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便蹲下,撚起地上碎土,隨便撮土為香,正想拜祭父母,卻聽身後有人拍了自己一下。


    “可被我逮到了!你偷偷在這裏……”佟師沛那種永遠歡快的聲音總是能感染人的,但他看見卓思衡在做什麽時,忽得就沉默了,“對不起雲山,我不知道你在……”


    “你是知道的,我父母都不在了。”卓思衡朝他笑笑,表示自己沒有責怪的意思,“今天分外想他們,在殿上唱名的時候想,後來赴宴的時候想,此時此刻更想。這裏也沒香爐什麽的,就簡單拜謁一下……我父母都是灑脫通達之人,其實平常也不在意虛禮,我這麽做也隻算是為自己了卻些思念罷了。”


    佟師沛靜靜聽完,也跪下到他身邊,向詫異的卓思衡道:“那既然這樣,就借雲山你的土香,也替我故去的母親和兩位哥哥一道寄托些我的思念。我也順便拜祭一下令尊令堂,表一下晚輩摯交該有的禮數。”


    卓思衡很是感動道:“好!那我們一道同拜故去的親人。”


    其實這並不合禮數,然而禮數在此時卻也並不要緊。


    卓思衡與佟師沛二人三次叩拜,並未念念有詞,隻是一切都在心底敘說,又或許是真正的悲傷本來就難以自口而言,心中沉痛隻能歸於寂寥心海。


    是夜,睡不著的二人談了許多,佟師沛第一次和人講家中二位兄長連喪的悲戚,父親一夜白頭的辛酸,卓思衡也從未與親人以外之人聊過在朔州流放時的苦楚悲辛以及求學路上的諸多不易。


    待到晨起時,兩人都未察覺困意,又馬不停蹄與眾新科進士一道奔赴禮部孔廟、淩煙閣,再折返禮部貢院。


    最後新碑鑿字,卓思衡的名字列於首位,看著碑文,他不禁有種很強烈的榮耀感:若是這個石碑於千年後讓人發現,他的名字將還是在最顯眼的地方。


    期集所這幾日過得很是愉快,每日的宴飲與談論都十分放鬆,怪不得卓衍說過同榜之誼非常親厚,大家這麽多天住在一處吃在一處培養感情,認識幾個誌趣相投的未來同僚也是常理。


    但其實期集所將新科進士聚在一起這些日子也有其中文章,那便是避免到朝謝間為所有進士定落官職去處前,有些人施展八麵玲瓏的手腕長袖善舞,替自己奔走,靠人情關係謀得諸多方便。然而家裏朝中有人的那些,即便進士自己被關在期集所,也還是能多方聯絡,隻是這個形式的初衷是好的,現在也沒太多作用,反倒隻像聯誼。


    而卓思衡這種家裏在朝中無人無權也無處請托的人,才是期集所製度真正的受害者。


    不過他是不需要擔心的,因為一甲三人的去處自有定例。


    到了朝謝的日子,眾人鬆散的神經便又再度緊繃,今日便決定大家各自仕途第一步的起點,是官宦生活的嶄新開始,人人都是嚴陣以待。


    卓思衡又換上那套綠色禦賜袍服,他將率領眾進士入朝謝恩,因是全體京官參與的大朝,故而極為隆重,禮部一位禮官一直陪同他講些要點。


    “待到謝恩時,眾人跪叩,狀元郎你隻需要頷首俯身立領聖旨。”


    “我不用跪?”卓思衡驚呆了。他是知道在唱名時狀元不用跪拜天顏,以示本朝對讀書人的禮重,可大朝的朝謝是如何重要,這也不用跪的麽?


    禮部官員笑了笑,他似乎很欣賞眼前這個雖然貴不可及但一直不卑不亢很是平和的年輕人,耐心說道:“是的,你是狀元,無須跪拜。因為朝謝之時你並非代表自己,而是代表天下讀書人。其餘人可以跪,但讀聖賢書的天下士子表率必須站著,並非你尊貴,而是學問尊貴,並非你的禮遇,而是我朝組訓對天下讀書人的禮遇。”


