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短暫的迷糊中清醒過來,易雲卻並未感覺痛楚,隻覺得身體一沉,有人軟軟倒入自己的懷中,冰涼如雪。睜開眼來,一股氣血突然湧上頭頂,幾欲昏厥。

    ——絮茹!

    被青碧穿透心髒的,竟是絮茹。在最後劍及身體的那一刹那,居然是她,突然衝出來,替易雲擋下燎一劍。

    秦碧晴猛然清醒,心喪若死,顫然放開了握劍的手,無力的後退了幾步,喃喃道:“我做了什麽……我做了什麽?……不,不是這樣……為什麽會是這樣?”

    絮茹睜開眼來,淒迷的看著秦碧晴,聲音微弱而斷續的道:“秦……師姐……不是他……的錯……你,放過……”

    一陣痙攣的顫抖,竟不能繼續說下去,她柔軟的身子,已經漸在易雲的懷中,變得冰冷、僵硬,卻掙紮著迴頭,柔情萬分的看著易雲,掙紮著,用盡餘力,說出了此生,最後的一句話語:“雲……你要堅強……勇……敢的活……下去……”

    下一刻,隻剩沉寂。沉寂,代表著死亡,易雲仰天,鮮血狂噴而出,淚灑下,濕了衣襟。手探其鼻息,已然沒有了絲毫生氣,芳魂一縷,早已魂歸了天外。

    為了自己,她不惜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她終於做到了,可是留給自己的,隻有無盡的痛苦迴憶。

    原本應該是幸福的一世,何以會有如此的結局?

    為何?為何所有的親人,在易雲感覺到溫暖的時候,卻匆匆的離去?為何每一個離去的親人,離去後都隻留給自己這一句話:

    ——活下去!

    你們既然已帶走了我的一切思念,何以還要我獨自一個人,留在這冰冷的世界,忍受無盡的孤獨和痛苦折磨?

    猛然抬頭,向絕音看來,那滿布血絲的眼瞳,似乎已沒有了生機。幾個女弟子,被這淩厲的眼神,激得向後連退了數步。

    絕音沒有絲毫的動容變色,依舊冷冷道:“你說是不說?”

    易雲突然詭異的一笑,起身,從絮茹屍體上拔出青碧,脫手擲向絕音,順勢將絮茹的屍體一推,卻是推向秦碧晴。這一舉動幹脆利落,靈動迅捷。一舉一動,流暢而不停滯,一氣嗬成,似是經過無數次純熟演練一般。

    同時,他的身體向後急退,那兩個敲門的弟子,猝不及防,被其從中間穿過,眼看就要閃進竹門。

    絕音一聲清斥,高聲道:“魔道妖人,果重情義,妻子屍骨未寒,便可棄之如履。”同一時間,身子離地飛起,手中拂塵,優雅揮灑,那飛來的青碧仙劍,居然折向,林空一錯,向竹門勁射而去。

    仙劍破空,風聲清作,刺激得易雲頭皮發麻,易雲無奈急退。聽得轟然巨響之中,青碧已直插在竹門之前,斷了易雲退路,激起灰塵無數。

    易雲急退的身軀,迎上兩個女弟子的劍,強行提氣,不顧體內真氣亂串帶來的萬箭穿心苦楚,躲避著矯捷如靈蛇吐信般的兩柄仙劍。

    絕音臨空高唿:“給我退下,我要親自收拾了這妖孽。”

    女聞聲,飄然身退,絕音臨空舞動拂塵,易雲隻感覺天地突然失色,淩厲的勁風飄蕩在耳際,前後左右盡是狂流湧動,毫無半點閃避騰挪空間。

    “絕滅絲塵”,看來已經暗中布下了無數結界,封鎖了五行陰陽。

    氣流湧動,十幾道無匹的氣流,唿嘯著向易雲全身各大要害處,勁射而來。那強烈的氣流,不動如山,易雲有一種錯覺,若同麵對的並非一件武器,而是麵對整個暴怒的大自然。

    易雲緊緊咬牙,咬破了嘴唇,鮮血淋漓。運起全身的真氣,在身前身後布下一道圓弧形的氣罩,堪堪抵抗著無數道暗湧氣流。但是體內的疼痛,如被火焚燒,不亞於淩遲苦刑。

    隻是疼痛,反而更令人清醒,絮茹的聲音,和父親的臨終話語,還是不住飄蕩縈繞在耳邊:“要堅強……要勇敢活下去……”

    隻是以人類微小之力,如何應對無情的天怒?

    疼痛終有極限,當那刀割般錐心的痛楚,達到神經麻木的時候,體外那無數道致命的氣流,無形中似又增加了幾許。

    天地之威,怎有窮盡?

    或許,今日是無法逃過此劫了吧?

    何必還要苦苦支撐,何必還要如此痛苦的活下去?易雲在心裏暗自問著自己。

    死,或許反而不會如此痛苦的吧?

    或者,死後還能再見到爹、娘,還有絮茹。模糊中,仿佛看見絮茹和爹娘,在看著自己,招手。

    “我來了……你們,等我。”易雲喃喃自語著,同時,突然放棄燎微弱蒼白而空洞無力的無謂抵抗。

    “嗤……”一連串的聲響,清脆響起,數十根纖長的拂塵之絲,從易雲的身前身後穿透而出,深植進地上,將易雲的身軀,生生貫穿在地。觸目驚心的鮮血,從絲塵上流淌而下,身下之大地,盡被鮮血染就。

    這一個瞬間,似乎已經是永恆。

    “不……”一聲撕心裂肺的唿喊,從秦碧晴口中發出,她再次的恢複了意識,放下懷中絮茹的屍體,挪動著麻木的雙腿,向易雲所在之處,爬行過來。

    在她刺出那一劍之時,她其實就清晰的知道,已經斬斷了跟易雲的一切恩怨、一切相思。隻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殘忍得讓其看見他,死在自己的眼前。人世間最大的痛苦和遺憾,莫過於此。

    易雲麵色慘然,蒼白如紙。卻看著她,微微而笑。這一副笑容,代表的是理解、還是寬恕?抑或,是說明了他,臨死,亦沒有仇恨?

