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鐵錘敢坐地起價,心裏多少有點成算。


    商枝簽下那麽大一筆訂單,除他們樟樹村外,哪有人能夠提供齊全的藥材?


    重要的是半年結一次,能給得起貨的,不一定會答應!


    林裏正看一眼合同答應,東家背景是其一,林辛逸做擔保是其二,不然哪有這般爽快?


    他篤定商枝不買他們的藥材,很難找到他們這麽好說話的賣主。


    林辛逸看著橫,脾氣臭,可他怎麽著也得先顧念自家人吧?


    「你答應上調兩成,我們馬上籤合同。」林鐵錘一雙倒三角眼精光閃爍,往前走了幾步,彎腰對商枝豎起三根手指,「你可以和東家提,價格調三成,我們兩成,你一成,你說咋樣?」


    他就不信商枝不同意,說得好聽是替他們解憂,她沒啥賺頭,會爛好心?


    自己分一杯羹給她,她能不心動?


    林德武臉色陰沉,沒有想到林鐵錘會坐地起價!


    他是想要坑害死大家!


    果然,林辛逸第一個不幹!


    「林三叔,你真是好算計!啥事都不幹,憑的你這張嘴,張口就要兩成,你也開得了這個口!」林辛逸怒火填胸,臉色通紅,指著林鐵錘道:「我師傅不給你跑這個腿,你們就等著爛在地裏!」


    林鐵錘被林辛逸指著鼻子罵,臉色青黑,「我為啥開不了口?這都是鄉鄰的血汗錢!不加錢也成,你們拉多少藥材,給多少銀錢!憑啥一文錢不給,讓你們把藥材給拉走?好處給你們占盡了,一文錢不花,跑跑腿就得了銀子,反過來怨怪我不地道!也是看在你的麵子,不然誰敢開這口,看我不把他給攆出去!」


    「你——」


    商枝拉開擋在她麵前的林辛逸,目光冷清的看向林鐵錘,他突然開口,商枝心底猜測他是看見合約。


    如果看見合約,明知是賣給軍隊,他為一己私利,獅子大張口,這人品行有問題。


    她環顧一眼四周,其他村民神色不一,都沒有開口。


    商枝直接問林德武,「林裏正,你是如何想的?」


    林德武還未開口,林鐵錘搶白,「商姑娘,我話說的很明白,不加錢,馬上結帳。半年結,加兩成。」他意味不明的說道:「你為啥就想不開較真呢?橫豎不是你掏銀子買。你多給我們兩成,你就算往上再加三成四成,我們也不管。」


    商枝冷笑道:「這裏是你做主?」


    林鐵錘自得的笑道:「我能代表鄉鄰。」


    商枝把合同收進包袱裏,對林德武道:「行,既然談不攏,這筆買賣就做不成。今天打擾了,我們走!」


    林鐵錘傻眼了,走了?


    村民也懵了,不是給他們找到東家?咋能說走就走呢?


    反應快的村民,眼瞅著商枝和林辛逸走出屋子,撒腿追出去,緊緊拽著商枝的袖子,「商姑娘,有話好好說,咋一言不合就使性子走人?你都把合同簽好了,不買咱們的藥材,你是要毀了合同?」


    「商姑娘,你開不了這個口,讓林鐵錘和東家商量,談攏了,給你一成咋樣?」


    林鐵錘心裏急了,如果是他逼走的商枝,鄉鄰不得恨死他?


    急匆匆追出來,聽見鄉鄰的話,他眼珠子一轉,「可不是這個理?姑娘家臉皮薄,抹不開麵去說,那我去!」


    商枝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心中冷笑,「你是瞅見東家是誰了吧?你知道他們是誰?他們是儋州府臨安縣抗倭寇的英雄!如果沒有他們守衛臨安縣,擊退倭寇,你還能喘氣站在這裏與我討價還價?」


