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慎之下意識看向身側的商枝。


    商枝一頭霧水,壓根聽不懂龔縣令的話。


    生員是秀才,可薛慎之隻是童生而已。


    而且,秀才不是年年都能考?何時變成三年一度?


    二月的時候,賀平章便已經考了。


    覺察到薛慎之的視線,她呆愣的問道:「你秋闈是考秀才?」


    薛慎之心驀地一沉。


    龔縣令拊掌笑道:「秋闈是生員考舉人,秀才便得每年二月。薛生員早已是秀才功名,若非他懇求我榜上不提名,至少是廩生。」然後惋惜道:「他帶病參加院試,發揮失常,若不然能爭一爭案首。」


    商枝詫異的看向薛慎之。


    薛慎之麵色沉靜,並無解釋的意思,說明龔縣令說的都是真的。


    她抿緊唇,有一種被欺騙的憤怒!


    穿越至今,她並不太關注科舉製度。薛慎之是童生,他去書院念書,便說要參加下半年的秋闈,她沒有多想,以為和公務員考試一樣一年兩次。


    可龔縣令的話令她大吃一驚,若不是偶然相遇,隻怕等揭榜了,她還被蒙在鼓裏。


    這短時間相處,她將薛慎之當做親人,為他親力親為,忙前忙後,他卻將這般重要的事情隱瞞她。


    足以說明他對她並非推心置腹,不十分的信任。


    商枝臉色沉了沉,扯著嘴角,「薛生員天縱奇才,並非凡夫俗子,是我看人低了。」


    薛慎之見她臉色不好,聽到她的話,心跌進了穀底。


    他最擔憂的事情終究是發生了。


    最開始同她關係不好,並未言明,而之後卻不知如何提起,隻打算待中舉之後,便向她開誠布公。


    龔縣令看出他們兩人之間的異樣,拍了拍薛慎之的肩膀,「希望鹿鳴宴,本官能見到你。」隨後帶人離開。


    他一走,商枝冷著臉,轉頭往迴走。


    薛慎之沉默跟在她身後,見她站在門口等秦伯言,不打算理會他。忽而抬眸,扣著她的手腕往馬車上拽去。


    商枝下意識掙紮,觸及他幽深暗沉的眼眸,臉色蒼白,放緩了動作,卻被他大力拽上馬車。


    薛慎之按著她的雙肩讓她坐下,緩緩坐在她對麵,咳嗽幾聲,唇色發白,一雙眼睛漆黑髮亮,靜靜地望著她。


    商枝扭開頭,盯著被風吹得晃動的窗簾。


    馬車裏一片靜寂。


    薛慎之緊了緊手心,似在斟酌著言辭。良久,他嘆息道:「我沒有欺瞞你,而是……」沒有良好的時機。


    擺在膝上的修長手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要勾纏住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引起她的注目。可到底兩人關係並未親厚到那種地步,他蜷縮手指克製住。


    「我八歲童試落河,不是意外,而是聲名太盛,招惹得禍端。」薛慎之神色冷漠,眼底不起波瀾,語氣平淡得仿佛說的事情,事不關己。


    從他記事起,便是不得爹娘喜愛,非打即罵,時常餓肚子。他比旁人早慧,知道唯有讀書出人頭地,方能不會被打罵、餓肚子。便跟著薛寧才念書,八歲參加童試,縣試、府試成績優異,隻要院試再取得第一,便能成為案首。


    可誰知,院試前一日他在河邊洗衣裳被人推下河,沉入河底時隱約聽見岸上有人道:「要怪就怪你強出風頭,擋了別人的路……」


    擋路?


    擋誰的路?


    他想不透,以為必死無疑,最後被大哥所救。


    大哥拽著他往岸邊遊,「二弟,大哥等你做秀才老爺。八歲的秀才老爺是我弟弟,日後出去,倍有麵兒。」用力把他推上岸,大哥卻脫力的沉進河底。


    他立即跳下去救大哥,被路過的村民拽住,村民跳進河,大哥被撈起的時候已經斷氣。


    所有人因為大哥的死而亂成一團,沒有人發現一旁的他。雖然受到驚嚇,在許氏的磋磨下他心智比一般孩童堅韌,他看著大哥青白的臉,想起那一句話,電光火石間,記起他府試成績出來後,薛堂哥說:「你如此聰敏,若是第一個考上舉人,京裏做官的賀老爺便會認你做義子進國子監,你便能夠出人頭地。」


    因為這份殊榮,他才招人毒手。


    他不知是誰在背地裏害他,而大哥為此喪命,他幾乎想要放棄科舉,可大哥的話尤言在耳,他也不甘心讓暗地裏的兇手得逞,半夜裏悄悄離開,拖著病體去參加院試。


    落水受涼高熱,昏昏沉沉,院試考得差強人意,縣令因而尋上他。前因後果告知縣令後,卻因為沒有證據而不能徹查。薛慎之知道若是得知他考中秀才,暗地裏的人必定還會再出手,那時他年僅八歲,毫無自保之力,便懇求縣令保留他的名次,卻不將他的名字上榜,幾番懇求之後,縣令終是答應,由一等廩生改為末等附生,因此並不知道他考取秀才功名。


    他離開三天,怕被瞧出端倪,迴來之後昏倒在河邊田溝裏。大哥的喪事結束,他被趕出薛家,原以為等他再長幾年,便去參加鄉試,卻未料背地之人並不願放過他,給他下毒。


    若非是張神醫,他隻怕早已沒命。


    這些年,他暗中查當年的事情,未免打草驚蛇,這些事情他不曾向誰透露過。


    「我不是刻意隱瞞你,而是有些事,藏在心裏太久,想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我原來打算鄉試後向你坦白,卻出了意外。」薛慎之苦笑一聲。


    他說到這個份上,商枝幾乎已經明白,賀大寶的話,果真不是危言聳聽。


    隻是,心口依然憋悶著一口鬱氣。


    晾一晾他。


    薛慎之抿唇,似乎有些無力,不知該如何勸她消氣。


    「咳咳……」他掩嘴咳嗽,看著她眼睫微微顫動,喉間漸漸止住的癢意,頓時加劇一般,咳得撕心裂肺。


    清減削瘦的肩膀顫動著,一手捂著唇,一手撐在凳子上,彎腰壓抑著低咳,卻爆出更猛烈的咳嗽聲。


    商枝麵色一變,焦急的靠過去,拉著他的手心,另一隻手搭在他手腕號脈。


    薛慎之虛弱的靠在車壁上,喘著粗氣。看著她擔憂的神色,冰涼的手掌反握住她的手,嘴角微微上揚,「還在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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