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


    農曆新年前兩天,清晨。


    高浩然再次從噩夢中驚醒,瑟瑟發抖,身下一席單薄被單,入手冰涼。


    “父親!”


    屋門從外麵被拉開,打著補丁的黑色粗布棉鞋大步邁入,腳底雪白,高浩然眉頭一皺,透過張開的縫隙,看到外麵白晃晃的一片。


    下雪了,瑞雪兆豐年。


    “父親,快看,是大肉。”高明翔的聲音都帶著雀躍,手裏碰著一個竹籃,籃子裏是煮好的大肉,冒著白乎乎的熱氣。


    香氣撲鼻,高浩然吞了下口水,看著兒子興奮的神情心裏直反酸。


    堂堂的京兆府尹,什麽樣的山珍海味沒吃過,何時對這大肉動過心。


    然而,今日,他居然比小孩子還要興奮。


    “我這幾日喉嚨不舒服,不吃了,你拿去給小輩們分一分。”高浩然歎了口氣,一手拎起破爛的外衣,一邊穿上鞋走了出去。


    高明翔的笑容凝結在臉上,慢慢的變成了苦笑,一個錯誤的選擇,搭上了高家的前途,但他現在也知足。


    自古成王敗寇,新皇登基,他們就被定為了謀逆。


    謀逆啊,本該滅九族,殺三門的重罪!


    他們沒死,被留下了性命。


    門外雪厚厚的一層,高浩然奮力的揮動著掃把,他的身體還算強健,這點活計根本不算什麽。


    很快的,一條小路就被他掃出來,直接通向大門,屋內雖破舊,但大門還算周正。


    “往後,不要再送東西了。”高浩然對著木門說道。


    木門外的兩人一怔,女子的聲音說道,“祖父,可是大肉不合口味?”


    “嗯。”高浩然淡淡的應著,眼角抖動了幾下。


    門外的女子有些焦急,“祖父,我再去求求娘娘,請她...”


    “住口!”高浩然陡然大喝,“蕊兒,咱們不死已經是娘娘的恩德,你怎麽還不明白?林遠,帶她迴去,以後都莫要再來。”


    門外正是高蕊,王林遠夫婦。


    抽抽噎噎的哭泣聲,若有若無的傳來,高浩然扭身就走。


    能活著,已經是大恩,還求什麽富貴!


    王林遠看著夫人,眸光深沉卻堅定,“夫人,祖父不想連累我們。”


    高家一門獲罪,隻除了高蕊,且王林遠還擢升了一級,這是皇後娘娘的作風,賞罰分明。


    榮辱富貴,皆在一人。


    再去求,隻能讓娘娘為難。皇上愛妻心切,說不定會雷霆震怒,屆時高蕊夫婦也會被處罰,高門再無崛起之日。


    高蕊自然明白,她是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


    新年將至,皇後邀自己來京城過年,這實際上就是給了她一個機會,盡孝心,這是天倫,其他的,就不在考慮範圍了。


    高蕊擦了淚,再次看了眼黑漆漆的大門,終也狠下心來,隨同王林遠離開。


    看他們行進的方向,卻是皇宮。


    演武場。


    於秀安懷著幾分忐忑和緊張,踩著積雪小心翼翼的向裏麵張望。


    昨夜冬雪,整座演武場成了一個銀白的世界,落落無聲,獨有一方寂靜安寧,突地,場中傳出一陣叫好聲,打破了這獨有的安寧。


    於秀安舉目望去,但見演武場的中心,女子紅衣如蝶,束腰束發,甩手就是一道光影,直奔百米外的箭靶而去。


    疾馳的光影也不及她的靈動美麗,這寒霜冬韻,聘婷麗影,確是天冷雲袖稀的絕美意境,隻看一眼,於秀安就癡了。


    紅色小旗子在頭頂揮動,追風興奮的大喊,“中了!”


    “娘娘威武!”追雨依舊是一身金燦燦,帶頭鼓掌,眾人隨同,叫好聲此起彼伏。


    這女子,自然就是新婚燕爾的龍璿璣,一大早就帶著人在演武場操練。


    她甩了下手,“你們這就開始吧,可以選澤適合自己手感的物件,不一定是飛刀,也可以是針,劍,石頭,不限製,隻求速度和準確,務必一擊必中。”


    “遵命,娘娘放心,我等一定嚴加練習。天寒地凍,還請娘娘迴宮歇息。”追雨難得的肅正,迴答得更是一本正經。


    他是不得不這樣,幾步之外的某個皇帝,臉黑的都能提筆寫字了!