    卓思衡感慨,這書是真的沒有白讀。


    這是一個人在帝王專治的時代,唯一一次可能與皇帝平等的機會——以讀書人的身份。


    有了禮部官員的指點,他在朝會之上舉止得體進退得度,沒有一點錯處,領旨謝恩時,在所有稽首叩拜的一幹人等中鶴立雞群,徹底體驗到一生想必隻有一次的無上榮光。


    一甲三人按照慣例賜了翰林院侍詔,二甲前五賜了翰林院檢校,佟師沛得了太史館的校書郎,其餘三甲往後則由吏部與禮部共議後再發詔。


    昭文館、太史館、集賢館與翰林院被人稱作三館一院,昭文館總理國內圖書的詳正與教化生徒,大到朝廷的製度沿革禮儀輕重,小到國家發行的書籍找錯字,都歸他們管;太史館工作相對單一,隻主管修史和整理史籍史料;集賢館是收藏、校理典籍的官署,相當於國家圖書館和國家檔案館,很是機要;而翰林院裏則皆是皇帝的秘書與幕僚,更是國家儲才之地。這四個地方均清貴無比,新科進士入此門中,將來若無大錯處,不說平步青雲,多少也都會有功績傍身恩蔭及家。


    三館一院的學士也被統稱為管閣學士,比其他在任官員待遇優厚,事兒少錢多地位清高。


    三位最新侍詔在朝謝後由皇帝召見,再次給予他們成績肯定,並嘉獎另外賜了些錢銀。但是卓思衡卻被皇上額外點名,這次,皇上給了他一個天大的恩澤:


    “你們卓家的府邸如今已被用作他途,朕再賜你一座院落,規模和氣派固然不及你祖父為官時的規製,但想必也足夠你自苦寒之地將家人接迴,朕知你為長兄,是一家之主,自然要有作長兄的擔當和表率,安置好家人,方能更好在朝為國。”


    第26章


    朝謝後,完成了身份上最重要的轉變,新科進士們各迴各家,與家人齊聚同享喜悅。卓思衡怕是其中最興奮的一個,他迫不及待去了驛站給家裏去信,讓家人趕緊過來,你們老哥中狀元組織還給分房啦!


    他又寫讓唿延老爺子也一道入京頤養天年,這樣以後小勇哥自南方迴來看他也方便。朱五叔有軍中職務在身,無法擅離,五嬸得空能來便再好不過了。然後他又寫了一大堆入京的注意事項,又將皇上賞得銀錢的一大部分存入邸店換做銀票寄給家中弟妹當做路費,留一點點傍身以備急用。


    明日太府寺才能將皇上賞賜的府邸轉交,今天他還得去洗石寺住一晚。


    黃昏剛過,寺內燈燭初上,香客皆已離去,卓思衡收拾好行李打算去拜別主持,另外再添一些香火錢,感激這些日子寺內上下對他的照顧。


    主持在晚業昏修,卓思衡不想坐在屋中枯坐,可以接來家人的興奮漸漸被一種紛亂心緒替代,他此時迫切渴求靜謐的思考,於是去了僧人日常修課業的法堂。


    獨自一人立凝視法堂菩薩塑像,卓思衡無心替自己去求些什麽,隻希望家人能平安抵達帝京……而他的命運,似乎便是問了,菩薩也無法迴答。


    他這兩日占盡人世風光,可謂人人豔羨,他雖也開心,但並不是完全沒有擔憂。皇上的態度仿佛恨不得告訴所有人自己的家世淵源,又額外恩典昭彰殊榮,聞喜宴上已有官員對他流露出試探之意,那些沒有表現的,未嚐不是也已在思量揣摩真正的聖意。


    皇上希望他做什麽呢?作為當年八大罪臣家優秀後輩的表率?讓天下讀書人知道,隻要努力就有迴報?或者是希望給先帝在朝的那些舊臣提個醒,朝中英傑輩出,不是抱殘守缺便可安享尊榮?又或者皇上意氣用事,隻想用這種手段來惡心一下死了的先帝,好像在打臉說:你討厭的大臣都是好人,不會是你自己當皇帝得位不正有問題吧?


    而最危險也是最有可能的,是皇上也想有一套自己的勢力班底,去運籌抗衡先帝留下的老臣親信,均衡朝局,替自己將來想施展的抱負提前鋪路。


    卓思衡是感激皇上的,給了他祖父與父親如此評價,即便隻是帝王心術的手腕,也足以令他為之折服,更重要的不是對已故之人的慰藉,而是對他在世家人的照拂,皇上這樣清楚他家中情況,並且專門做了安排,讓他免除在帝京朝中工作時仍然牽掛家裏的妹妹弟弟,又苦於家人仍在朔州,難以團聚的離分愁索。


    還有什麽比這更貼心呢?


