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分,程沛才迴來,在二門處親手將納蘭夫人的書信交了,二人也隻是互看兩眼,便分開了。


    清蓮輕推禪門,見容悅依舊盤膝坐在鵝黃蓮花蒲團上,忙上前將書信交了。


    容悅接在手裏,細看了起來。


    清蓮見主子神色平淡無波,隻是順手將看過兩遍的信紙投入在火盆中,那泛黃的信紙便化作灰燼。


    清蓮不敢多問,隻在一旁靜靜的守候。


    直至寧蘭進來勸說:“小廚房已預備下晚膳,格格好歹用些。”


    容悅毫無心思,輕聲道:“你們去吃吧,隻管給我留一碗粳米粥,一碟香油碎豆腐拌香椿芽兒便是了。”


    寧蘭便叫其他幾個先去吃飯,自留下守著,她自小跟在容悅身邊,從未見她這般緊鎖愁眉,不由勸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以往也碰到過難事,都也走過來了,主子也該看開些才是,傷了身子可怎麽好。”


    容悅同她姐妹般的情分,自小就是無話不談的,此刻心中似乎藏著萬鈞重的心事,直欲開口傾訴,卻不過化作一聲沉沉地太息,輕輕籠著腕子上暖黃色的蜜蠟珠串,道:“以往雖然難,可有姐姐在,不論闖下什麽天大的火勢,總有姐姐在後頭背著,眼下牆倒眾人推,我才真真切切知道,日後的風雨,都隻能靠我自己了。”


    寧蘭心中酸澀,拿了件漳絨盤金蘇繡鬥篷為她披上,道:“俗話說,好人有好報,這一關,主子定然能安然過去。”


    容悅唇角浮起一絲冷淡的笑紋,有些喪氣道:“我現在想常寧當初那般狠心棄我,應是明白之舉,鈕鈷祿家就是一個包袱,時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寧蘭是知道她和恭親王之事的,此刻隻能婉言相勸,容悅抬手道:“罷了,既是前塵往事便不要提了,你去取筆墨來,我寫兩封信。”


    寧蘭應下,自去取筆墨。


    容悅寫下兩封書信,待得天幕如漆,才交由程沛趁著夜色送出去。


    第二日果如容悅所料,得知消息的族中耆老以及各色親戚便都以關心為名來討個說法兒,畢竟這會子鈕鈷祿府裏沒有長男,容悅雖掌中饋,到底是要嫁人的丫頭片子,斷乎沒有叫外人當家的理兒。


    誰知一眾人到了門口,卻連門都拍不開,除了順天府來提證的時候,鈕鈷祿家那兩扇朱漆大門便沒開一下。


    這會子天還冷著,老頭老太們凍得直流黃濃鼻涕,恨恨罵了幾句數典忘祖,便都拔腿迴自家熱炕頭去了。


    隻是這樣一鬧,就驚動了覺羅氏,她原就是當家主母,下頭人摸不清容悅的脈,又擔心她年輕識淺,壓服不住這樣天大的事,少不得來稟告覺羅氏,覺羅氏驟聽之下,隻覺心驚,忙去木蘭閣求見容悅。


    容悅到底不忍她亂想傷神,叫寧蘭請她進了佛堂。


    事急從權,覺羅氏也不拘禮,開門見山問:“姐姐可有打算?”


    容悅請她同在一把老藤纏編的禪椅上坐下,才道:“原也打算叫人去請你。”說著從佛案上一個天青色綾盒裏拿出一封奏折,交給她。


    覺羅氏展開看著:“臣妾鈕鈷祿覺羅氏敬啟:今聞妾夫鈕鈷祿法喀,疏狂放縱,錯傷人命,委實有違禮教,辜負聖上恩德,臣妾無知,也曾讀女訓女誡,略知事理,妾之夫君大錯鑄成,實在無顏麵聖請罪,但借此折,求聖上依法裁奪,將罪臣鈕鈷祿法喀繩之於法,以懲後戒。


    覺羅氏看完,大為驚駭,她萬萬想不到大姑子竟如此絕情,冷聲質問道:“六姐這是要將相公置於死地?”


    一夜未眠,容悅此刻頭痛欲裂,勉強壓住性子溫聲道:“你莫急,法喀是你夫君,更是我胞弟,我們姐弟相依為命,我豈會不想救他?”


    覺羅氏心想也是,才問:“那姐姐這是……”


    容悅衝寧蘭使了個眼色,後者便退至門口守著。


    容悅才又說:“納蘭姨丈信中告知,那順天府尹暗地裏歸屬索派,三弟落在他手上,我即便是拿整座鈕鈷祿府去送他,他也不會相助的。”


    覺羅氏想起秦管事的話,說道:“跟爺的那名小廝已願意出認罪……”


    容悅打斷她道:“已知徐某人是索派,還叫人替罪,擺明了是將刀把遞給旁人。當日楊柳坊中可不止就那喇與鈕鈷祿兩家人,還有許多貴族少爺,皇上有過旨意,憐惜百姓不易,將三年喪期以日易月,這樣算來,實則已算過了國喪,流連青-樓楚館雖不光彩,卻也不算重罪了。到時候難保不會有人來揭我鈕鈷祿府徇私舞弊,更加觸怒龍顏。”