    追雨的心理素質算好的,可在東方昊那殺人的目光注視下,也覺得如芒在刺。


    這才剛剛新婚,正是濃情蜜意,如膠似漆的時候,可娘娘卻跑來教習他們騎射...他們其實也不明白,不過她的話沒人敢不聽。


    也才幾日光景,宮裏所有人已知這位娘娘的脾氣,你若真心對她,她必然也是如此對你,你若耍小眼,嗬嗬...


    龍璿璣一擺手,“這點冷,不算什麽,”她又一招手,“秀安你過來。”


    眾人便都看向清秀的少年郎。


    他剛一進來,眾人便都知道了,見他並未上前打擾,有對這少年多了幾分好感,怪不得娘娘如此看重,是個聰明伶俐的。


    “拜見皇上,娘娘。”於秀安自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磕頭。


    龍璿璣一怔,不料他這樣客氣,隨即就要伸手去扶,東方昊眸光一暗,衣袖一甩,一股大力已經托起於秀安。


    追雨追風幾人見狀,立時後退,東方昊昂首闊步走進,長臂一伸,霸道十足將龍璿璣攬進懷裏,頗為不悅的開口,“莫要亂動,你是皇後。”


    蓋他自小身份尊貴,不理解龍璿璣的無等級思想,且他被晾了一大清早,忍耐早已到了極限。


    美人就在麵前晃,他卻不能上下其手,焉能不氣?


    龍璿璣白了他一眼,也不去掙紮,他的手下都在,自己也要給他幾分麵子,見於秀安有些局促,便笑道,“請你過來,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學騎射之術?”感覺到腰間的大手加重了力氣,龍璿璣有些訝然的抬頭,果見那人眸間藏了暗沉,龍璿璣暗叫糟糕,那邊於秀安已經開口,“承蒙娘娘厚愛,但微臣更願意向皇上學習


    。”


    龍璿璣氣極,伸手在那人腰間用力一扭,嘴上卻說,“皇上實力確實比我強,可若說這百步穿楊之術,卻未見得,你可想清楚了。”


    於秀安的迴答沒有任何的疑慮,“是。”


    龍璿璣一窒,這孩子察言觀色也未免太厲害,東方昊一使眼色,他就不願開口也得開口。


    東方昊有些得意,調侃似的看了眼龍璿璣,低聲道,“你這是不把我當迴事,你看,其他人就比你聰明多了。”


    龍璿璣笑盈盈的迴問,“那你可敢與我一賭?”


    “哈哈,”東方昊笑得極為放肆邪佞,“這天下間,朕隻不敢欺負你,不敢惹你傷心,其他的,朕什麽不敢做!”


    追雨追風等近前的人紛紛低下頭,嘴角上難掩笑意,同時心中都感失落,皇上已經找到真愛,自己卻不知何時才能遇到對的那個人。


    “不正經!”龍璿璣那裏想到這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竟如此豪放,臉一紅啐了一口,隨即眼光大盛,提議道,“你既如此厲害,不如蒙了眼,如何?”


    東方昊邪氣一笑,灑脫般的一揮手,豪氣幹雲的開口,“不僅可蒙眼,靶心也可後移一百米!”


    龍璿璣一怔,這人未免太狂妄,蒙著眼已經很過分,還要後移一百米,這距離就是兩百米,這有點...


    饒是龍璿璣是受過訓的戰士,最多也就是百米的距離能保證準確性,再遠就要借助一些裝備了,比如望遠鏡之類的。


    可東方昊卻似乎根本用不上這些,那他要如何射中紅心?追風追雨兩人也皺了下眉,但他們可不敢質疑皇上的命令,紛紛朝著箭靶跑去,一人去移動靶子,追風再次撿起小紅旗,站在一旁,見追雨已經擺放好,便揚手揮動旗


    子。


    這邊,龍璿璣取出手帕,親自蒙在東方昊的眼上,一來是防止他作怪,二來有自己在場,他必然不肯讓別人動手就是。


    準備好一切,東方昊舉臂拉弓,他用的是重弓,箭頭已經被取下,沒有了尖刺,遠程射力也可穿透靶心。


    龍璿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要知道東方昊是如何取勝,見他頭,脊背都挺得筆直,根本毫無破綻,心中隻覺得奇怪。


    此時,演武場非常的安靜,人們都屏息靜氣,不敢有多餘的動作,生怕擾了皇帝。


    嗖!


