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出來了。


    紅紅的得,暖暖得。


    陽光映射在淮河上,把河水變成了一尾閃著金光蜿蜒曲折的巨龍一般。


    提心吊膽了一夜的難民們從地上爬起身來,踮著腳尖看著碼頭上還剩了多少人,盤算著自己還要多久才能過河。


    餓了的奶娃子在母親的懷中伸出稚嫩的小手,抓在母親溫軟的胸前。母親臉上還掛著淚水衝刷出的幾道白印,扯開了衣襟,把有些幹癟的奶兒塞去了孩子嘴裏。


    孩子用力吸了一會兒,隻吸出了幾滴帶著腥味的膿液,不禁又大哭起來。


    聽著孩子哭得淒慘,一邊正在巡查的沈默走了過來,看了看道:“沒奶了?”


    “迴老爺話,這幾日擔驚受怕的,怕是迴了奶。”見到來救自己的大官詢問,母親誠惶誠恐得迴道。


    “娃他爹呢?”


    “……死了……”母親望著懷中的孩子,輕輕說道,眼中無悲無喜。


    “拿這個泡些水來試試吧。那邊正在煮水,一會兒讓人給你送一碗來。”沈默從懷中掏出一塊壓縮餅幹遞了過去,雖然他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消化這些,可總比餓死強些罷。


    “謝老爺!”


    母親的眼中終於有了些神采,抱著孩子就要跪下。卻被沈默一把扶了起來,看著仍在大哭的孩子,輕輕安撫著道:“阿廖沙,別害怕。太陽出來啦,天一亮,他就笑啦……”


    “騎軍來了!”高處負責察望的士兵高聲叫道。


    沈默聞聲,輕輕拍了拍孩子,向著那母親一點頭道:“好生看著娃兒,莫怕,騎軍打不過來!”說完便快步走去了前麵的防線。


    一邊走一邊又輕聲吩咐著毛貴道:“派人管好難民,不得在後麵騷亂!”


    毛貴重重得一點頭,點了一撥手下,持著兵器約束難民。


    昨夜月黑風高,運送的速度並不理想,北岸的難民還有一多半兒沒能運走。聽著騎軍的馬蹄聲響了起來,人們都有些驚惶,可被手執利刃的士兵們壓製著,也隻敢輕聲嘟噥兩句,隨即作罷。


    騎軍從遠方奔馳而來,卻在離防線兩三裏外停下了腳步。望著那邊黑壓壓得一片人馬,沈默的心裏也敲起了鼓來……這一迴自己這裏的人越來越少,雖然少的隻是難民,可心理上帶來的微妙影響,遠非是在河南岸時的輕鬆安穩,而且,銅雷與子彈都用去了不少,能不能堅持到這裏的難民全部撤離,沈默也是一點底氣也無。


    統率著騎軍的是元將蠻必先,昨晚派出了一支百人隊,本意隻是想試試這裏的虛實,沒成想,百人出發隻迴來了四成!倒是讓他吃了不小的一驚。把馬騎到一片矮坡上,眺望著岸邊,人群被分割開了數塊,看著倒是有條不紊,正麵擺了一排拒馬,又在前麵扔了許多亂石與滾木,想是遲凝騎軍衝鋒的速度來用。兩翼也有些拒馬與亂石,人手看著卻和正麵那些人有所不同,服色上應該還是徐州軍。而正麵那些……看起來倒象是一個個會走路的魚簍。


    “嘿!弄成這樣兒,他們是來摸魚的麽?哈哈!來啊,傳我將令!”看清了形式,蠻必先便果斷下令道:“柯穆爾率一千人正麵襲擾。瓦蔑刺率五百人突其左翼、博塞率五百人攻其右翼,各隊皆備騎弓投射,柯穆爾見機行事,不得強突!兩翼全力突進,不留餘力!一伺突破,當從後方擊破正麵防線,前後夾擊!”


