此刻,碗口大的樹幹上,搭著一架鞦韆。


    商枝很肯定,她前兩天翻地的時候,這裏還沒有鞦韆。


    念頭閃過,她快速的迴屋洗手,抱著包袱去薛慎之家。


    推開院門,追著雞咬的小土狗『汪汪』叫著朝她撲過來。


    商枝彎腰抱著小土狗,小土狗伸出舌頭舔商枝的臉。


    商枝歪頭避開,把它放在地上,摸著它的腦袋讓它自己去玩。


    看著半開的門,她緩步走過去,站在半開的窗子外,看見薛慎之蹲坐在廚房裏往灶膛添柴。


    修長的手骨節勻稱,手指上卻有細小的傷痕,不用想也知這些傷痕從何而來。


    商枝視線從他手指移開,落在他的臉上,四目相對。


    薛慎之抬頭看著站在窗外的商枝,眼底有著細微的波動,十分詫異。隻見她「噗嗤」一聲,杏眼微彎,盈滿笑意,手指點著自己的臉頰,嗓音清脆的說道:「你這兒髒了。」


    他抬手在蒼白的臉上蹭了蹭,看著手指上的灰塵,微微擰眉。


    商枝見他越擦越髒,靠在窗戶上,朝他勾了勾手指。


    薛慎之看她一眼,靠近她。


    商枝惦著腳尖,手指蹭著他臉頰的黑灰,「和小土狗似的,髒兮兮的。」


    薛慎之愣了一下,抬手捂著她碰觸過的臉頰,似乎還殘留著她指尖的細膩。聽著她小聲的嘀咕,一雙清朗若水的眸子裏,點點笑意自眼中漫出來。「劉大嬸說你明日才會迴來。」


    「忙完就迴來了。」商枝皺緊眉心,「你就這樣和我隔著窗戶說話?」


    「你不進來坐?」薛慎之脫口而出。


    商枝嘴角牽起一抹笑,轉身進屋,把包袱放在桌子上,「我買了幾樣點心,你還沒吃飯?可以先嚐一嚐。」然後,自然而然的挽著袖子,鑽進廚房熟練的生火燒飯。


    薛慎之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覺得心裏的那道缺口,填滿了。


    他一個人住,飯菜很簡單,隻有菜園子裏擇的紅薯葉,商枝留下的土豆。


    商枝清炒紅薯葉,土豆炒鹹蛋黃。


    兩個人相隔差不多一個月,再次同桌吃飯,商枝心裏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她夾著一根土豆絲放在嘴裏,抬眼看向對麵,就見薛慎之靜靜的看著她,兩人相視一笑,安靜地吃飯。


    薛慎之吃的少,兩碗菜大半是商枝吃完,她收拾碗筷,從木箱裏翻出一瓶藥膏,坐在薛慎之身旁。


    「手。」


    薛慎之怔愣住,緩緩抬手放在桌邊。


    商枝挖出藥膏塗抹在他的手指上,碎碎念,「你的手是寫文章的,那些家具花不了幾個錢,弄傷手你如何做院長布置的課業?」


    薛慎之沒有心思聽她說話,手指清涼,酥酥麻麻的癢意直鑽心底,渾身緊繃,他啞聲說道:「我自己來。」不等商枝反應,他收迴手,拿著藥膏用上力道塗抹,借著刺痛壓下心口的悸動。


    商枝洗幹淨手迴來,薛慎之已經搽好藥,「你娘前兩日帶著陶瑩的姨母去新房子相看,騙廖氏新房子是薛寧安的新房,以後他們成親就會住在新房子裏。她這是在騙婚,若不是我撞破揭穿她,日後陶瑩與薛寧安成親,提起這一樁事鬧起來,不得噁心我?」


    提起這件事,商枝心裏不得勁,許氏以為房子是薛慎之的,才敢氣焰囂張,儼然已經把自己當做屋子的女主人。


    不說不是,就算是薛慎之的,也和她沒有半毛錢關係!


    薛慎之目光一沉,「她為難你了?」


    「沒有,被小土狗攆走了。」


    「汪汪汪——」


    小土狗搖了兩下尾巴,突然原地坐下,兩隻前爪交叉而放,抬頭挺胸,似是向薛慎之展示著自己的魅力


    「做的很好。」薛慎之沉吟道:「給你起個名字。」


    小土狗歪著腦袋在辨認薛慎之的聲音,聽了他的話,甩動著身體,傲慢的走到商枝腳邊,屁股對著薛慎之趴下。


    商枝樂不可支,抱著狗頭擼一把,「這是貪吃狗,等著你肉骨頭打賞呢!」


    小土狗舔商枝的手,它對起名字一點興趣都沒有!


    商枝拿著一塊點心捏碎餵它。


    小土狗興奮的汪汪叫,用口水給商枝洗臉。


    一隻手擰著它的後頸皮毛扔在地上,薛慎之收起糕點道:「吃多了,會變蠢。」


    小土狗趴下來,前爪子捂著耳朵,不想聽他說話的模樣。


    商枝失笑,這狗是成精了。雖然同情它,卻也沒有為它爭取福利,她也不喜歡它用口水給她洗臉。


    打水洗幹淨臉,就聽薛慎之道:「我會處理。」他想起許氏的為人,皺眉道:「她以後再去新房鬧你,你就讓狗攆她。」


    「嗯,知道了。」


    商枝帶著小土狗迴去。


    第二天一早,商枝煮兩個雞蛋,蒸四個肉包子,用荷葉包著去路上吃。


    她有牛車,在村口等著薛慎之。


    商枝拿著一個包子吃,聽見吵鬧聲,循聲望去,就看見賀平章和鄧氏拉拉扯扯,絲毫不見以前他故意維持的君子風度。


    「拿出來!把銀子給我!」賀平章憤怒的低吼,緊緊拽著鄧氏的手,從她手心把銀子摳出來。


    「平章,平章,這是給你哥請郎中的銀子,你拿走他的救命錢,是想要害死你哥嗎?」鄧氏緊緊護著銀子,不肯給賀平章。她眼底一片絕望,不知道好端端的兒子,咋就變了!