    林鐵錘臉皮漲紫。


    商枝目光冷厲的看著他,毫不留情麵的說道:「你們這種自私自利,沒有良心的人。別說加兩成,就是多一文錢我都不樂意給!」


    林鐵錘臉色由紫轉青,十分難堪。


    村民見商枝動氣,急了,「商姑娘,我……我們不知道,那都是林鐵錘的主意,我們都聽裏正做主。」


    商枝冷著臉說,「各位鄉鄰也是為人父母,說不準軍隊裏有你們的兒子,他們揮汗灑血,拚掉性命守護疆土,隻為給你們安寧的生活。你們在做什麽?握著他們的救命藥,坐地起價。我敢和你們這些毫無道義的人做生意?」


    「你們的藥材還是爛在地裏,賣不出去,都敢如此。若是他們等著這藥材救命,你們不得開出天價?拿著這些銀錢,你們不覺得燙手嗎?」這和吃血肉饅頭,有何區別!


    商枝心冷,他們一個個麵上老實,可心是黑的。


    村民麵上臊得慌,抬不起頭來。


    他們不知道東家是誰,可聽見林鐵錘抬價,也沒能出聲阻止,動了這個心思,羞愧不已。


    林鐵錘被商枝數落得惱羞成怒,陰著臉,嘲諷道:「有本事你就不買!我看誰會賣給你!」


    「你們的心是腐臭的,我拿你們種的藥材給他們,會髒了將士們!」商枝勾唇笑道:「不用你操心,不是隻有你一家種藥材,也不是人人都和你們一樣,都是吸人血的血蛭!」


    商枝真的很失望,藥材種植不易,樟樹村的藥材,的確是品相好,他們全村人都指著這些藥材過活。而她正好也打算做藥材生意,決定互利互惠。


    哪裏知道,會鬧出這等糟心事。


    「商姑娘,慢!」林德武喚住商枝。


    商枝停住腳步。


    林德武從屋裏走出來,他身後跟著三分之二的村民,他說,「我們在裏麵商量好了,按照原來的價錢賣給你,半年結一次帳。我們可以簽訂合同,以後樟樹村的藥材,以賣給你為主!」


    「我不同意!」林鐵錘被商枝下了臉麵,他堅決不肯賣給商枝!商枝不買他們的藥材,她需要時間去找藥商,他可以去臨安縣找人牽線把藥材賣給軍營,「我還是那句話,加兩成,她不同意,藥材爛在地裏都不賣給她!我就不信,除了賣給她,這些藥材就真的銷不出去!」


    林德武臉色難看,就聽林鐵錘繼續說道:「你們願意相信我的,我林鐵錘幫你們在原先的價錢上提兩成,讓你們吃香喝辣!」


    村民相互看一眼,有幾個站在林鐵錘身邊,還有幾個在猶豫,最終還是被林鐵錘蠱惑。


    林鐵錘得意的說道:「裏正,鄉鄰們都不願意賣給她。當初種藥的時候說過,一旦有五個人不同意,買賣作廢。」


    林德武低笑了一聲,他渾濁的雙眼裏有失望和痛心,「最後一條,如果意見不合,可以分割藥山。」他蒼老的說道:「鐵錘,你有大誌向,我的決定會拖累你。今天把地給分一分,你拿著你那塊地,賣也好,爛也好,我們不過問。」


    林鐵錘瞳孔一縮,不敢相信的看向林德武。


    林德武早就知道村裏人不是一條心,早晚得出事,現在已經鬧出矛盾,不如趁此把地分了。


    「每家每戶,按照人頭分。你們願意跟著我把藥材賣給商姑娘,就在我這裏報個數。」林德武其他的一概不多說,隻是歉疚的對商枝道:「商姑娘,這事情對不住你。當初是鄉鄰求著你幫忙,最後鬧出笑話。你如果不介意,我們把合同簽下。」


    林德武做到這個份上,商枝沉默一會,點頭答應。


    林鐵錘惱恨道:「你別後悔!」


    林德武直接點著幾個青年去分割藥山、藥田。他自己拿出筆墨紙硯,寫下合約書,條件全都是偏向軍隊。


    商枝心裏清楚林德武在表明他的態度,拿出最大的誠意。


    「商姑娘,如果沒有問題,就在下麵簽字。」林德武將毛筆遞給商枝。


    商枝簽好名字,按下手印。


    林德成簽名,然後對村民說,「你們誰同意合約,就按下手印,在我這裏登記。」


    除了跟著林鐵錘離開的七八個村民,全都按下手印。


    「商姑娘啥時候拉藥材?得個準信,我們好做準備。」林德武把合約簽下來,心裏長舒一口氣。他的目光不似林鐵錘短淺,現在藥材生意難做,隻要他們守著本份,與軍營裏合作,今後不愁藥材滯銷。


