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貴人時常侍寢,皇帝對衛貴人頗為上心,又豈會不知她手腕上經年累月戴著的鐲子,他還以為她隻是偏愛玉鐲,送了她也不知多少各色玉鐲,卻原來如此,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待她不夠好罷了,卻原來她一直虛與委蛇。


    他側目瞧著衛良蒔,她隻是靜靜垂著眸子,輕如蝶翼的睫毛投在潔白無瑕的臉上,似夢如幻,那神情依舊平靜寧然,若暴風雨後打落在地上的最後一瓣楊花,又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可這些又不過隻是一張畫皮,撕下之後,到底是怎樣的心腸,怎樣的心腸。


    良蒔眉梢便是淒楚之色,她幽幽輕歎一聲,在皇帝麵前盈盈拜倒,仿若清波中一朵白荷,姿態美到極致,語氣中似訴似鬱:“事到如今,良蒔再說什麽都是狡辯罷了。”


    端嬪聽到此言心中大唿不好,不由望向皇帝,卻見皇帝仍垂目望著那張羊皮紙,不多會兒又望向佟氏問:“你果真拿住了那宮外之人?”


    佟貴妃忙答:“正是,現在我府上看押著。”


    皇帝才又衝孝莊道:“皇祖母,孫兒想親審此案。”


    孝莊見他一臉清毅,不似初聽消息時的慌張,便知他已恢複理智,到底不負明君之稱,方點頭道:“好,不過要切記著你的身份,不要誤了國事。”


    康熙應了是,擊掌喚上李德全,叫他去傳幾個心腹宮人來,將這些證物與詩成一並帶走。


    良蒔疏忽抬起眼來,卻幽澄澄如一方上好的翡翠,那翡翠泛著柔光,隱攜著一絲輕怨投向皇帝,肩頭微聳,似極力壓抑的悲戚,緩緩念道:“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無所依……”


    念到最後一個字,已是悲痛難克,柔軟如青萍的身子被暴風驟雨欺淩不堪,伏倒在地上。


    皇帝思及以往種種,到底負手仰頭一歎,隻將那張軟軟的羊皮紙一折為二,再對折,直將那軟柔的羊皮折的方方正正,不能再折,方袖入袖中,出語淡如茶:“朕自會好好查個明白,若果真你是冤枉的,朕會為你做主。”


    衛良蒔見皇帝無動於衷,心中淒惶不已。


    孝莊右手緊握那一串蜜蠟念珠,心中也不由慨歎,到底這些年諄諄教導沒有白費,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皇帝到底克製住了自己的情緒,她將念珠往紫檀木雕雲龍紋小幾上一撩,那紫檀木硬如剛石,念珠發出輕輕一聲啪!聲音雖不大,然室內極靜,眾人如聞綸音,陡然清醒望向孝莊。


    孝莊太皇太後曆經三朝風雨,眉目莊嚴仿如活佛,她神色端素,開口如金玉之聲:“蘇茉兒,把衛貴人好好兒的送迴去,記住,事情未查明之前,不許叫人欺侮她。”


    衛良蒔柔柔叩了個頭,說了聲:“奴才謝太皇太後天恩,良蒔命薄,怕無以為報,隻求太皇太後年壽康永,福澤萬年。”說罷費力起身,倒還是蘇茉兒攙著,方不至摔倒。


    孝莊以往對良蒔多有憐惜,隻是這會子聽她一口一個命薄福薄的,就有些不大順耳,隻淡淡道:“但願你沒有辜負我對你這份信任!”說罷輕歎一聲擺擺手叫她退下。


    佟貴妃顯然對這個結果並不甚滿意,隻說:“您就這樣讓她走了?”


    孝莊淡淡道:“這事有你們皇上親自去查,貴妃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佟貴妃正要說話,卻被端嬪拉住,她兩個安插詩成的事還沒完呢。


    她還未張口,果聽孝莊清厲的聲音傳來:“跪下!”


    佟貴妃被孝莊教訓慣了,素來害怕孝莊,忙跪在地上,慈寧宮沒鋪地毯,澄磚的地板硌的膝蓋磕得生疼。


    緊跟著端嬪也跪在地上請罪。


    孝莊道:“你們在衛貴人身邊安插細作,實屬無理,但揭發衛氏私相授受,也算有功,隻各自迴去,抄寫《金剛經》百遍以示改過。”


    鎏金福壽無疆紋大鼎中焚著悠然的百合香氣,室內頗靜。


    容悅拿竹勺細心地從白瓷碗裏取了鳳仙花,又取了些桃花,芍藥,用小杵搗成泥,拿細紗布裹住搗碎的花瓣,在另一隻碗裏漉盡花汁,才取了些花泥蓋在惠嬪淨白的指甲,又從春早手中接過細蓑葉將花泥包上。


    方又用花汁去皴染已經縫起來的白絹帕子。


    惠嬪瞧她忙的滿頭是汗,倒有些忍俊不禁:“叫下人做就是,你偏要勞神。”


    容悅隻專注將手中的白絹一絲不落地染上花汁,又往另一個碗裏染些濃綠的草汁,嘴上說道:“不妨事,上個月裏我瞧慈寧花園裏那鳳仙花和芍藥開的好,就采了留下來製了胭脂膏子,想來我半路出家,怕塗在臉上怕不行,抹抹手指還是可以的,”說著神色間微有一絲落寞劃過:“記得小時候還是惠姐姐教我包指甲的呢,這會子想著,恍如昨日,卻怎麽都迴不去了。”


    惠嬪苦笑一聲掩下心中那些酸甜相雜的陳年舊事,半晌隻道:“你若閑得慌,何不往乾清宮瞧瞧皇上去?皇上這陣子正煩悶呢。”她傾身道:“聽伯父說,章泰大軍在雲南遲遲不動,想等著吳世藩投降,皇上責他這是虛耗軍餉,大加訓斥,東南一代也不安寧,攻又攻不下來,幾時出海幾月下帆,直爭吵到乾清宮來了,眾大臣吵得幾要將房頂子掀起來。”


    容悅把染好的帕子一一放迴托盤上,叫人拿去日頭下晾曬,似是不經意般道:“姨丈和姨媽可時常來宮中請安,德嬪的額娘和妹子也可常來團聚,真叫我羨慕。”


    惠嬪若有似無的一笑,隨即嗔道:“你如今雖不是一宮主位,可如果去求恩典,難道皇上和太皇太後還會駁了你不成?”


    容悅搖頭道:“太皇太後遣蘇嬤嬤來問過我,我卻不能順杆爬,太皇太後這陣子心情不大好,我怎好給她添亂,還惹得後宮人指責她老人家處事不公,還是且等日後罷。”說話間已將剩餘的碗碗碟碟收拾起來,才起身在屋內八仙桌旁坐下。


    滿袖端了水盆,香胰子,毛巾來。和萱服侍她淨了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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