    但是帝王的賞賜裏,往往蘊含的不是君臣情誼,而是更深一層的利益交換。


    他需要付出的除了忠誠,還有什麽?


    後堂的門徐徐打開,夕陽光線已衰弱至虛無,卻塵主持穿著日常的舊袈裟向卓思衡行了出家人的見禮,而後引點堂內燈燭,請卓思衡對坐在造像前的一對蒲團之上。


    卻塵主持笑著撚動佛珠說道:“恭賀卓施主金榜題名,老僧雖是方外之人,但眼見施主日日苦讀不輟,也為皇天不負有心人而欣慰。”


    卓思衡沒想到主持消息這麽靈通,被這樣當麵誇倒有點靦腆,謝道:“原來主持已經知道了,其實我正是為此來告辭的。這些日子叨擾主持了,多虧此地能清心靜氣專注讀書,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寺內上下照拂我實在感激不盡。”


    “施主你布衣去綠袍還,再加之平日借住此處時展露的心性和智慧,老僧再愚鈍,也不會錯看。”卻塵方丈的笑容總有種令人鬆弛的沉靜感,而不知不覺間,他已略略睜開笑眼,又道,“可是施主如今身負恩榮與光耀,為何容光煥發之餘卻仍有困頓鬱結眉間?”


    “這麽明顯嗎?”卓思衡一直以為自己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看來以後官場還得修煉,火候還差點。


    卻塵朗聲一笑,道:“並非施主不能自持心境,而是我方才入內時,觀施主望向菩薩造像的神情似有所求,心不靜才來佛前求寧靜,若是真的靜,心靜又何須求呢?”


    聽方丈的話中自有禪意,卓思衡也不再隱瞞,將人生驟變後心情的徘徊曲折一並道出:“我有時躊躇滿誌,恨不得踏遍大千世界,嚐看各種紛繁人間百態,但又因知曉世界多有不堪挫折,不知前路如何,踏出每一步時都多有顧慮,因世界非我一人世界,乃是萬千人的世界,我又如何獨善?如今步入廟堂之高,固然尊榮備享,也得讀書人至高的追求,滿足之餘,又有苦慮,看不通看不透之事何其多,猶如踏足迷津,故而站在菩薩前靜思。不怕主持笑話,我其實並未求菩薩什麽,因為我此時連該求什麽都想不出來。”


    卻塵始終靜聽,偶有點頭,此時聽罷沉默半晌,忽然一笑:“施主年紀輕輕便能悟得大千世界的苦海慈航,當真慧根天生。人生苦厄處處悲辛無盡,從中探求便是經無量劫數,施主苦讀所學是入世金科,自然有許多當局者迷,不知是否願意聽老僧這世外之人說些不同於儒子學說的道理?”


    卓思衡之前聽過方丈講法,知他學富五車對各種佛學典故信手拈來,自己對學問好的人有種天然的尊敬感,聽他這樣說立即懷了謙虛求教之心恭敬道:“晚輩願聞其詳。”


    “卓施主可知堂內供奉的是哪位菩薩寶相?”


    卻塵並不一上來就說大道理,而是側頭仰觀二人身旁的菩薩塑像。


    此塑像有二三人高,描畫精細加以金身,菩薩身坐青獅手持寶劍,法相莊嚴目有慈悲,此時正靜靜凝睇同樣抬起頭來的卓思衡。


    他其實並不太懂佛法,然而住在洗石寺裏的幾個月為緩解讀書疲憊,順路聽了好些講法,如今也知道一些知識,當即說道:“持劍踏青獅的是文殊菩薩,位列華嚴三聖之一,象征智慧,故而供奉在講法堂。”


    “卓施主果然好心智,隻略略聽老僧講過幾次便記得許多佛學之要。”卻塵點頭道,“沒錯,尊位正是文殊菩薩,乃是智慧的化身,掌大般若無上光明智慧。那麽施主知道為什麽文殊菩薩作為智慧的化身卻是要手持一把寶劍身坐一隻雄獅嗎?”