    商枝心裏算了一下,藥材數量大,不但得挖采,還得清理,得費不少時間,「大概一個月左右。」


    「沒問題。」林德武終於露出第一個笑容。


    事情談成之後,商枝心口一塊大石落下來。


    林辛逸撇了撇嘴,「堂伯是個老狐狸,林鐵錘早和他意見不合,才害得藥材滯銷,一年比不得一年。他早就想分割田地,這迴借著你的東風把心事解決了。」


    「分了才好,林鐵錘如果答應,我不會要他們的藥材。這人心術不正,指不定以後會鬧出什麽麽蛾子!」商枝最後留下,是因為林德武把林鐵錘摘出來。


    林辛逸這一說,商枝想到什麽,噗呲一笑。林德武果真是個老狐狸,前麵憋著不吭聲,由著林鐵錘蹦躂,把那些個心大的全都一腳踢出去。


    「師傅,你給的那本手劄看完了,我如今求學若渴,你能多給我兩本嗎?」林辛逸把手劄裏的東西記牢了,發覺受益匪淺,便越想盡快吸收更多的知識。


    「不能。」


    「師傅——」


    「你雖然記住,但是要學以致用。下個月十號義診,你若是通過考核,我再給你下一階段的手劄。」商枝讓他穩打穩紮,不能太過急於求成。


    林辛逸垂頭喪氣,蔫頭蔫腦。


    商枝搖了搖頭,「你若無事,可以來杏花村和我一塊製藥膏。」


    林辛逸立馬生龍活虎,「我過兩日就去!」


    商枝失笑,她沒有立即迴杏花村,而是去一趟同福酒樓,把藥膳和新菜式教給廚子,見秦伯言一麵,問縣裏酒樓的進度,得知已經開始動工裝潢,能在鄉試前開業。


    商枝心裏盤算一下,那時候新房子造好了。酒樓開業,她作為東家之一,得去縣城掌勺,應該能夠騰出幾天空閑。


    至於那一塊藥山,就雇鄉鄰們挖采。


    事情都有頭緒,商枝心裏也輕快,迴到杏花村,秦景淩在撒未脫殼的穀子餵雞。


    商枝迴屋子,洗臉洗手,喝一碗水,拿出合約給他,「秦大叔,我和林裏正談妥,約定一個月後去拉藥材,你到時候找人過來押運。」


    秦景淩還未離開,正是在等她的音信兒,如今確認下來,他便準備動身。


    不過看著商枝清麗秀美的麵容,心裏很親切,「你若有一日離開此地進京,可以憑著信物找我。」秦景淩將當初那塊準備給她玉佩放在桌子上。


    商枝挑眉,奇怪的看秦景淩一眼。


    秦景淩稜角分明的臉上帶著笑,「你和我外甥女一樣大,看著你覺得親近。」


    蘇錦瑟是妹妹、妹夫放在手心裏疼寵著長大,性格溫柔貞靜,平日裏除了撫琴對弈,便是去參加各府小姐的宴會,無須為生活奔波。她是蘇秦兩家唯一的女兒,全都將她疼進心窩裏,她多看一眼的東西,幾個哥哥爭搶著送到她麵前獻殷勤。


    商枝不同,她無父無母,無依無靠,隻能靠著自己維持生計。可她身上氣度不凡,處事灑脫,正直正義,這些特質讓秦景淩欣賞。


    她們出身不同,脾性不同,他卻想照拂商枝一二。


    「你不必與我客氣,你若是進京,正好可以給老夫人診脈。」秦景淩心想,老夫人會喜歡商枝這種大方隨和的姑娘。


    商枝盯著玉佩半晌,突然去裏屋翻出一個瓶子遞給秦景淩。


    「這是解毒丸。」商枝在賀大昌吃蘑菇中毒後,她就用板藍根,貫眾,青黛,甘草煉製了一瓶解毒丸,裏麵一共六粒。「這裏麵的蜜丸治誤食諸毒草並百物毒,能救人於必死。取三顆爛嚼,用冷水服下,可以解毒。」