    迴來張口閉口,就是管人要銀子!


    「拿來出!」賀平章搶不到銀子,氣急敗壞,一腳踹上鄧氏的肚子。


    鄧氏『哎喲』一聲,被踹倒在地上。


    賀平章立即把銀子搶過來,數了數,一兩多,他放進袖袋裏,看都不看鄧氏一眼,整理好衣衫,抬步往村口走。


    看到坐在牛車上的商枝,賀平章一臉喜氣,上前搭話,「枝枝,你是去鎮上?」


    他靠近,商枝聞到他身上的酒臭味,混雜著刺鼻的脂粉香,噁心的她肉包子都吃不下去。


    「枝枝,這牛車是你的?你造的房子我看見了,花不少銀子吧?」賀平章心裏後悔退掉商枝這門親事,她能幹會賺銀子,不然他會為這一兩銀子和鄧氏當眾鬧起來?


    商枝本著不浪費,把肉包子全吃下去,才正眼看他。賀平章整個人的氣質變了,以前傲慢,用鼻子看人。現在眼睛渾濁,帶著輕佻。


    「牛車和房子還要花銀子嗎?」商枝反問道。


    賀平章一愣。


    「別人送的。」


    賀平章被噎住,到嘴邊的話,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訕訕地說道:「你給縣令夫人治病得不少診金,造房子,買牛車綽綽有餘。我又不打你銀子的主意,何必防我?」


    商枝動動腳指頭,就知道賀平章主動搭話是為了什麽,不耐煩搭理他。看到薛慎之提著籃子走來,揚聲道,「薛大哥,這邊!」


    薛慎之見到商枝,看向一旁的賀平章,不動聲色加快腳步。


    賀平章臉上的笑幾乎維持不住,「枝枝,我也去鎮上,能坐你的……」


    「走吧。」薛慎之坐上牛車,打斷賀平章的話。


    商枝把肉包子和雞蛋遞給薛慎之,趕著牛車去鎮上。


    賀平章看著漸行漸遠的牛車,臉色陰沉。


    ——


    商枝把薛慎之送到書院門口,薛慎之下車,文曲星和王春芳在餛飩攤子吃牛肉麵,見到兩人,留下銅板跑過來。


    文曲星圍著牛車轉了兩圈,嘖嘖有聲道:「不錯啊,你竟然買牛車了!改天載著我去縣城走一趟?」


    商枝眼皮子跳了跳,感覺自己像買了一輛拉風的超跑,載著他去兜風裝逼。


    「不要。」商枝拒絕。


    「為什麽?」文曲星很受傷,商妹妹居然拒絕他這小小的要求!


    「不想和有馬車的人說話。」


    文曲星:「……」


    王春芳:「……」


    「我走了,林辛逸在等我呢!」商枝對薛慎之揮手,趕著牛車去迴春醫館。


    文曲星捂著心口,心痛道:「商妹妹是歧視有錢人?」


    王春芳撓了撓後腦勺,「馬車去縣城半個時辰不到,牛車去縣城需要一個多時辰。你剛才過分了,居然奴役商妹妹。」


    「是這樣嗎?」文曲星問薛慎之。


    薛慎之不想搭理犯蠢的兩個人,目送商枝離開,轉身進書院。


    商枝到迴春醫館的時候,門口已經聚集不少人。因為商枝確定每個月十號來義診,林德成就在門口張貼告示,百姓知道了,大清早等在門口。


    林辛逸搬一張條案和太師椅放在門口,脈枕、筆墨紙硯全都整齊的擺放在條案上。


    商枝牛車一到,林辛逸殷勤的牽著牛栓到後院。


    「病患等你很久了,你趕緊去坐診。」


    「嗯。」


    商枝淨手,坐在太師椅上。


    排在前麵的病患,是一位老婆婆。


    「神醫,我近來心悸,疲乏無力,倦怠嗜睡,還容易忘事兒,你看看是啥病?」老婆婆伸出自己的手腕。


    商枝號脈,又檢查她的雙目與舌苔。


    「兩脈弦細,舌質淡、苔白。這是心脾兩虛,心血不足所致。」商枝提筆開方,歸脾丸,益氣健脾,養血安神的功效。


    林辛逸在一邊包藥,認真的聽商枝辯症,開方。


    一個上午快過去,排隊的人沒有減少,依然是一條長龍。


    商枝疲憊的捏著眼角,「下一位。」


    一位瘸腿的男人正要坐下來,突然一位婦人橫衝過來,把一個瓶子砸在商枝的身上,尖銳的罵道:「狗屁神醫!一瓶藥膏五兩銀子,不見你們說的奇效,我的臉都用爛了!你這黑心肝爛肚腸的騙子!今兒不給個說法,我把你的醫館給砸了!」


    ------題外話------


    薛哥:我都還沒親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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