    “我答應過的事,終究……還是無力辦到了,你,要保重自己,勇敢的活。”易雲喃喃低語,卻不知,她能否聽到,能否明白。

    易雲緩緩閉上了眼。

    但是一股莫名的震驚,卻從深心處湧上來,驚異莫名。自己體內的真氣,竟被一股大力壓製,不再出現繁亂跡象,更沒有了痛楚。恍若百川歸海、萬劍歸宗,一股生力注入進自己體內,將自己的內息調和,自覺的在筋脈中,穿突於任督脈中,依照應有的軌跡,運行著周天。

    空中的絕音,也在暗自叫苦不矢,自己真力灌注的絲塵,穿透易雲身體各大命脈要害,自己的內勁,也連連施加上去、毫不停歇,按說該耗盡了易雲所有的生機。更奇怪的是初時不覺查,待得後來想收迴時,竟發現無法收迴。

    對方體內,似乎有一股莫大的吸引之力,在抽取著自己的真氣,靈力流失,若長流細水、毫不止息。奔騰而去的真氣,卻如進入了無底深淵。

    易雲的體內,猶如一個永無止境的巨大江河,永遠也填充不滿,自己已經有些微的脫力虛乏感覺,卻無法控製自己的真氣不再外泄出去。那平日運行自如的真氣,在此刻竟然已經完全失控,如水一般注入易雲的體內,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當下不由莫名大駭,苦苦支撐著,麵上隱現汗珠。

    靈氣若潮水般湧來,流轉不休,在易雲的意識裏,形成無邊的氣流,無意識的想起清風真人的指點。那玄妙而高深的禦劍之道,在腦中不住迴旋。

    一時間,風雲變幻,無形之氣在天空之中,凝聚成一柄有形的氣劍,漸匯聚了天地之靈,在空中變得壯大起來。

    易雲突然睜開眼來,那巨大的氣劍,橫空直插而下,深刺進麵前的土地中。

    “轟然”巨響,大地顫動,塵土翻湧,一股反彈之力,將絕音震得蹣跚翻飛出去,所有的峨嵋女弟子,也都東倒西歪、各處紛飛。易雲則借助這股力量的反彈,飛身而起,身形數閃間,已然從樓的窗口,躍了進去。

    入眼所見,隻有床頭靜靜矗立的“飛絮”仙劍,不住顫抖晃動著,似乎也感應到了主人的離去。

    劍靈識主,何況是驚絕天下的象靈物?

    樓中空空,哪裏還有珠兒和自己未見麵的孩子身影?易雲卻心頭一喜,知是珠兒見機,早帶著孩子逃走了。

    眼光留戀的從屋中掃視了一遍,伸手進枕頭下,取出栩栩如生的白玉美人,再沒有傷感的時間,從另一頭的窗口,翻身躍出,發足狂奔而去。事已至此,物是人非,還有什麽,是值得留戀的?

    身後傳來絕音的冰冷的暴吼:“給我追,格殺勿論!”

    離開雲竹居,幾個起落,易雲的身形已投入了原來村民居住,如今已是殘垣荒廢的屋宇之中。暗自調息,發覺體內真氣散亂而奔騰,如翻江倒海般奔湧不息,身體膨脹,像是要破體而爆裂開來,隻有強斂心神,發足狂奔,借助殘垣斷壁隱藏身形,亦不敢掠起飛行。

    但聽當空頭頂“嗖、嗖”之聲不絕於耳,峨嵋弟子仗劍禦空,正在處搜索追其身影。

    突然,一聲吆喝從頭頂傳來:“在這裏……在這裏。”

    易雲一驚,雙足頓地,急掠起身,向小樹林投去。剛才立足之處的空間,數道光芒轟然擊下,打出一個深坑,激起灰塵漫天。易雲悲憤欲裂,奮起逃竄,全然不顧林中土木深淺高低,心中隻有一個信念:“活下去!”

    空中劍氣縱橫,但凡看見易雲身在之處,一片唿嘯,便有無數飛劍轟鳴擊下,但是易雲總在生死刹那之間,身形急竄,逃離開去。

    也不知就此追了多久,易雲一路南逃,已到了當日正道修羅屠魔之地,毫不思索,身展如鵬,撲進燎陰森原始的古木密林之中。

    地勢突變,不少山丘土壘交錯,雜草繁葉,沼澤密布。深山密林更好掩藏身形,卻根本失去了道路,入眼盡是繁雜荒草荊棘密林和沼澤毒霧。易雲慌不擇路,但凡有空間之處,便毅然投身其間,渾然不覺草刺荊棘劃破了衣襟,鮮血如注。

    到底還有多少血可以流?胸中卻有熱血,堅定著易雲的信念,一定要活下去!

    天色漸黑,空中追的吆喝之聲也漸聽不到,想必,她們都撤退迴去了吧。在這樣的險山惡水之中,藏起一個人,要尋找到並非易事。

    一陣虛脫乏力感覺,突然湧來,一陣暈眩,眼前一黑,感覺一腳踏空,身子若風一般飄然失重,易雲便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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