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這樣說,納蘭夫人麵上露出一絲苦笑:“你慣會安慰我。 ≧ ≦”


    容悅側開臉去,望著帳腳掛著的一枚鎏金銀熏球上的寶相花紋,溫聲勸道:“雖則富哥兒耽誤不得,可姨媽也要愛惜身子才是。”


    近來丈夫兒子見麵就提孫子的事,自己病的這樣重卻連半句話也無,納蘭夫人聽見容悅關切的話,不禁鼻頭微酸,拿了枕畔的新韶如意紋妙繡帕子擦拭著眼角,嘴上道:“我一把年紀了,又有什麽打緊,若是能成,便叫我抵壽數去解了那孩子的難,又何嚐不可。”


    容悅忙勸慰道:“姨媽萬萬不可說這樣的話,即便不說姨丈和大哥哥如何傷心難過,就是揆方揆敘兩個,又怎麽樣呢。”


    想起幼年喪母的辛酸,容悅微微偏開臉,掩飾住麵上悲戚之色。


    納蘭夫人與容悅額娘是親姐妹,自然也想到她年幼失扈一事,拿帕子為容悅擦眼淚。


    容悅握住她的手,道:“姨媽,是自小看著我們姐兒幾個長大的,萬萬不是外人,有些話,我翻來覆去想了許多遍……還是得跟您說說。”


    納蘭夫人何等精明的人,見她欲言又止,一擺手屏退眾人,才道:“好孩子,這些日子你時時事事為納蘭家著想,我不信你,還能信誰去,你有什麽話隻管說。”


    容悅點點頭,道:“這陣子我日日在姨媽身旁,外人不知,我卻知道,您對富哥兒不可謂不盡心的,富哥兒體弱多病,姨媽更是有苦難言,往大了說,如今姨丈榮居高位,卻也遭朝中小人嫉妒,當年聖上看重綱常,富哥兒又是嫡長孫,若有個閃失,隻怕要為家裏招禍,往小了說,富哥兒是您嫡親的孫兒,好比心尖子,斷無不疼的道理。賈嬤嬤是打小看大了大哥哥的,經驗豐富,又是知根底的,您不信重她信重哪個去?可賈嬤嬤畢竟上了年歲,咱們這樣的年輕人尚有疏忽遺漏之處,故而略有些不夠周全之處也斷不是成心的。故而您左右犯難,倒又添了病。”她說著為納蘭夫人整了下被腳,見納蘭夫人並未打斷,又道:“不過……將心比心,咱們富貴之家尚且要為子孫計,她們這樣的,又豈能不做打算?”


    納蘭姨媽聽得心頭一動,容悅這話在情在理,又為自己留足了顏麵,想到這,納蘭夫人抬手扶額,感慨道:“你說的對,也怪我失察,誰能想到那老貨敢如此大膽。”


    容悅勸慰道:“姨媽切勿自責,怪隻怪這幾件事竟湊在了一起,便是再精熟的當家太太也難不出疏漏。好在富哥兒現在已好轉了,府裏的事,慢慢料理,也能理得清的。”


    納蘭夫人在心中暗暗點頭,攥住她手道:“我的兒,有句話我早想提,又怕你麵皮薄,臊得慌,今兒我到底要替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和苦命的孫兒問一問,你可……可鍾意冬郎?”原本自家兒子這般的人品向來都叫納蘭夫人驕傲自豪,如今一牽扯續弦,便不好辦了,想到這,納蘭夫人不由暗暗責怪盧氏。


    乍聽見納蘭夫人提起納蘭容若的乳名,容悅則是一臉驚羞,瞬間霞生兩靨,嗔道:“姨媽……這……婚姻大事,豈是悅兒能做得主的?”


