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張耳麵有尬色,即便是如春風般的笑容亦無法掩蓋深秋的冷,初冬的寒。


    張耳忽然意識到他犯一個錯,大錯特錯,現在的申陽還是當初自己的那個賓客嘛。


    無從問起,更用不著迴答,現在的申陽不再是他的賓客,更非他的寵臣,即便昔日無話不談,推心置腹的摯友,如今已今非昔比。


    忽然他感到很陌生。


    眼神裏的申陽很陌生,讓他想起最不願記起的一個人陳餘,即便曾經為刎頸之交又如何,這點推心置腹算得什麽。


    申陽已是王,一國之王,王有王的尊嚴。


    在任何時候一定不能當眾道人短處,尤其是數月未見的故人!


    這些當眾之人大多為河南國的重臣,權臣,能夠陪伴在王身邊之人各個不簡單。


    眾口鑠金。


    張耳即便將尷尬掩藏的再好,本不會讓任何人能夠看出,可還是有人能看得出,神情總是很難躲得過身邊之人。


    酈食其自然已發現張耳的尷尬,這才知道張耳或為‘無心之舉’。


    酈食其沒有直接順著二人的話說,既沒有為張耳及時解圍,又未繼續打壓申陽,而是言其他,“漢王並非對每個諸侯王皆溫如水,如韓王鄭昌,於漢王眼中韓成才為韓王,鄭昌不降,韓王遣韓將姬信攻略韓地,已下十餘城,此刻正與鄭昌對對戰陽城。待其擊殺鄭昌,北上與漢王迴兵,三川大地不過探囊取物耳。”


    話音一落,申陽眼眸裏的戰意消散,隻剩下縷縷倔強之色還在眼眶內遊走,始終不肯離開。


    臉上的那股傲色亦消失。


    隻聽酈食其繼續說道,“從漢王東進,依舊為河南王,不從者輕則俘虜,重則擊殺,榮華富貴雖過眼煙雲,總好過身死道消。”


    月色朦朧,琴聲悠悠,這琴聲很優美,不知誰家在奏琴。


    申陽臉上的那一縷傲氣被琴聲驅散,琴聲如深秋之風,如初冬之寒露,雖然優美,卻是一股蕭瑟之意。


    申陽明亮的眼眸忽然暗淡下來。


    “好美的琴聲!”酈食其那醉眼雖朦朧,卻早已發覺此琴聲對申陽的影響,似乎猜到什麽,補上這一句。


    此時張耳的尬色才慢慢淡去,在與酈食其四目相交的瞬間,他立刻明白該說些什麽,“可為琴姬撫琴乎?”


    申陽點點頭,“乃帚箕與小女撫琴。”


    張耳的問話很簡單,不過是很簡單的問話,但後麵的一聲長長的歎息卻如同一隻看不見的手將申陽無盡的深淵拉去。


    這毫無語言的一聲歎息,又輕又柔,本是世上最柔和的聲音,此刻卻如重錘一般砸向申陽的心田。


    申陽身體忍不住打一個寒顫,或許夜涼如水,他忍不住又端其溫酒飲下一爵。


    溫酒下肚,並沒有暖意,身上的寒氣竟然愈來愈多。


    酈食其道,“可惜自顧戰俘……”後麵的話酈食其未來得及說,其實已用不著說,戰俘的結果還能是什麽。


    申陽很清晰,直接打斷酈食其的話,“寡人如降,漢王果真留吾王冠否?”


    笑,很甜蜜的笑,醉眼朦朧的酈食其的笑第一次那麽的甜蜜,如同情人的笑,這讓張耳望之心生感慨,讓申陽從中看到答案。


    笑容終究是令人不厭煩的,除非那是皮笑肉不笑,是尷尬的笑。


    酈食其沒有直接向申陽保證降漢後的結果,可漢王至的那一瞬間,他才知道做出一個非常正確的決定。


    月色很淡,淡入東方的曙白中,星辰早已不見蹤跡。


    如朝霞一樣的紅向洛陽城飄來,那速度很快,數百名精銳騎士率先來到洛陽城外。


    酈食其還是那副甜蜜的笑容,申陽神色有些緊張,他不是第一次見劉邦,但以降王見漢王的身份還是頭一次。


    為首的那名騎士手持蠶絲槍,闊麵重頤,濃眉大眼,那雙眸子如深潭一樣深邃,清卻不見底,渾身散發的戰意令人不敢直視。


    正是劉邦麾下的大將灌嬰,其身旁的戰將各個勇武,各個令人不敢小覷,正是戴野、丁禮、李必、駱甲、王翳、楊喜等戰將。


    看到這些人後,申陽隻覺嘴唇發幹,直咽唾沫,如此的騎將,如此的騎士,身後的那些輕車騎哪一個不是兩眼炯炯有神。


    這些騎將看河南國群臣諸將仿佛在看待追的獵物,申陽倒吸一口涼氣,如此的漢軍,他怎麽能抵抗。


    忽然騎士齊刷刷的讓出一條道,劉邦緩轡而來,左右跟著靳強、夏侯嬰,身後跟著盧綰。


    申陽第一次仔細的觀察到夏侯嬰,隻見其身如玄鬆,眸如碧珠,方臉劍眉,英氣逼人,再看那靳強,身如粗桐,眸如烈火,明明已入冬,卻穿又短又窄的箭袖,合襠長褲,可看到其手臂上的肌筋如藤蔓。


    這種窄袖短衣,合襠長褲,正是胡服騎射的穿著,看到這樣的士卒,申陽自覺其軍不如,於是主動上前去迎劉邦。


    漢卒見申陽欲上前靠近劉邦,立刻交戟阻止,劉邦揮手示意不得阻攔,立刻亦跳下戰馬,迎著申陽走去。


    此一幕讓申陽心裏比較舒服,要知道一般王者對待降者多有不下馬受降者,那股傲慢之氣常常令投誠者頗為受辱。


    戰勝者常常依靠這種羞辱來發泄心中的仇恨與怨氣,或者對戰死兄弟的緬懷。


    劉邦沒有這麽做,而是遠遠的跳下戰馬迎上去,這種禮節讓申陽很舒服。


    秦末大亂,雖然禮樂崩壞,然禮節已經深入骨髓,對於不懂禮者皆唿之為蠻夷。


    縱使力量強大,已然看不起不懂禮節者。


    申陽數月為王的身份已經讓他骨子裏產生一股傲氣,區別於常人的傲氣,這股傲氣建立於禮節之上。


    因為深受周禮的影響,申陽更不願河南國生靈塗炭,才選擇投降,這是申陽給自己的安慰。


    劉邦的下馬禮讓申陽很舒服。申陽開口道,“罪臣申陽拜見漢王。”


    劉邦嗬嗬直笑,“河南王何罪之有,無需繁瑣禮節,河南王投誠以免三川大地生靈塗炭,此高風亮節,非常人可比,寡人替河南之民謝過。”


    言畢,劉邦居然微微躬身,驚的申陽急忙上前扶起,“漢王寬仁,高節,陽感佩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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