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慎之與邱令元討論完學問,出來時已經晌午。


    文曲星焦灼的等在外麵,見他出來連忙說道:「方才有杏花村的鄉鄰找你,前天夜裏大火燒掉你和商妹妹家的房子,你趕緊迴去看一看。」


    「怎麽會……她呢?」


    文曲星搖了搖頭,忘了問。


    薛慎之唇邊微弱的笑容消失,驕陽如火,卻讓他生出一股冷意。


    前天夜裏大火,已經過去兩天一夜,商枝並無半點消息傳來,她是被燒傷了?


    還是——


    薛慎之連忙打住念頭,不敢深想。


    他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找迴自己的唿吸,抬腳往外跑去,卻差點被自己絆倒。


    文曲星看著薛慎之離開的背影,風吹的他的衣袍飛起來,那雪白的麻布在陽光下仿佛揚起的白幡,讓人心底發慌。


    饒是在書院被人辱罵,麵臨著被趕出書院,薛慎之都泰然自若,從未見他如此失態過。


    可一個火災,讓他失去冷靜。


    文曲星擔心薛慎之出事,急忙追去,他特地租一輛牛車,當看見薛慎之拔腿奔跑,他瞪大眼睛,心想難道真的出大事了?薛慎之極為聰慧,他不會不知牛車比他跑迴去要快,可他卻忘了,心急如焚的模樣,恨不得背上能插上一對翅膀。


    「慎之,快上來!」文曲星叫一聲,薛慎之沒有聽見,他跳下牛車,拽住薛慎之,隻見他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十分蒼白,眼底是沉重的黑暗與茫然。


    文曲星愣一下,拽著他上牛車。


    薛慎之背脊僵直的坐著,膝上的手指緊握成拳。


    他克製的告訴自己,商枝許是有事情耽誤,便未派人給他送口信。


    可一點細枝末梢的事情,她為防他擔憂,都會知會他。這般大的事情,她又怎能不告訴他?


    他沒有想過商枝會出事,甚至每日臨睡前一閉眼都能清晰的浮現出她的身影,廚房裏為他洗手做湯羹的忙碌,行醫救人時的沉著冷靜,以及平日難得與他說笑時的明媚俏皮……


    那些被他一直以來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情感,如同荊棘般一擁而上,疼痛入骨。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從來不是君子,根本不是為報恩,科舉入仕。而是對她生出一些隱秘的心思,隻想將她圈在他的保護之下,需要足夠的力量。而不是無能為力,與她漸行漸遠。


    薛慎之聲音幹澀而急促的促催,「快一點!」再快一點!


    短短的路程,薛慎之從未覺得如此煎熬過,即便他拖著病體參加府試,也沒有此刻這般難過。


    牛車在村口停下來,薛慎之急忙跳下牛車,拔足而去。


    快到屋子門口,薛慎之猛地駐足喘息。他目光直直的望著站在門口,與李大仙交談的商枝,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這隻是幻影,他一眨,碎了。


    商枝沒有發現薛慎之,她正在應對李大仙。


    李大仙諂媚的笑道:「商丫頭,你之前說我出堂作證,就會給我藥方子。你看……是不是要兌現了?」


    「我啥時候說給你藥方了?」商枝疑惑的看向李大仙,指著隔壁燒成廢墟的屋子,「藥方子都給李寡婦燒沒了,我哪還拿得出來?」


    李大仙氣急敗壞,「你不是說拿藥方報答我?」


    商枝點頭,「沒錯,我是說要報答你,可沒說拿藥方報答。」掏出一枚銅錢放在李大仙手心,「給你的。」


    「你耍我?」李大仙把銅錢砸在地上,臉色青黑。


    「耍你又如何?」商枝冷笑道:「如果不是你唆使李寡婦來偷藥方,藥方會被李寡婦一把火燒幹淨?我告訴你,這件事我還沒有追究你!」


    「你……」李大仙氣得要吐血,就聽商枝哎呀一聲,「李大仙出堂作證,得罪了賀良廣,憑著這一點,我也不能找你算帳。你說是吧?」


    李大仙猛地冷靜下來,這個賤人用賀良廣的下場威脅他!也不得不提醒自己,龔縣令和商枝關係不一般。如果他真的對商枝做什麽,肯定討不了好。


    「你別得意!」李大仙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到底不敢對她怎麽樣。


    李大仙一走,商枝撇了撇嘴,她撿起竹枝掃帚將門前掃幹淨。


    李寡婦偷盜藥方後,她拿著鋤頭在裏屋挖一個洞,把箱子埋在地下,上麵擺著兩口裝衣物、雜物的箱子,一把大火根本沒有把藥方子燒了,反而讓她借著這名目,把藥方子藏起來,免得今後又招人眼了。