    秦景淩看著手裏的瓷瓶,神情複雜,她當真是不願意欠人人情。


    商枝揚著手裏的玉佩,「我給你的解毒丸不算什麽,哪裏比的上大將軍的一個諾言?」她臉上的笑容斂去,「血佛果和追魂草還是沒有音信?」


    秦景淩目光頓時冷沉,「追魂草有消息,被人前一步劫走。你放心,我已經派人去追查,若是找到了,必然第一時間給你送來。」


    商枝點頭,忍不住失望。


    薛慎之身上的毒,到冬天難捱。


    珍稀的藥材都是可遇不可求,隻能祈求著能在冬天來臨前找到。


    秦景淩昨日蹭一頓晚飯離開,帶走商枝攤的兩張蛋餅。


    次日一早,便是到上樑的黃道吉日。


    商枝簡單吃了一碗玉米麵糊糊,直接去新房。


    上樑是十分重視的儀式,一表慶賀,二圖吉利。樑上得好,上得正,家裏就順暢安康,五畜興旺。


    上樑這一日,即便是生肖屬相與房主相衝、相剋,都需要迴避。


    商枝準備了糖果、幹貨、糍粑擺在桌子上,等上樑後給鄉鄰吃,沾喜氣。


    至於其他供品,都是陳族長和陳耀宗幫忙準備,到時候再結算銀錢。


    鄉鄰們全都聚在新房門前,幫忙將貼上紅紙的正梁抬進新屋堂前,在供桌上擺上豬、魚、雞、鵝、蛋、豆腐、香燭等祭品。


    儀式開始,木匠把酒灑在樑上祭梁,祭梁結束後,木匠、瓦匠把正梁抬上屋頂,陳耀宗和陳四點燃一邊的炮竹。


    劉氏把五穀彩帶遞給商枝,「商丫頭,你把這些放在屋頂上,要放正梁中間,寓意著五穀豐登。」


    劉大嬸把紅布給商枝,「還有這個,別忘了蓋在樑上。」


    商枝失笑道:「多虧有嬸子們,不然我啥都不懂,肯定手忙腳亂,這也少,那也缺!」


    「呸呸呸!今兒大喜的日子,說啥不吉利的話?」劉大嬸瞪商枝一眼,把裝著紅棗、花生、米、麥,萬古長青的紅布袋塞她手裏,「壓在梁下。」


    這些分別寓意福、祿、壽、喜,萬古長青。


    商枝把紅布袋壓在梁下,蓋上紅布,準備下來,就看見賀良廣被賀平文扶著一瘸一拐的走來,身後帶著幾個壯漢。


    「幹啥?你們在幹啥?全都給我住手!」賀良廣大喊一聲,眯著眼睛看向商枝,「誰準許你在這裏造房子?你買了這裏的地皮嗎?我批準了嗎?」


    木匠準備拋梁,鄉鄰們摩拳擦掌,就等著這一刻,搶灑下的銅錢。


    哪裏知道,被突然冒出來的賀良廣打斷!


    「裏正,你這不厚道,商丫頭新房造多久了,你早不阻止,等上樑再來阻止,缺不缺德?」鄉鄰們受過商枝的恩惠,忍不住出頭幫商枝說話。


    賀良廣冷笑道:「上樑咋了?她就是住進去,沒有地契,我也得叫她把屋子拆了!」


    商枝臉色陰沉,賀良廣擺明是特地在上樑的時候過來找茬!


    陳族長也不滿,他走過來說道:「良廣,有啥事等儀式結束再說。」上樑是大事,即便颳風下雨,也得進行下去。賀良廣這個節骨眼上過來,居心不良。


    賀良廣就是居心不良,他屁股上挨的板子全都是拜商枝所賜,這口惡氣不出,他心有不甘!


    聽見她在藥山下造房子,開基的時候他就想過來,後來改變主意,等她造得差不多快好的時候,再過來找人把商枝的屋子給拆了!


    他等來等去,覺得上樑的日子最合適!


