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說那些話隻是為了教她妒忌後悔,可眼下見她神色凝淡,不由陷入沉默。


    容悅輕歎一聲道:“自打三藩之亂起,你便一直在外頭,不能時時來請安,老祖宗也怕你分心,總是報喜不報憂,實則打從過了七十聖壽,老祖宗的身子就不大好了,那日晨起舌尖發麻,一臉三四日說話都不利落,太醫說是中風之症,幸得是蘇嬤嬤發現的早,否則老祖宗剩下的日子便要癱在床上。太醫說過,老祖宗這樣的情形,萬萬不能受大的刺激,興許……有那麽一下子,人也就過去了。”


    常寧思及往事,心中五味雜陳,劍眉緊緊擰成一個死結,卻隻說道:“曾經為了皇祖母,我犧牲過,也錯過了……,這一迴我碰上了惜柔,我不能叫她傷心,明日我就去向皇祖母請罪,若皇祖母執意不肯,我縱是與惜柔死在一處,也是好的。”說到最後一個字,已是風輕雲淡的幾個字,化作灰,風一吹,也就散了。


    “死在一處?”容悅反複咀嚼著這句話,緩緩道:“我總以為不如好好地活在一處。”


    常寧雖看著她,但那眼神卻十分冰冷:“皇祖母不肯接受惜柔,不是麽?”


    容悅道:“若是兩情相悅,何必在乎一個福晉的位子?況且即便是皇祖母應承她做福晉,這京城中的人會接受嗎?她依舊不能出去應酬往來,更會受別人的白眼和指點,那這個位子便毫無意義。你是明白人,也應當知道,皇祖母不應承你的請求,也是因為不能應承。你想想那些戰死沙場的同袍,若你將她推上高位,又將這些人的家眷置於何地?倒不如將她牢牢護著,疼惜著,或者等十幾二十年後,退居山林,依舊能成全你的生死相守。


    即便是娶了那喇氏,也隻不過是多一個福晉,你給她地位,尊崇,她為你持家,理事,你和惜柔依舊可以雙宿雙棲。”說到這她自己也愣住了,這樣一來,那喇氏就成了第二個姐姐啊?


    什麽時候,她也能心安理得地說出這些話來?她之前所渴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呢?怕是早被世事無情灼燒地一絲痕跡也無了罷。


    常寧點漆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隻說著:“我不能叫惜柔日-日對著別的女人卑躬屈膝,不容許她被別人欺負一丁點,我要盡我所能把最好的都給她,看著她開心……”他越說越溜,倒仿佛說的越多越能刺痛她的心似的,可真從她眼中看到那一絲迷亂和痛苦,他又生出些不忍,生生住了口。


    她望向常寧,那益發蒼白而消瘦的容顏,突然懷疑自己此行的初衷,若常寧真與吳惜柔生死不渝,那她勸說常寧迎娶那喇氏又是對是錯?


    她突然暗想,若換了皇帝,定然毫不猶豫迎娶那喇氏罷,隻是常寧……


    他既是如此癡心的一個人,為何當初待自己那樣絕情?容悅微歎一聲,終歸是因為他對自己沒有那樣真心罷,也是,怪自己不好,不值得他喜歡,他如今才遇到了他的惜柔,他的命。


    容悅有心再勸兩句,卻也覺沒有立場和勇氣,她做不到讓那喇氏變成第二個姐姐,也不明白吳惜柔是否也渴望著一生一代一雙人,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又如何勸人呢。


    她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在一株蘭花前駐足,腦海中直似乎有上千種念頭轉過,紛亂蕪雜,摸不著頭緒,她轉過身來說話,那語氣卻掩不住那一如指尖幽蘭般的蒼涼,顯得極無底氣似的。


    “不論如何,我希望最後,老祖宗能好,你和吳惜柔也能好。在我想來,迎娶那喇氏,嗬護惜柔或許是最好的法子,我之所以提醒你那些話,也並非要勉強你,也知憑我勉強不得你,最多是怕你做錯了事,再後悔自責。至於孰重孰輕,還是靠你自己拿主意罷。想來……世間安得雙全法?”


    “容悅!”常寧快速喊了一聲。


    容悅雙手已扶在門框上,聞言下意識地迴過頭去,見他眼底全是深深的痛,一麵是尊敬的祖母,一麵是心愛的情人,左右為難,這一份抉擇的痛楚,想必更甚於出生時呱呱墜地時的哭泣罷。


    “你希望我怎麽做?”常寧開口,卻問地很小聲,容悅顯然沒有明白,驚詫地反問一聲:“什麽?”


    常寧垂下眼眸去,又說道:“假如你是惜柔,你希望我怎麽做?”


    容悅很是慎重地思索了會兒,口氣中亦是滿滿的無奈:“或許是陪在你身邊,陪著你一道承擔,或許是獨自離開,總不會希望你為了我,對抗最尊敬的祖母。或許,我隻願你好好活著。”


    話音落,兩扇門應聲而開,卻是福全以為方才容悅要開門,先行打開門來,容悅有些窘迫,忙走出了屋子。


    福全看了一眼垂頭坐在那裏發呆的常寧,闔上了門。


    直到兩扇西式雕刻的大門砰一聲闔上,常寧突然站來起來,說不清是什麽念頭催促著他衝到門口去伸手去拉那門。


    他想告訴她,所做這一切隻是掙紮和執拗,在慈寧宮外說那些話兒也隻為叫她聽到,隻為能從她眼中看到嫉妒,那門卻在外頭反鎖,任憑她如何努力也打不開,如同他如何努力,也不能改變,方才走出去的那個,已是他最敬愛的皇兄的女人,多麽諷刺,多麽絕望,常寧背抵著門,漸漸滑坐在地上。


    一聲絕望的冷笑穿過木門,似乎經曆了漫長歲月的洗禮,福全不由蹙眉歎息,轉頭見貴妃已走出數十步,他提步跟在後側,想起昨夜去勸說常寧時,兄弟倆的談話。


    當時常寧年輕英俊的麵上有著死水一樣的決絕:“如今我已不能娶我想娶的,那便娶一個他們都不叫我娶的。”


    福全勸他:“何必拿好好的日子賭氣?”


    常寧也是這樣哼笑一聲:“這便是我的日子,我注定活在絕望裏。”


    福全想到這裏不由輕歎一聲,過慧易夭,情深不壽,常寧終歸是太過看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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