    確實,執掌三千世界無上智慧的菩薩,卻比佛前羅漢還威猛,持劍騎獅,恍若戰神,實在奇怪。


    個中道理卓思衡完全不知道,於是很誠實地搖搖頭等待受教。


    “因為通往智慧境界的道路盡是混沌,唯有利刃可破除迷茫,此劍名為慧劍,是菩薩智慧所化。以智慧、也唯有智慧能斬破諸般煩惱結,不為紛繁所迷。所以當修智慧,明是非,斷五蘊。青獅威猛兇悍,則是探索世界智慧之勇,獅吼威風能震魔怨,所向披靡。智慧與勇氣,便是文殊菩薩給出的探求三千世界淨渡苦海慈航的答案。”


    智慧與勇氣……


    卓思衡明白佛經的道理都源於更深層的體係,若要深究隻憑幾句話是沒有辦法得點化的,但不知為何,他今日聽主持這短短一番話,卻隱約有種醍醐感,好像其實自己一直尋找的答案就在心中,隻是為眼前表象所迷,舍近逐遠。


    “我所向往的正是我所畏懼的,因而心懷勇氣無需畏懼;我所擁有的正是我所祈求的,因而心懷智慧無需祈求……”卓思衡像是說給主持聽自己的總結,也像是在自言自語,忽然,他仿佛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了,欣喜滿腔抬頭欲謝,卻隻見麵前空無一人,門關之聲輕叩於耳,主持已悄然離去,講法堂內寂靜平和,仿佛最開始就隻有他一人一般。


    ……


    是夜,佟府書房內,佟師沛已經被迫聽了兩三個時辰的父親半生仕途總結,他聽到頭暈腦脹,隻想開溜,卻眼見父親沒有半點要停下的意思。


    “爹,我是在太史館,又不是去了禦史台那種要玩命的地方,前朝史早八輩子編完了,現在這裏是養老的,我就在那安靜待著,誰也不招惹還不行嗎?”佟師沛哭喪著臉說道。


    見自己良苦用心被說成提前養老,佟鐸氣得胡子眉毛亂顫,怒道:“你小子給我警醒點!你爹我給你保入太史館,是為了你有個高論的出身,今後再去外放還是擢升,都能挺直腰杆,你在太史館裏給我好好聽好好學,少像在家一樣閑散!”


    “知道了……我肯定不敢造次,人家知道我是曾經副相的兒子,說不定有人專拿我錯處當自己台階往上走,故而要格外留心,不許妄為,是吧?剛才的話我都有聽。”佟師沛複述自己老爹今晚說了至少三遍的話,滿臉沮喪,今天迴府時那種得意風光全然不見了。


    佟鐸看兒子也是聽了講,又蔫蔫的有點可憐,到底狠不下心嚴厲訓斥,掃了孩子高中得名的好興致,緩緩坐了下來,輕輕歎氣道:“好好好,知道你聽了……你省試和殿試的文章我都看了,文辭是很好的,今後在太史局再下些功夫,文章之道便是文官到死也都用得上的本事。”


    每次省試殿試後,弘文館為彰顯當世文韜與向天下有意仕途的學子立表率,都會將高中之人的文章輯錄成冊,刻製印板,發行天下,這也是一種由天下悠悠之口來監查的思路,若是有人徇私舞弊,讓世人輕易看破文章的高低不符合成績,便會招致非議,甚至傳入聖聽。故而以此方式督策閱卷官皆自省慎獨,以免落了錯處。


    “這麽快?”佟師沛沒想到官方印發的省試文章冊子能這麽迅速,立刻朝他爹伸手道,“讓我看看!我早就想看看那個彭會元寫文章哪點好過我卓大哥了。”


    “什麽卓大哥!說話談吐這樣沒規矩。”嘴上嫌棄,佟鐸仍是將省試時策合格答卷刻板刊印的書冊遞給了兒子。


    佟師沛邊翻邊道:“我和卓大哥可是在期集所裏撮土為香互相拜過對方已故親人的好兄弟,那是和桃園三結義一樣的兄弟情義,叫聲大哥又怎了。”


    聽兒子顛倒錯亂的禮法規矩和不知道哪來的什麽撮土為香的江湖話與奇怪比喻,佟鐸腦仁疼得直突突,心想卓思衡那樣澄淨心性慎定品格的優秀晚輩,居然能受得了自己小兒子的跳脫脾氣,也是難得。


    佟師沛眼睛和心性一樣敏捷,飛快看完彭世瑚與卓思衡的兩篇文章,頓時有了不屑的神情,將書一合丟在桌上道:“曾大人老眼昏花了不成?彭世瑚的文章哪配和我卓大哥比?”