    並沒有耽擱多久,東方昊的箭就射了出去,嗖的一下,卷著四周的風,唿嘯著便往兩百米外而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等著看皇帝創造的奇跡。


    “中了!”追雨快步跑近,看著紅色靶心的位置被穿了一個大洞,立時有些興奮。


    追風連忙揮動著小旗子,眉宇間也是興奮無比。


    東方昊長眉舒展,唇角亦是飛揚而起,剛要取下芳香的秀帕,卻被龍璿璣一把按住大手,她笑道,“這一下隻是給你練習,還未開始。”


    “還要來一次?”


    “嗯,這一次的才算數。”龍璿璣應著,一麵已經取過刀劍,招唿身邊的侍衛過來,暗自打著手勢。


    東方昊不知有詐,點頭答應,“便依你,若這次仍中,這教習之事便由我來做,如何?”


    龍璿璣眸色閃動,唇邊淺笑盈盈,“好!”


    伴著這個字落地,她突然舉劍刺向侍衛,侍衛本在猶豫要不要還手,可他的本能已經出賣了他,自動的便舉刀迎擊。


    金鐵交鳴的聲音不絕於耳,東方昊的耳朵動了一下,眉頭更是凝在一處,若不是蒙著眼,他此刻的眼眸肯定暗沉如海,這丫頭已經看出自己的破綻了。


    嗖!


    第二箭又射了出去!


    片刻之後,追雨再次揮動起了紅旗,這邊的人一看,立即歡唿起來,“中了!”


    龍璿璣有些惱火,丟下手中的武器,雙手叉腰,指著東方昊怒道,“你耍詐!”


    東方昊壓根兒不理她,看著於秀安吩咐,“自今日起,賜你禦書房行走,可佩刀出入。”


    “謝主隆恩。”


    於秀安一本正經的磕頭謝恩,臉上卻並未見多少喜色。


    東方昊虛扶一把,“你先退下吧。”


    於秀安看了眼氣鼓鼓的龍璿璣,彎腰拱手,算是拜別,又後退幾步之後,才轉過身大踏步的走了。


    “皇上,娘娘,早飯準備好了。”蓮香在旁說道,並暗自托了下龍璿璣的胳膊,暗示她別和皇帝置氣。


    龍璿璣哼了聲,拉著蓮香扭頭就走,“嬤嬤,我們迴去吃東西,不留給他,他這麽厲害,自己去煮吧。”


    蓮香有些無奈,卻也拗不過她,隻是暗暗朝東方昊使眼色。


    “知道要怎麽說?”東方昊冷冷的盯著追風追雨兩人。


    兩人神色恭敬,“皇上放心,屬下們知道。”


    東方昊瞥了眼靶心,身形一展,便已消失在原地。追風追雨兩人看著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破敗的靶心,連連苦笑,皇上是臉盲,靠的都是耳力來辨別聲音分辨眾人的,娘娘顯然已經看穿了,可她無法當眾揭穿,隻得暗


    認倒黴。此刻沒有找他們麻煩,可這往後的日子...“追風,我想起來不周山那裏有重寶要出世,我去照看一下。”追雨渾身一個激靈,立即找了個由頭溜之大吉,與其在皇宮被人折磨,還不如去不周山麵壁思過,這也是


    一個態度!


    追風的臉色黑得像是鍋底,雙手青筋暴起,看著追雨消失的方向,狠狠的一揮,“小人!”


    於宅飯廳。


    此刻熱鬧非凡。


    自從老爺子被皇後親自請迴做了宰輔之後,於家就有了隔幾天一起吃早飯的習慣,具體隔幾天,全看於老葉子的安排。


    於為民高居首位,清瘦的臉孔不怒自威,他環視著到場的子孫,眉頭輕輕蹙起,三房的人到是到了,可卻沒到齊。


    “秀安呐?”於為民有些不悅,這孩子難道是覺得自己有功,就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了?居然會缺席家宴!“迴稟祖父,孫子不知,晨練也未見他人影,想來是前段時間太過疲累,在補眠。”迴答的是長孫於秀福,仍然是一副大家公子的風度,隻可惜說的話卻明顯有嘲諷之意


    。


    他這話明麵上是說於秀安是擁立皇帝的功臣,可暗中卻嘲諷他不知進退,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


    於為民的心裏也是這樣想的,聞言更是不悅,他一拍桌子,喝道,“老三媳婦兒,還不去叫他起來!”


