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沒多久,易雲感覺身子一沉,落到了實地之上,緩緩睜開眼來,是身在一間雅致的房間。從入眼處擺設的妝台和房中柔和卻芬芳的香味來看,應該是個女孩子的閨房。

    房間分兩進,此刻身在外間,有石桌石椅和妝台,卻看不到床,看來臥室尚在內間。易雲眼光從室內掃視一遍,停留在若水纖瘦的背影上。她背對而坐,正在石桌上,用剪刀剪裁著一件衣物。

    感應到其投注自己背上的眼光,若水卻未迴頭,淡淡道:“你肋骨斷了好幾根,我等會會給你接上,然後用布條纏裹縛住,事先我會點你昏睡之穴,不會讓你太痛楚,所以你不用擔心。”

    易雲苦苦一笑,並未說話。疼痛,在易雲來說,早已麻木,人世間最大的痛,莫過於心傷,肉體的痛苦與之相比,反而輕鬆得多了。

    沒有經曆過心痛欲碎的人,永遠也體會不了這個道理吧!

    她出手很輕柔,在易雲的睡穴上輕輕拂過,易雲便沉沉睡去,其體內的真氣,居然沒有出於本能的做出絲毫抵抗。

    或許在潛意識裏,他根本就對若水,沒有半點防備。

    “唉……”若水曼聲而歎,喃喃道:“世上竟有人類,如你這般輕易信人,若是我要殺你,你便有九條性命,也必死無疑。”眼光一轉,不再顯得冷漠,看著睡在自己床上的這個男人,她的眼神變得疑惑而迷茫,甚至,還多了一些別的什麽意味。自語道:“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易雲無語,鼻息勻稱,沉沉入睡。或許,痛苦也有飽和的時候吧。痛到極限的時候,反而可以安然。

    夢中,隻有歡樂喜悅,有父母親人,有妻子女兒,一家團聚、共敘天倫。一切都是那麽美好,沒有一絲的缺陷。

    但是突然之間,天地變色,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蹤影,人間隻剩下黑暗一片,沒有了光明。易雲掙紮,想擺脫這無邊的黑暗,他嘶吼、唿喚,他發足狂奔、找尋,卻隻能看見到處的血腥。

    鮮血流成了河,匯聚成海洋,一片紅光,鋪天蓋地而來。無數淒厲的叫喊聲,交錯,心裏隻有無邊的嗜血狂殺之意,如狂怒的波濤,將自己席卷、淹沒。那種逼人的悶氣,壓迫得自己難以唿吸,胸口像被一雙無形的手,堵塞,無論如何的逃避,都甩不開,丟不掉。

    猛然醒來,眼前一片陌生,身體並無疼痛,隻是大腦有點暈眩,覺得從未有過的疲累。再次閉上眼睛,似乎卻連睜開的力氣都沒有了一般。

    觸手碰到一件物事,感覺有點冰涼,卻是絮茹的“飛絮”仙劍。但是那絲冰涼,卻比不上心頭的寒冷,原來清醒之後,痛苦的記憶又再次湧上心頭。很奇怪的,在這身子極度困倦無力的時候,神誌卻是漸清晰起來。

    隻覺得全身好冷,寒冷入骨髓,那樣的一種寒冷,仿佛不止是身體,就連心也冷起來,感覺虛脫乏力,如同要死了一般。

    側眼而看飛絮,杏黃色的光澤,有細微的暗淡,瑞氣若有似無,顯得幾分無精打采,莫非,就連死物的劍,也是有情感的?

    身體上,密密麻麻的綁上了米白色的布條,易雲發現,正是昏睡前若水用剪刀裁開的衣服,心裏有一絲莫名的動蕩。

    此時,有步履聲傳來,若水從外間,施施然走了進來,手裏端了個托盤,居然是香味射的飯菜。

    她眼中明顯有喜悅的光芒,卻是一閃而過,道:“你終於醒了!”

    易雲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沒有說話。

    若水卻並未因他的無禮而怪責,道:“你已昏睡了三天。肋骨已經接上,你隻要躺著不動,應該會很快恢複,隻是你流血過多,損傷了元氣,需要時日靜心調養。”

    “人身氣血,命脈之根本,你們人類有個叫李時珍的,是個奇才,我研讀過他的《本草綱目》,所以隻要你血沒有流盡,還有一口氣在,我就絕不會讓你死。”

    易雲突然發現,她今天的話,無形中多了許多,卻沒有心思去在意。

    說話的同時,她已經端了碗,斜坐床沿,用調羹盛了一口湯,向易雲嘴邊送過來,濃烈的香味,刺激得易雲的鼻息顫動,這雞湯的火候,濃鬱清幽,恰到好處。

    突然又想起了絮茹,記得曾經的一個早晨,她麵含笑意,溫柔如水,指導著自己如何才能熬出一碗清香的雞湯……

    隻是此刻,這一切,都隻能在夢裏,才能再現了吧。

    眼眶一紅,忘記了張嘴,那一勺湯,都撒到了裹傷的布上,微燙的感覺,刺激得易雲的肌膚抖動。

    若水一驚,花容失措,慌忙從懷中,取出一絲方巾,輕輕擦拭,連唿“對不起。”

    易雲卻突然說話了:“我,自己來吧。”

    說著就輕緩的起身,坐了起來。若水一驚,脫口道:“你的傷,已經好了嗎?人類,竟有如此奇快的複原能力?”