    特地挑這一日找商枝晦氣,怎麽會輕易的算了?


    「她這屋子建在別人的山地,拿不出地契,這樑上上去,也得拆了。我來的正及時,給你們省事做!」賀良廣看著商枝的新屋,心裏嫉妒,打定主意要將這屋子給拆了,「來人,把梁給拆了!」


    「賀裏正,好威風啊!」商枝看著他靠在賀平文身上,氣勢洶洶的模樣,冷笑道:「說拆就拆,你有啥證據這造屋子的地不是我的?還是說,你給龔縣令杖責二十大板,不是打爛屁股,而是把腦子給打壞了?」


    賀良廣聽到商枝這句諷刺的話,臉頓時拉長。「我在就事論事,村裏的規矩,誰要造房子,買地契。若是建在別人的土地上,土地的主人不在,我做裏正的得替他做主!你這屋子今兒不拆了,往後鄉鄰都在別人土地上造房子,不是亂了規矩?」


    陳族長皺眉,「良廣……」


    「陳族長,你今日通融她一次,下次我把屋子造你家地裏,你答應嗎?」


    當然不能答應!


    陳族長愛莫能助,賀良廣找茬,他是拿捏著把柄,商枝理虧,除非她手裏有地契,賀良廣便不能挑事!


    「商丫頭,你有這地的地契嗎?」


    「有。」


    「這地是秦老爺的,他當初在賀平章考秀才的酒席上把這塊地給買了。咋可能是她的?」吳氏『呸』了一口唾沫,「臭不要臉的東西,秦老爺把地交給你打點,你就霸住這地當做是自個的?」


    吳氏在一邊看熱鬧,想著商枝住氣派的青磚房子,心裏酸溜溜的。現在賀良廣找茬,她忍不住幫腔。


    「你們都是拿過秦老爺開的工錢,現在他的地給人強占,你們不給做主,還阻攔裏正主持公道。我看是她給你們幾個臭錢,你們就昧著良心替她說話,不怕遭天譴報應?」


    鄉鄰全都記起來,但還是覺得賀良廣不近人情。可地不是商枝的,被吳氏一說,全都不再吭聲。


    賀良廣見開始為商枝和他作對的鄉鄰,全都啞了聲,指使著壯漢去卸梁。


    「住手!我看誰敢把我的屋子給拆了!」商枝目光冰冷的看向賀良廣,「你腳下踩的這塊地不但是我的,這一整片藥山都是我的!」


    「你的?你說是,就是你的了?」賀良廣譏誚道,他有十成的把握,這地契是在秦伯言手裏,商枝就算從秦伯言手裏買迴來,也得經他的手!「這塊地的地契上寫著商枝的名字,我就跪下給你磕頭賠罪!」


    懶得再和商枝廢話,手一揮,「給我拆!」賀良廣見壯漢畏懼商枝,他指使著賀平文去拆,自己撿起地上的鋤頭就去砸門框。


    商枝抓著賀良廣手裏的鋤頭木柄,往後一拽,賀良廣往前跑得太急,商枝這一拉,他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賀良廣痛唿一聲,傷口剛剛癒合,這一摔,屁股都摔成兩瓣了!


    他捂著屁股就要站起來。


    商枝按著賀良廣的肩膀,用力往下一壓,賀良廣臉色都白了,痛得快要背過氣去,「賤人!放開你的手!」


    賀平文見他爹被商枝一隻手壓坐在地上,痛得起不來,他大步走過來幫忙。


    這時,茶花氣喘籲籲的跑過來,把手裏的紙遞給商枝。


    商枝拿過來,勾著唇笑道:「裏正,你老胳膊老腿,行動不方便。既然坐在地上,就別起來,省得待會還得跪下去。」


    賀良廣屁股上針紮一樣的疼,他動都不敢動一下,破口大罵,「賤人,你再不撒手,待會我叫你好看!」


    「是嗎?在這之前,裏正先跪下來給我賠罪。」商枝把地契擺在他的麵前,指著官印下麵『商枝』兩個字。


    這是她給縣令夫人治病時,托龔縣令辦好的。這樣能繞過賀良廣,免得攤上麻煩。


    得!