    他於家,從來都是一心為君,就算是有功勞也不可如此張揚,須知伴君如伴虎,不知道哪天皇帝一個不高興,要拿你開刀,那可就完蛋!


    三夫人有些尷尬,自從龍璿璣治好了她的病治好,她的氣色也恢複了正常,如今也是為風姿綽約的美婦,此刻被於為民點名,麵上一紅,“父親,秀安不在房中。”


    “哦,”於為民一聽不在房中,臉色稍好了些,皺著眉再問,“他去了那裏?”


    三夫人的臉色又紅了一下,這次的聲音小了些,“父親,兒媳不知。”


    於為民大為光火,自己的兒子去哪兒了,當娘的居然不知道,這有點說不過去吧。


    實則,三夫人是知道於秀安進宮去了,隻是他囑咐過她,不要像旁人提起,免得多生事端,三夫人也怕他一步行差,給全家惹禍,也不敢多說。


    “父親,秀安已經長大,更是布防軍官,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三少爺見自己的夫人局促,破天荒開了口替她說話。


    三夫人有些震驚,側頭去看自己的丈夫,見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心中惻然,便轉過了頭,他的心裏肯定還是介懷的。“布防官而已,區區六品小官兒,也值得炫耀嗎?若要掄起來,祖父現在已經是宰相,一品大員,現在讓一品大員等一個六品小官兒...”於秀祿不屑的嘲諷,什麽擁立有


    功,不過就是湊巧趕上了而已。


    三少爺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反駁不是,不反駁也不是。


    “老爺,宮裏來了旨意。”正難堪的節骨眼,老管家進了飯廳,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的內侍。


    於為民認得這是朝華宮的太監,連忙起身,他一起來,於家眾人也跟著起身,自動的站在他的身後,準備接旨。


    小公公繃著臉,尖聲說道,“皇上有旨,擢升布防官於秀安為禦書房行走,可佩刀免跪。”


    於秀祿怔了一下,剛才還在嘲諷人家,一眨眼就高升了?


    於為民也有些怔怔,他久在宦海,可像孫兒這樣的升遷速度卻是頭一迴碰到,連升了三級都不知,禦書房啊,那是機要重地,能進入那裏的都是皇帝的心腹。


    這麽說,於家終於有一人進入到中樞了?


    於為民有些興奮的搓著手,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隻是這旨意毫無先兆,讓他也覺得不安心。


    “公公,皇上可還有其他吩咐?”於為民拉著小內侍的胳膊,悄悄塞了個大包進去。小內侍麵不改色,顯然也經曆過這樣的場麵,於為民是宰相,更是炙手可熱的紅人小於大人的祖父,小內侍明白他要問的是什麽,便低聲說了於秀安一大早進宮,如何


    見娘娘,如何拒絕娘娘,又如何得到皇帝的賞識,最後說了句,“娘娘要教小於大人騎射,皇上不舍娘娘勞累,便封了官。”


    小公公說完,沒有多留,他還要趕著迴去伺候,現在皇帝身邊可還缺一個大總管,現在不爭取,更待何時啊!


    原來是皇後喜歡。這個早該想到。


    於為民有些恍惚,獅子街頭,伸手扶著自己的少女,如今已經貴為一國之後,母儀天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這個皇後,在皇帝眼中,那是天。


    “管家,粥都冷了,拿下去熱熱,等秀安迴來一起吃。”於為民喊道,既是皇後的恩典,那就無需害怕,畢竟皇帝眼中,皇後最大。


    “是,老爺。”管家笑眯眯的應著,叫來丫鬟婆子就是一陣忙碌。


    於家其他人也不是傻子,也都明白過來,皇後為何對於秀安如此照顧,一個自然是於秀安曾不顧性命的相救,令一個自然是他堅定不移的支持態度。最後悔的當然是於秀祿,龍璿璣雖然沒有對他怎麽樣,可他這一輩子就別想出人頭地了,而且,他的老子,說不定也要止步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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