    他這話其實說得很輕佻無狀,又妄議主試,說完他就後悔了,感覺自己又要挨一頓臭罵,誰知父親卻略帶欣賞目光看向他,似是笑了又忍住,隻略略點點頭:“看文章的眼力倒是很有為父當年的風範,將來讓你去做個學政曆練或許還不錯……這個以後再說,我問你,你也覺得彭世瑚文不配位?”


    今天第一次被父親誇,佟師沛立即打起精神,再翻了一遍,瀏覽過後自信道:“他文章並非不好,論理去比他人,自是高了一籌,但卓大哥文章何止通透,簡直是振聾發聵,文辭之間又銳意風采,勝他何止一籌?”


    “孩子,你可知道,你的想法……或許和官家是一樣的。”佟鐸聽完兒子的論述後,十分欣慰。


    “皇上也這樣想?”佟師沛驚住了,“爹您是怎麽知道的?”


    “皇上在殿試後又去看了省試的卷子,然後便將曾玄度急召入宮。”佟鐸意味深長說道。


    “他被革職啦?”佟師沛沒想到皇上這麽雷厲風行。


    佟鐸每次剛對自己這個聰明兒子感到滿意,就會被立刻氣到發顫:“胡說!官家哪裏是那種喜怒無常的個性?不過立即召見這件事本身便能說明問題了。”


    “那就是小小表達不滿後申斥一頓了?”


    “不見得。”佟鐸略微沉吟後說道,“曾玄度是近臣,又才拔擢為翰林學士,自有他能常常伴駕的能耐,皇上垂問,他當然早就想好應對之策,此次急招,大概皇上也不會深究。隻是可惜卓家好兒郎的連中三元……”


    佟師沛心想當官真的難啊,又替卓思衡不平道:“父親和劉世兄都讚過曾大人的學問,可他卻未能為國秉公則才,當真令人失望透頂。”


    佟鐸歎了口氣道:“或許,正是因為他秉公為國,才會這樣選擇……也正是如此,他才仍是被皇上視作股肱……這便是他的選擇了。”


    第27章


    卓思衡第一次有屬於自己的房子。


    當然產權可能是在皇帝手裏。


    但普天之下誰家房子的產權不是皇帝的呢?


    這樣一想,他心理格外平衡,自太府寺官吏手中拿了地契,和範希亮直奔新家。


    他的新家地段很好,在大內外沿朱雀大街直行一段,拐入浚儀橋街再折迴一點的右掖街,這裏離他未來的辦公地點中書省很近,卓思衡算了一下,他大概可以每天花個二十分鍾走著上班。


    但這個想法剛說出來就被表弟否決了,他說自己家離老爹辦公的鴻臚寺更近,但他老人家也都是坐轎子去處理公務,因為穿著官府官靴再在大街上腿著走就太有辱斯文了。


    卓思衡沒能將有辱斯文和上班順便鍛煉進行有效聯係,但他作為職場新人還是不要太出奇冒泡比較好,於是將此念頭打消。


    或許是因為地段卓越,小小的嶄新卓府周圍聚集了好多官宦人家的宅邸,前後左右住著的不是尚書就是侯伯,都是恨不能占據半條街的極大門戶,偏偏路經過他家這裏折返出個小斜角,種著些雜七雜八不知名的樹,分隔開離大路較遠的一間院子。院子小小的正門衝內巷而開,不對著誰挨著誰,青牆黛瓦秀氣質樸,比旁邊的人家是小了太多,但對於卓思衡來說已是極大。


    大門內有個鋪滿壓闌磚的小門廳,有水井樹木,四周圍一半的“短”廊和盡頭的廚房,穿過去後是正院,雖然隻有一開一間,但內裏空間很大,若是隔開還能單獨隔出個房間來,而左右各有寬敞明亮的廂房,西側還有個單獨的小耳房。


    最驚喜的是正院後有個大概七八丈見方的小院落,沒山沒水,但已有了花園的布局,略微栽種些樹木就能心曠神怡起來。園子當中還有個小小的亭子不像亭子、屋子不像屋子的建築,卓思衡從沒見過,範希亮知道他一直住在北方,也沒見過中京府這地處天下之中位置的府邸,便細細講道:“這叫涼閣,圍著的這一圈不像牆也不像窗的其實是可拆卸的亮格,夏天拿掉後在其內通風納涼,冬季若用則裝上後內裏再掛一圈簾幕,表哥也在帝京過了一冬,這裏沒有那麽冷,一年頂多下兩三次雪,就是有時北風逼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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