    現在派上用場。


    賀良廣臉色陰沉,順著商枝手指看過去,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咋可能?


    這地契咋會是商枝的?


    明明之前秦伯言買地,上麵寫的是秦伯言三個字,他不可能記錯!


    就算秦伯言賣給商枝,他未曾報到衙門,咋就變成商枝了?


    不可能!


    「你造個假的地契就想糊弄我!」賀良廣顧不上屁股,他伸手搶地契,「你把地契給我,房子拆掉,賠十兩銀子,這件事就揭過去!」


    商枝看著故作鎮定的賀良廣,知道他肯罷手,是因為心裏虛,沒底氣。


    「裏正說話不算話?方才鄉鄰都聽見,這塊地是我的,你就跪下來磕頭賠罪!」商枝把地契給陳族長,「陳叔你給我鑑定一下官印,是真是假!」


    「假的!她的地契是假的,我沒有給她申報!」賀良廣撲上去搶。


    陳族長抬手避開,仔細辨認一下,的確是真的地契。


    「賀良廣,做人要言而有信,這張地契是商丫頭的。她之前給縣令夫人診病,許是那時候直接越過你在衙門過戶。」陳族長心裏鬆一口氣,看著賀良廣呆怔在原地,很解氣,「你給商丫頭賠罪,這件事就揭過去。」


    鄉鄰一聽原來真的是商枝的地,因為他害得被吳氏說得沒臉,全都是一臉氣憤,「裏正,你是一村之長,不能以身作則,這裏正得換人當一當!」


    「可不是?上樑是造新房子的第一等大事,你這時找商丫頭晦氣,太過分!你趕緊道歉!」


    賀良廣臉漲成豬肝色,咬牙道:「一個賤丫頭,我跪,她敢受嗎?我誤會她又如何?就算我拆了她的房子,她也得認栽!這個村子裏,我賀良廣說了算!她算什麽東西?」他扶著腰,對賀平文道:「扶我迴去!」


    鄉鄰敢怒不敢言,賀良廣是裏正,他們在杏花村生活,得罪賀良廣沒好日子過!


    商枝眼底閃過冷光,怒了!在賀良廣從她身邊走過時,伸腳,一勾,絆倒賀良廣,她拿著銀針迅速的紮在賀平文手臂上,一腳踹在賀良廣的腳窩,按著他的脖子跪拜新房。


    「我不受你的跪拜,你擾亂我上樑儀式,就跪著磕拜天地賠罪!」


    賀良廣被商枝壓跪在地上,雙腿被她踩住,脖子幾乎被商枝掐斷,按著他的頭磕在地上,一連磕三個頭。從沒人敢這麽待他,賀良廣都懵了,磕在地上的不是頭,是尊嚴!


    她怎麽敢?誰給她的膽子?!


    商枝放開賀良廣。


    賀良廣被商枝羞辱,憤怒交加,撿起地上的鋤頭朝商枝頭上砸去,「賤人,你去死!」


    鄉鄰撲過去抱住賀良廣。


    賀良廣發瘋似的揮著鋤頭亂砸。


    賀平文半邊手臂發麻,怕他爹鬧出人命,上去搶鋤頭,額頭劇痛,溫熱的液體流下來。


    賀良廣看著一臉血的賀平文,嚇得鬆開鋤頭。


    賀平文伸手摸一摸額頭,看著一手的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鄉鄰把賀平文抬迴去,胡氏看著滿臉血的賀平文,臉色發白,哭著撲上來。


    「平文……平文……你醒醒啊……」


    鄧氏之前跪暈在祠堂沒人發現,醒過來,自己幾乎是爬著迴來。雙腿快要跪殘廢,這些天都是躺在床上,聽到屋外鬧哄哄的,她掀開被子下床。


    鄧氏拉開門,張嘴就罵,「哭哭哭,整日裏就知道哭!平文咋就娶你這喪門星……平文,平文你別嚇唬娘,你咋傷著了?」看清楚情況,鄧氏雙腿發軟,衝上去,「天殺的王八蛋!是誰打傷平文?是誰!」


    「你得問賀良廣,鄉鄰不拉著他,手裏力氣勁卸了,你家就得準備後事了!」鄉鄰沒好氣的說道,啐一口:「晦氣!」拍了拍身上的血,沉著臉走了。


    他們一點都不同情老賀家,全都是他們一家子作的!