    “領命!”被點命的三人領了軍令,各自歸了本部整頓軍馬準備出擊。


    蠻必先一早得到丞相脫脫的軍令,命他全力攻打北岸徐州軍殘匪,特別是要把那股沈家的賊人死死拖住。步軍前軍萬餘人也己受了軍命,正火速拔營追上。所以,蠻必先一出手,便把手中的三千騎軍,派出了兩千人去!就是想要試試能否一舉突進。


    “分兵?”望著遠處分向兩翼的數百人,沈默看了看王遠圖。


    “是想取咱們兩翼!”對於擋下正麵那一千人,王遠圖沒什麽懷疑,可對於毛貴手下守備的兩翼,還是有些擔心。


    “鍾哲安!沈元!”沈默大叫一聲。


    “到!”兩人聽到召喚,快步跑了過來。他當年就被選入了近衛隊,跟著徐橫財執行刺殺公差的任務,各項能力都算出眾,又是沈家的家生子,所以理所當然的在飛虎隊混成了個百夫長。


    “你二人各領五十飛虎隊加強兩的防守,投石機給我留幾架其餘你們拿走,銅雷你們拿一多半兒去。”沈默看了看兩人,道:“把兩翼給我護好了!有沒問題?”


    雖然一邊隻有五十名飛虎隊,可是兩人對視了一眼,還是滿不在乎得應道:“沒問題!”


    “好!速去布防。”沈默一揮手,便也不再理會兩翼的事情,隻望著正麵己經動起來的那一隊騎軍。


    王遠圖大喝一聲道:“全體都有!投石機準備,銅雷混磚石。”


    幾隻銅雷和一堆磚石被放入了籮中,等待著下一步的命令。


    正麵的馬隊衝到了近前百來步的時候,卻突然拐了個彎兒。騎軍手中的軟弓高高得向著天上投射出了箭矢,然後馬兒一轉而過,竟又轉了迴去!


    漫天的箭矢象是雨點一般的落下,看得出沒什麽準頭,可還是落在了防線上很多。


    “撲撲撲……”方才看著象藤簍的近衛營戰士們,有的便成了刺蝟的模樣。伸在前麵的帽沿也接下了不少箭矢。


    “哎喲!”有人的前臂或是小腿上吃了箭,痛得叫出聲來。


    “堅持!不許亂動!”王遠圖大喝一聲,轉頭吩咐著投石機道:“最大射程。”


    投石機調整射程的鋼梢被移去了最大射程的卡眼中。


    “預備!”


    “預備完畢!”


    “放!”


    “放!”


    “唿嗚……”幾十塊磚石夾雜著銅雷在空中劃著一道弧線飛向了遠處的騎軍。


    “轟……”幾聲爆炸聲響起,磚石砸的,銅雷炸的,把騎軍們轉著圈兒拋射的隊形打得稀碎!雖然隻有幾部投石機,可混雜著銅雷與磚石的威力,還是不可小視,明顯比方才射來的那上千枝箭矢帶來的傷害大得多了。柯穆爾見勢不妙,趕忙又把馬隊後撤了一些,這才逃開投石機的射程。


    看著自己的一輪騎射之後,對麵動也不動,而那邊投來的炸雷和磚石卻傷了自己這裏數十個手下。柯穆爾不禁有些灰心,對麵那些人,雖然插得一身箭矢,可個個仍舊站得筆挺,顯然是沒什麽大礙。而他們手中的火槍,從昨晚試攻的情形來看,殺傷極大,若是強攻上去,隻怕更為不妙……


    可……就這麽對射一輪,就收兵?


    真要這麽做了,柯穆爾不覺得蠻必先能放過自己。


    正在兩難之時,身邊卻有親兵說道:“千夫長,何不用……火攻?”


    火攻?!


    柯穆爾象是忽然被人推開了密室的窗戶,眼前猛得一亮!若說對麵身上有藤甲,不怕刀兵,難道還不怕火麽!


