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整個皇宮都近乎燈火通明,皇帝與眾妃嬪,眾王爺福晉,阿哥公主,孝莊文皇後的子子孫孫跪在病榻前服侍,其實也已經服侍不了什麽,因為太皇太後已經無法開口說話,隻是不停地用古老的科爾沁蒙語念著一個個難以辨認的名字。


    惠妃跪著本沒什麽,隻是不斷瞥著不遠處那一個梅紫衣裳的身影,正是她的兒媳伊爾根覺羅氏,她有著身孕,雖也已四五個月了,可到底是頭一胎,又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跪得久了,麵上便有些不適,卻也不敢吱聲,另一側阿哥堆兒裏跪著的胤褆似乎沒事兒人一般,連瞧都不往這邊瞧。


    惠妃不由暗中著急,可如今是太皇太後病重,她又早失了聖寵,如何敢提,畢竟身懷六甲就要臨盆的德妃和敏貴人都在床邊跪著。


    她正心煩著,見第一排皇帝膝行上前,俯身在黃祖母麵前問:“皇祖母要什麽?”


    孝莊渾濁的眸中似乎動了動,問了句:“是玄燁?”


    玄燁連連點頭,說:“是孫兒!”孝莊顫巍巍地抬手撫在孫兒頭上,問了句:“下朝了?”


    玄燁饒是九重天子,此刻淚水順著堅毅的臉龐滑落下來,隻答應著:“下朝了,皇祖母,今年咱們大清大豐收,老百姓都吃得飽穿得暖。”


    “哦……”孝莊應了一聲,又問:“蒙古人呢?牛羊肥不肥?”


    “肥得很呢,”玄燁的眼淚越流越多,漸漸崩潰決堤:“牛羊滿圈,打獵的也有好收成,今年都餓不著,各位台吉福晉都準備了最好的馬奶酒,要獻給皇祖母。”


    孝莊望著帳頂,麵上露出安恬的微笑,眾人心中均是心酸,暗暗拿手帕拭淚。


    “皇祖母,您要保重,大阿哥福晉腹中的孩子已經六個月了,再有幾個月,您就能看到您的小玄孫了。”貴妃也膝行上前道。


    惠妃眸光一爍,貴妃她……居然為自己的兒媳婦說話,在這樣難的時候。


    孝莊渾濁的眼珠兒才轉了轉,顫巍巍伸出手叫道:“大哥兒媳婦呢。”


    惠妃不及仔細去想,隻忙握了一把伊爾根覺羅氏的手,眾人也都讓開路,讓伊爾根覺羅氏走到床前,喚道:“曾祖母。”


    孝莊點點頭,說道:“皇帝,叫大哥兒媳婦迴去歇著,別累著哀家的小玄孫,”緩緩又道:“德妃、敏貴人也迴去。”


    德妃想起孝莊素日疼愛,隻膝行上前跪求:“我不走,老祖宗,我要守著您。”


    惠妃不由暗氣,德妃不走,大阿哥福晉自然也不便走了。


    “去罷,去罷。”孝莊眼角含著一滴渾濁的淚,支著的手腕向枯樹枝般費力地擺動了兩下。


    皇帝便吩咐道:“送大阿哥福晉和德妃往殿裏歇息,隻要在慈寧宮,孝心都是一樣的。”


    德妃和大阿哥福晉才勉強由宮女攙扶著退下。


    皇帝為祖母掖好被腳,才發現祖母隻是瞧著帳頂,唇角帶著一絲極溫暖俏皮的笑容,,似乎看家了一望無際的原野,看到成群的牛羊和牧群,看到她有著爽朗笑容,英氣勃發的薩哈達躍馬揚鞭,衝她高聲笑著叫著:“玉兒!玉兒!”


    “皇祖母!”皇帝一聲悶喊,床旁跪著的一群人登時哭出聲來。


    沉重悲痛的喪鍾敲了九九八十一下,整個皇宮,甚至說整個天下都陷入無窮無盡的悲痛之中。


    皇帝、裕親王、恭親王伏在床前痛苦哀號,傷心不已,容悅隻覺麵前一昏,險些暈厥過去,卻被誰扶了一把,轉頭瞧見裕親王福晉溫和的臉龐。


    裕王福晉說道:“貴妃娘娘萬萬節哀,萬歲爺哭的傷心,您多規勸著才是。”


    容悅點頭,吩咐人將哭泣不已的德妃先行送迴永和宮,德妃雖也不舍皇祖母,可她更舍不下肚子裏的孩子。


    皇貴妃與妹妹相互扶持著,想起孝莊素日的好處,也是淚珠滾滾。


    容悅顧不上哭,忙著將年紀小的阿哥格格們送迴阿哥所,以免受驚。


    孝服都是預先瞞著皇帝偷偷備下了的,皇帝、皇太後、上暨皇妃、皇子、俱成服。親王以下文武大小官員、外藩王以下、及台吉等,王妃公主以下、八旗二品以上官員命婦,俱齊集於午門外成服,整個京城都成了白茫茫一片。


    接連二十七日,以上人等每日都要往午門外哭臨二次。


    諸王、貝勒及文武大臣等連番奏請皇帝節哀,皇帝思及自幼父母雙亡,全憑祖母鞠養教誨、以至成立。如今遽遭大故、實增痛傷、哀疚靡盡,雖則帝王居喪以日易月,皇帝卻依舊堅持服喪三年,又堅持截發割辮。所有孝服,一律用布,不可用素帛。


    欽天監選擇十二月二十九日癸酉卯時、大行太皇太後梓宮發引。皇帝堅持不許,一直延遲至正月十一日再考慮這件事。


    不論皇帝有多少做戲的成分,對皇祖母的敬重和孝愛,眾目可見。


    太皇太後裝殮後,皇帝於太皇太後梓宮前守了一日一夜,滴水未進,妃嬪阿哥們自然也跟著餓了一天一夜,後來各自偷偷想法子吃東西。


    文武百官再三奏請,皇太後親自規勸再三,皇帝才於三天後吃了些稀粥。


    如今能心疼容悅的長輩,都已走了,容悅心中哀傷,又因皇帝不進食,也沒有吃飯,此刻聽到庫上的管事來詢問開庫房支取香燭紙錢,隻覺天昏地暗,兩眼一黑,暈厥過去。


    等她再醒來,隻覺躺在厚氈之上,皇帝滿眼焦急地看著她,見她睜開眼才鬆了口氣,扶她半坐起來,又接過稀粥來。


    容悅想抬手去接,卻又毫無力氣,皇帝口氣便有些重:“朕叫人在粥裏多加了糖,你既沒勁兒就別硬撐著了,朕喂你。”


    容悅微微點頭,張口咽下一口米粥,才發現所處的地方極為陌生,甚至可聽到外頭的哭嚎聲,她仔細一瞧,才知是在慈寧宮外搭起的帳篷裏,隱約可見帳篷前有腳步走過。


    她便明白皇帝要為太皇太後服喪居苫,皇帝又喂了一勺粥過來,瞧了一眼她神色,便猜到她心中所想,隻說:“你身子弱,又發了舊病,先迴永壽宮去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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