    薛慎之靜靜地看了很久,心裏的萬千愁緒和思緒都在看見她安好的那一刻,漸漸沉寂。胸口忽而湧出一股衝動,他快步上前,克製不住想要將她擁進懷中。


    下一刻,商枝轉過頭,看到他怔愣住,朝他淺淺微笑。


    薛慎之手在即將要攬上她腰側時頓住,收握成拳頭,緩緩垂下,怔然的望著她站在陽光下的笑臉,心裏突然有了一絲溫度。


    「你聽到家裏起火了,才急匆匆趕迴來?」商枝看著薛慎之滿頭細汗,掏出粗布帕子給他擦汗。「我怕打擾你學習,才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早知道你心急,我就讓人給你送口信。」


    薛慎之眼裏的情緒太多太複雜,讓人無法分辨。直到商枝把帕子塞他手裏,薛慎之低頭看著帕子,半晌突然一笑。


    「是啊,我太心急了。」


    商枝發現他的異樣,「怎麽了?」


    薛慎之看著她靜靜地笑,「無事。」


    商枝放下心來,把他叫進屋子裏,掏出圖紙對薛慎之道:「這是我設計的屋子,你看看哪裏需要改?」


    薛慎之仔細看一遍,總體很滿意,「你設計得很周全,沒有需要修改的。」


    商枝指著圍牆道:「我們在圍牆邊上種爬藤薔薇?等花開的時候,遠遠看著花團錦族,挺美的。」然後又指著鞦韆道:「這一邊就種一棵石榴樹?」


    「好。」


    「院門口去家裏的路,家門口到鞦韆和葡萄架的路,我們鋪著青石板,然後其他地方鋪上青草,綠瑩瑩的,看著充滿生機,讓人心情很愉快。」


    「好。」


    「房子建好了,我們去縣裏開醫館,也可以每日迴來住,不然太浪費了。」


    「好。」


    商枝瞪他一眼,「你就不知道說別的?」


    薛慎之含笑道:「好。」


    商枝:「……」


    站在門口的文曲星被他倆酸的牙疼,覺得自己好像是多餘的。他沒有打擾他們,迴書院給薛慎之告假。


    天色晚了,吃完晚飯,商枝把東西收拾好,在堂屋鋪一張床,說是床,其實隻是兩張板凳上放著廚房拆下的門板架在上麵,鋪一塊麻布床單,湊活著躺一晚。


    薛慎之把裏屋讓給商枝,他睡在外麵。


    商枝拗不過,打著哈欠進屋睡覺。


    ——


    賀大昌睡在李寡婦屋子裏,他迴家被李翠花趕出來,不準他進門,隻得在李寡婦家住著,再過幾日李寡婦家都不能住。心裏煩悶,翻個身,身上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叩叩——


    賀大昌聽見有人敲門,罵罵咧咧的起身,「誰啊。」拉開門,見到鄧氏站在門口,她東張西望見沒人,進來關上門。


    鄧氏心裏早就痛恨商枝,這一次商枝把賀良廣害得太慘,夜裏躺床上聽著賀良廣痛苦呻吟,她咽不下肚子裏那口惡氣,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冒險。


    她把銀子塞給賀大昌,「你把那小賤人收拾了,帶著銀子跑路。」


    賀大昌吃驚的看著鄧氏,掂了掂銀子,「這點破銀子打發老子?」


    鄧氏也不是吃素的,她冷笑道:「你不答應也成,李翠花不準你進門,李寡婦的屋子賠給賤丫頭,這杏花村沒有你住的地兒。我就不信你不想對付她!」鄧氏摸著自己被商枝折斷的手,現在都還隱隱作痛,切齒道:「李寡婦算什麽東西?皮糙肉厚的,水靈靈的大閨女睡起來才夠滋味。她害你丟了姘頭,不在她身上找補迴來,你就太窩囊了!」


    也不怕賀大昌不答應,鄧氏丟下這句話就匆匆離開。


    窩囊?


    就沒有他賀大昌不敢做的事!


    賀大昌陰森一笑,把銀子往懷裏一揣,摸著一把菜刀去薛慎之屋裏。菜刀往門縫裏一插,撬開門內的木栓,悄沒聲息的進屋。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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