    “好!來人,稟報蠻必先將軍整治火箭。”


    有了充分的理由,柯穆爾終於放心得停了下來,觀望著兩翼的情形。


    這時候,遠處的兩翼,瓦蔑刺與博塞也己迂迴到位,開始了加速的衝鏠。


    從這裏來看,隻有一些少量的那種藤甲兵,其餘的衣色上看,仍是那些敗亡到此的徐州軍。所以,瓦蔑刺與博塞很明白蠻必先要求自己這裏強攻突破的用意。雖然前方的路麵不太平整,可還是加鞭催馬向前衝著。


    眼看到了軟弓的射程中,也顧不上準頭,拉開弓箭,拋射出手中的箭矢。還沒等第二箭上弦,成片的磚石,便飛上了半空……


    這是一次實打實得碰撞,在成片的箭矢之下,沒有藤甲的徐州軍頓時亂了形,慘叫著,打著滾兒向後撤去,隻留下了那五十名飛虎隊!


    而元軍的騎兵這裏,也結結實實得撞在了磚石夾雜著的銅雷中,爆炸聲夾著慘叫聲、馬嘶聲,響徹戰場之上。


    “快!衝上去,對麵就幾十號人了!”瓦蔑刺放下了弓,揚起彎刀高叫著。


    “衝!衝過去的,重賞!”博塞揮動著手中的狼牙棒!


    對麵的投石機仍在不停得發射著磚石與那種嚇得死人的炸雷,可這更激起了騎軍們的殺性!


    這一路來,有多少徐州軍含恨迴身和自己作殊死一搏,可到了最後,他們的人頭還不是全都變成了自己的戰利!


    爆炸與血肉讓這隻品嚐過勝利的軍隊更加亢奮起來,人人夾緊了馬腹,把靴上的馬刺狠狠得刺在了座騎的身上。


    “隆隆隆……”的馬蹄聲象是奔雷一般由遠至近。


    沈元抬抬眼,閃過一枝剛巧飛向自己的箭矢,看看騎軍現在的距離,忽然“嘿嘿”一笑,口中“嘭!”得比劃了一聲……


    “轟嗡……”地下埋藏的大菠蘿響了起來,幾枚同時爆響的大菠蘿把衝在最前麵的幾人掀得飛去了半空。後麵衝來的人馬,撞在前麵的人身上,摔作了一團。


    嫻熟的騎士們見勢不好,一甩馬頭,便輕巧得繞開了前麵的障礙,可緊接著又是一聲“轟嗡……”


    “將軍,咱們衝不過去啊……”博塞伏在地上哭著說道:“剛一衝到前麵,地下就炸開了,越往前衝炸得越兇。末將的馬也被炸開了膛。”


    瓦蔑刺沒有說話,他的屍首是被手下拖迴來來,一塊瓦片深深得刺進了他的胸前。鮮紅的血流了一路,這會兒己經流幹了……


    “嗯,去!全都去幫手做火箭!”蠻必先沉聲道,三路出擊,均都無功而返,反倒折了百十號人。那兩翼死了數十人,都是死在地上爆開的炸雷上麵。難怪隻有幾十名“魚簍”駐守。這樣看……也許隻能聽柯穆爾的建議,正麵用火箭投射對攻才行了。


    雖然是想定了對策,可蠻必先還是焦急得有些煩燥。步軍前軍不是說距咱們隻有三十裏了麽,這太陽都升這麽高了,今日午食前能趕到麽?


    和元軍的頭一陣,一觸而收,沈默卻並沒有什麽輕鬆的樣子。


    元軍這麽容易得迴了去,會不會是有什麽陰謀。而兩翼的徐州軍被人射了幾箭,便散亂著退去,隻怕指望不上他們什麽了……人手,還是不足啊。哪怕再來幾百武備營,我也比這會兒有底氣啊。


    太陽高高得掛在了天上,看到靖安軍們輕鬆得擊退了元軍,難民們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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