    胡氏聽說是賀良廣傷著賀平文,心裏把這一家子老小給怨恨上。


    更恨男人的無能!


    鄧氏懵了,不清楚賀良廣好端端的,為啥要打傷賀平文。


    想不通,心裏氣不順。鄧氏一巴掌拍在胡氏後背上,眼一斜,「人還沒死呢,嚎喪!還不快滾去請李大仙!」


    鄧氏手勁大,沒收著力,胡氏被重重一巴掌打的腦門磕在炕上,一陣頭暈眼花。心裏雖恨鄧氏,但是更擔心賀平文,她急忙跑去找李大仙。


    李大仙閉門不見。


    胡氏無助的跪在李大仙門口,眼底一片絕望,任憑她咋磕求,李大仙就是不肯救賀平文。


    突然,胡氏想起商枝,她踉蹌站起身,跑到商枝家。


    商枝上樑儀式被賀良廣破壞,最後拋梁、曬梁草草的舉行結束,宴請鄉鄰的席麵都沒開。


    「商姑娘,商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那口子!」胡氏在院門口碰見她,跪在地上哭求,「他流好多血,快要不行了,你救好他,我做牛做馬報答你!」


    商枝無動於衷的看著求她救命的胡氏,嘴角下壓:「賀良廣要我的命,你說我該不該出手救他兒子?」


    胡氏霍然抬頭看向商枝,望進她眼底的冷光,胡氏心肝顫了顫。


    「你知道賀良廣在我上樑找茬吧?就在剛剛你男人要拆我的房子,如果是你,你會救嗎?」商枝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厭憎一個人,賀良廣的所作所為,簡直令人作嘔!


    「不……」胡氏手足無措,突然想到什麽,她眼前一亮,「商姑娘,你救救他……你肯救他,我就告訴你,賀良廣他要害你和薛慎之……不不不……他早就害過薛慎之,我幫你找證據,你救救我家那口子……」


    商枝最終沒有出手救賀平文,隻是給胡氏一株止血草。


    胡氏迴去後,用溫水擦幹淨他臉上的血,額頭上被鈍器砸出一個口子,把止血草嚼碎敷在賀平文的傷口。


    胡氏看著賀平文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心疼得直落淚,祈求著他快醒過來。


    賀良廣屁股裂開,睜著眼睛,雙目無神的盯著地板。耳邊是鄧氏的咒罵,「他是你的親兒子,你能下這重手,你還是人嗎?郎中都不給他醫治,不知能不能熬過去!他死了,你也別想活!」


    賀良廣腦子現在都是空的,明明鋤頭朝著商枝砸去,咋就砸在平文頭上?


    許久,他沙啞的開口,「叫平章迴家一趟。」


    ——


    縣學。


    賀平章接到家中傳來的消息,請他迴家一趟,具體什麽原因並未詳說。


    他簡單收拾包袱,走出縣學,就看見對麵牆角裏躺著邋遢的乞丐,他的雙腿殘廢,頭髮遮住臉。即便如此,他還是能夠感受到令他不舒服的視線。


    賀平章蹙眉,看著迎麵走來的同窗,穿著白衣寬袖的學子衫,手裏拿著一把摺扇,做富家子弟的裝扮。


    他含笑的打招唿,「吳兄,你不是休沐在家中?今日怎得來學院?」


    吳孟笑道:「家中事物處理好,便來縣學抓緊時間溫書。」


    賀平章沒有拆穿吳孟,他昨日瞧見吳孟出入花樓。寒暄幾句,賀平章租一輛牛車迴杏花村。


    他一走,角落裏的乞丐,把頭髮抓了抓,露出臉龐,賀平章迴頭看,就能發現是村裏的賀大昌。


    賀大昌目光通紅,死死盯著賀平章意氣風發的模樣,麵目猙獰。


    一道身影站在賀大昌麵前,正是方才與賀平章寒暄的吳孟。


    他蹲在賀大昌麵前,「我幾次邀他去花樓賭坊,他警惕心很重,不願意進去,還需要繼續嗎?」


    賀大昌陰笑幾聲,「你繼續盯著他,事成了,我給你銀錢!」他掏出一把銅板給吳孟,這是李翠花最後給他的。


    吳孟收下銅板,怪異的看他一眼,不知道什麽深仇大恨,落魄至此,仍是不願意放過賀平章。


    與他何幹?