    覺羅氏道:“即便如此,也要試上一試,阿瑪當年應還有些故舊在,況三姐姐治理後宮多年,在外頭應也結交了些外臣,”她眸中光華一閃,攥著容悅雙臂哀求:“還有納蘭相爺,咱們去求他,都說他與索額圖對峙朝堂,想來不會怕了他。”


    容悅也知她關心則亂,勸道:“你莫急,我已修書給姨父姨媽,他們自會酌情相助。”她又看了眼手中奏折道:“這封奏折呈上去,也不過是給皇上一個台階下,我鈕鈷祿府主動請罪,皇上念及姐姐餘蔭,定然不忍下手,這時幾位親故再上書勸薦,才能順理成章。”


    覺羅氏終歸有些不放心:“隻是大爺從小嬌生慣養,哪裏受的了牢獄之苦。不若派人去打點打點?”


    容悅難掩怒氣,抱怨道:“受不了也得受。否則他還是不長記性。”


    覺羅氏自然也氣法喀貪花惹事,不再多言。


    容悅見她神色鬆動,示意寧蘭取筆墨來:“這本奏章終歸是要你落款的。”


    覺羅氏提起狼毫小筆,卻隻覺心頭苦,幾次下筆不能成字,抬起盈盈淚目問:“六姐姐,這太冒險了。”


    容悅見此,不得不把話點明白:“你可有想過,即便是命能保住,這爵位……”


    覺羅氏悚然,皇帝總要照顧滿朝文武的情緒,為平複那喇家失子之痛,爵位怕真要保不住了。


    她是滿族貴裔,自然知道爵位不同官職,皆因軍功才得封,這會子的有爵之家,多是開國時的老臣代代世襲的,若真龍顏大怒下褫奪爵位,鈕鈷祿家就再無望獲封了……


    她不由又往深裏去想,若真遞上這份奏折,就將法喀與鈕鈷祿府摘清,即便是迫於形勢法喀就戮,皇帝同樣為安撫鈕鈷祿家,自然會把爵位留下,畢竟她現在已經有了哈欽。


    容悅覷著她神色,知她已拿定了主意,她早得了太皇太後的訊息,知道法喀必不會有生命之憂,眼下隻盼著他吃這一迴教訓,以後就都改了罷。


    覺羅氏終歸是顫著寫下落款。


    容悅小心扶她起來,細細說道:“日後若法喀問起,隻管說是我所為,也省的影響你夫妻感情。”


    覺羅氏見容悅原本漂亮清透的鳳目中滿是血絲,麵色也暗沉無光,隻覺憐惜酸澀,說到底容悅比自己還要小一歲,如今為鈕鈷祿家承受這些,著實不容易,想到這不禁攥住容悅雙手。


    姑嫂二人又互道安慰的話,容悅才親自送她迴去歇息,到底掛念法喀,仍往佛堂抄經祈告。


    卻說南方前線,簡親王喇布、安親王嶽樂,貝勒察尼率滿漢官兵從水6兩麵並進,威勢之下,長沙、容華、石、衡州、湘陰、湘潭、耒陽相繼收複。


    勒爾錦也於正月渡江,大軍掃至,如風卷殘雲,又率兵至辰龍關一代追擊逃竄至此的吳應麟、胡國柱所部。


    這日皇帝接到邸報,大將軍勒爾錦雲:辰龍關群山林立,路徑險惡,且正值雨季,大軍不能進。


    皇帝便召內大臣往乾清宮議政,商討此事。


    待皇帝話音方落,索額圖便出班稟道:“貝勒察尼先駐守耒陽,距辰龍不遠,可遣其策應,另再下諭對勒爾錦進行申飭,如此方能拿下辰龍關。”


    皇帝又轉頭問明珠,明珠忙出班稟奏:“微臣愚昧,於軍法布陣上粗疏,實在想不出妥當法子,隻知道皇上英睿明斷,臣便一一按照皇上的吩咐執行罷了。”


    皇帝又點了數位朝臣,也未有什麽妥當的法子,才朗聲道:“吳軍之所以能據守辰龍,就是後方有武岡、楓木嶺引為退步,且有糧草援接不斷,朕意遣兵將攻取辰龍周邊的武岡、楓木嶺、寶慶,與勒爾錦大軍成合圍之勢。”


    明珠忙道:“皇上聖明。屆時前有追兵後有堵截,吳軍必退無可退,我軍便可守株待兔。”


    皇帝點頭,便又問諸臣的意思。


    福全原本一直在玉階下沉思,此刻稟奏道:“安親王久經鏖戰,怕多有損傷,不若遣大將軍喇布攻取新寧,與安親王合並一處,稍作休整,再圖寶慶。”


    皇帝深以為然,命兵部一一照此執行。


    君臣又議定數位軍士拔擢謫貶之事,瞧著臨近散朝的時候,忽聽皇帝道:“近日有一樁事想來已成列為臣工的談資,朕案頭也擺了幾本關於此事的奏折,隻因前線戰事急迫,故而一直留中不,”說著俯視百官,朗聲問:“順天府尹可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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