    納蘭夫人方才也是一時情急,話一脫口便醒覺過來,見她這幅嬌態,又想自家兒子何等少年才俊,不由定了定心,笑道:“也是了,改日我便大妝入宮裏求皇後娘娘的意思,隻是……也莫委屈了你。”


    一提及終身,常寧又難以抑製地閃入腦海,容悅忙將這個念頭壓下不理,她早先因病錯過選秀,早落下些閑話,能嫁給納蘭容若,已是極好的選擇,況且盧大嫂子和姐姐都說納蘭容若的人品沒絲毫問題,想來是個好歸宿,雖則如此,容悅現下卻隻能扯開話題避而不談:“當下最要緊的是要調理好富哥兒身子,我打聽下一位乳母,正想帶來給姨媽瞧瞧,姨媽若覺著好,迴頭我便把她家裏人的身契一並送過來,此外……富哥兒身邊伺候的人……”


    納蘭夫人喟歎一聲,拍了拍她雙手,道:“你不是外人,我不妨把話明白說給了你,桃夭是個伶俐的,可到底是外人。”


    容悅聽她說起這個茬口,倒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也能想到納蘭夫人所想,富哥兒是納蘭家的嫡長孫,自然不能被外人拿捏,所以納蘭夫人根本不想叫盧家人插手,可若不叫桃夭插手,那自己可萬萬不敢獨攬,好則罷了,有個閃失,那就是豬八戒照鏡子的下場。


    二人都想保住富哥兒,這一點上是一致的,有這一點,便還有話說,想到這,容悅道:“姨媽說的是,到底外姓人也怕跟咱們不是一條心,咱們府裏的人呢,年輕的怕不曉事,年紀大的怕倚老賣老,這事可真是作難。不過想來盧家人沒甚根基,如今富哥兒是她唯一的靠山,料也出不了格。”


    納蘭夫人見她思路清晰,心地又善良,仍隻暗暗觀察她的神色,道:“難為你為我著想,這府裏的事千頭萬緒的,要你多擔待了。”


    容悅笑道:“姨媽說哪裏話,您打小就疼我,還記得小時候把宮裏賞的梅花卷絲餅都留著給我,大哥哥也不能沾手的。如今我大了,果毅公府裏的事又有梅清在,到這裏替姨媽打打下手也是應當應分的。”


    納蘭夫人微笑道:“好,好,你也是料理過中饋的,富哥兒的事就都托付給你罷,用誰不用誰,若是願意聽我的意思,便來商量一二,若是嫌煩,便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容悅微微驚詫,到底把球踢給了自己,她心道既應承了盧氏,硬著頭皮也要試一試,人命為大,這幾個月她日日照料富哥兒,早有了感情,真托付他人,倒不放心,於是便應承下來,也打定主意凡事都要知會納蘭夫人一聲。


    自納蘭夫人那裏迴來後,容悅先把乳母換下,又吩咐桃夭挑幾個得力的人使喚,不拘是哪院的當的什麽差事,隨她挑摘。


    府中下人早得了納蘭夫人的話,也都聽話知禮,沒一個敢不聽分派的。容悅心中不由暗讚納蘭夫人馭下有方,她將那些人一個個看過,才把花名冊拿給納蘭夫人看,納蘭夫人多少知道她選中這些人,暗地裏都是滿意的,自然不說其他。


    就這樣常來常往,容悅倒有一小半時候在納蘭家。


    故而,納蘭家與鈕鈷祿家這樁婚事也就被傳揚出去,漸漸向日出日落般為人默認,也沒什麽閑話傳出來。


    許是孫之鼎用心,又或者桃夭侍奉得力,富哥兒身子一日強過一日,容悅便挑了好天兒帶富哥兒往果毅公府小住幾日。


    覺羅氏也盼著年歲不小的大姑子趕緊出閣,自然明裏暗裏的支持,加之她尚未生養,對虎頭虎腦的富哥兒也喜歡的緊。


    可納蘭明珠心裏卻有點犯嘀咕,他身居高位,一向謹慎,十分愛惜名聲羽毛,時刻提防被對手索額圖手下的言官參上一本什麽家宅不寧,傷風敗俗的閑話,這些日子他冷眼瞧著,小鈕鈷祿氏確實溫柔嫻淑,自家乖孫兒也漸漸生龍活虎起來,便也動了心思,這日從衙門迴來,便徑直往後院來見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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