    其實她哪裏知曉,易雲體內的仙靈之氣,奇異的被絕音傳輸的真力修補上,而且似乎比之前更加的強大浩瀚,幾日以來在體內縱橫奔騰,如今終於呈現出調和平息的趨勢,安然隱沒在奇經脈之內。

    仙靈之氣的功效,本該不止於此,隻因易雲此時已經十多歲,身體骨骼構造已基本穩固定型,非是幼年時候的成長時期,若第一次喝到“鍾靈石乳”時,僅一日之功,即恢複正常。

    其實在第日的夜晚,易雲就已經蘇醒。隻是心冷沮喪,傷痛欲死,一直睡去醒來,不願說話。

    這三日來,其內心痛苦的掙紮糾纏,又豈是言語所能表達形容?

    雖然沒有食欲,卻不想違逆了她的苦心,強自喝完了雞湯,生澀的說了句謝謝,他又倒在了床上,手碰著“飛絮”,睜大了眼看頭上的帳緯。似乎那綢布所製的帳幕,都比若水好看。

    看著他要死不活的樣子,若水輕輕一歎,迴複了淡淡的表情,收拾好碗筷。再次幽幽的看了一眼躺著的易雲,見他沒有絲毫的變化,輕輕道:“你好好休息。”說完抬了托盤,緩緩走了出去。

    似有未盡的話語,卡在了喉嚨。

    看著她走了出去,易雲卻身子微動,又坐了起來。他不明白目前的處境,也不明白她救護自己的真正原因。所以,此時離開,或許會是最好的選擇。

    他已不願,再受一個女人恩惠!

    心念一動,真氣澎湃自丹田湧起,迅速在體內全身運行,身上纏裹著的布條,片片寸斷,落在地上。

    扭頭看到床邊,有一套幹淨的藍布衣衫,整齊的堆疊。原來的衣服,在森林中逃竄,應該已經完全破爛了吧。女子的閨房中,卻有男子新衣,顯然是為自己準備的。

    一陣溫暖的感覺,湧上心間,讓冰冷的心裏,似乎莫名的湧動——這人世間,還有人關心著自己?

    再次想起絮茹,心裏又是一陣寒冷。她屍骨未寒,自己卻拋棄了她,就連她的遺體,也不能保存。峨嵋的人,會好生斂葬她麽?無論如何,也要趕迴去看看吧!

    在這一刻,他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殺父殺母仇人,就在自己眼前。

    不再多想,迅速穿上那套藍布衣衫,居然剪裁合體,襯托著他的身軀,更加的挺拔俊偉、靈動自如。

    無意間看見枕頭上,那一方絲巾,軟軟的放置在那裏。那是剛才若水替他擦拭灑出的雞湯所用。易雲緩緩伸手,拿了起來,感覺絲質柔軟,觸手纖滑,是上等的絲綢所製,有些微泛黃的汙漬在其上,隱隱還有勻稱的黑色,掩映其中。

    攤開來看,絲巾正中,竟有小詩一首:

    清明夜,別亦昂,

    風流雲散淚兩行。

    絕決意,惹相思,

    音容縷刻怎相望?

    對古詩詞格,易雲從絮茹身上學到不少。這首小詩,是一首訣別詩,似乎是說兩個人在清明的夜晚分別,卻依依不舍、纏綿難分。最後表明,矢誌不忘。但是易雲卻身子一震,腦中不住閃現“亦昂”兩個字,在深心處搜索,卻清晰的想了起來,是出自清風真人臨別所言:

    “晴兒她娘恐怕我們的戀情,有損我身為正道首領的尊嚴,所以一直秘而不宣,我還記得,那是一個清明之夜,我最後一次與她們分別,一直到現在,都不曾相認……”

    “我還記得那個名叫‘亦昂’的小鎮,晴兒出生後,就托付給鎮上接生的一個叫陳婆的大夫收養,直到其歲之時,才被接上峨嵋學道。”

    一種莫名的震撼,在腦中炸響。這種震驚,不亞於看見絮茹死在自己麵前。再仔細的看了幾遍這首小詩,易雲更驚奇的發現,這是一首藏頭詩,分別取每一段開頭一個字,組合起來,竟然是“清風絕音”字。

    清風絕音!

    這其中,隱含了多大的隱秘?這樣一塊絲巾,怎麽又會出現在身為魔教護法之尊的水尊手裏?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這幾日來,易雲所經曆的一切,仿佛都身在夢裏一般,來得突然而詭異。易雲迅速調節著思緒,漸的冷靜了下來。再分析一遍這首給自己帶來莫大震撼的小詩,從全詩整體來看,這個語氣,應該是出自清風。

    清風寫這首詩,自然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情感。但是刻在絲巾上的字跡,娟秀靈隱,應該是出自女人,用針線縫上去的。他作此詩既是針對絕音,應該就是絕音最有可能做出這塊絲帕。

    絕音做了這絲帕,又要隱瞞和清風的一切情事,自然不會將其出示於眾,必定深為珍藏,但是為何到了若水的手上呢?

    想起苗淼從峨嵋盜走“仙靈劍”,易雲有了個大膽的假設,這是若水從峨嵋偷盜而來。但是這也於理不和。

    一、既然是偷盜,該當以神兵(如仙靈劍)異物(如峨嵋金丹)為主,誰會去偷這樣毫不起眼的一塊絲帕?

    、這塊絲帕除了對絕音來說深具意義之外,世上所有人看來都是不值一文,何以若水竟會珍藏如此,甚至隨身攜帶?

    想得頭都大了,易雲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現在,沒有明了事情真相,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離去的了。

    易雲苦苦搖頭,頹廢的坐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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