    他隻管完成任務,得了銀子就是了。


    而賀平章迴到杏花村,遇見鄉鄰,很有涵養的問候。


    李大嬸臉上露出怪異的笑容,「我好?我好的很。你娘不和賀大昌通姦,你爹不把他趕出去,我能有清閑好日子過?我當然好!」


    賀平章腦袋『嗡』的響,聽不懂李大嬸在說什麽。


    李大嬸看他一眼,挑著水桶離開。


    李大嬸最後那一眼看得賀平章心裏發怵,他心裏亂糟糟的,迴到屋子,就聽見他娘的哭聲,指天罵地,「平文快死了,你還想趕我走,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我沒有和賀大昌通姦,我死也不會走,我要見平章!」


    賀平章背著包袱,站在院門口,看著鄧氏坐在地上,死死抱著賀良廣的大腿。


    賀良廣就是怕鄧氏見到賀平章,才想支開她,心裏後悔把賀平章叫迴家。


    鄧氏等著賀平章,讓兒子給她做主,她走了,今後別想再進賀家門!


    「爹、娘,這是咋迴事?」賀平章腦子裏全都是鄧氏和賀大昌通姦的事情,精神恍惚,沒辦法去思考。


    「你娘偷拿給你念書的二兩銀子給賀大昌,被村民抓姦在床上。為了你的名聲,爹給她遮醜,打斷賀大昌的腿,把他趕出杏花村。」賀良廣一點不隱瞞賀平章。


    賀平章臉色唰的慘白,鄧氏平日裏不著調,但是他做夢想不到鄧氏會偷人!


    不,不可能——


    這不是真的!


    賀平章轉身想逃避。


    鄧氏衝過來拉住賀平章的衣袖,「章哥兒,娘是冤枉的!你相信娘……」


    「放開我!我沒有你這種下賤的娘!你還有臉哭,還有臉活著,你就該浸豬籠死了!」賀平章情緒激動,他飽讀聖賢書,心思不正,可卻憎惡不守婦道的鄧氏,她偷人,給他蒙羞!


    想到李大嬸諷刺的眼神,賀平章就覺得他快要發瘋。


    他的話像刀子一樣紮在鄧氏的心口,鄧氏難過的掉眼淚,「章哥兒,娘是清白的,你相信我。」


    「你死了,我就信你是清白的!」他厭惡的掙開鄧氏的手,狠狠把她往一邊推開。


    鄧氏怔怔的看著賀平章嫌髒的擦著她碰過的袖子,她突然覺得自己活著是錯的。


    賀良廣叫她去死,她最疼愛的兒子也叫她去死……


    不!


    她不能死!


    她還要做進士老爺的娘!誰敢嚼他舌根?戳她脊梁骨?!


    鄧氏猛地爬起來,去追賀平章,賀平章早已不見蹤影。


    他一口氣跑出村口,追上牛車,迴縣城。


    吳孟看著失魂落魄的賀平章,眸光微微一閃,走過去,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賀兄,怎得迴家一趟,你就心事重重?可是遇見麻煩事了?」


    賀平章抿緊唇,拽著包袱的手指緊握成拳,骨節發白。


    他到現在都希望是在做夢,醒過來,一切都恢復正常。


    可他終究是在自欺欺人。


    有一個與人私通的娘,這件事被捅出來,他在同窗麵前如何抬起頭來?


    今後就算中舉,若是排查家底,他的仕途還能否進行?


    賀平章腦子裏空蕩蕩的,心煩苦悶。


    想訴說,又不能去訴說。


    「賀兄,人生苦短,世上哪有過不去的坎?走!我帶你去一個逍遙窟,進去那裏麵,什麽煩惱都沒有,隻有快樂!」吳孟半拖半拽,把賀平章拽進了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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