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深思熟慮才開口,“世間冷暖,涼不過人心,雪花花開一瞬,隻選擇看到人們最美好的笑容,而不是千年萬年地留下來,看盡世間滄桑,懂得取舍不也是一種幸福?”


    司雪黎雙手往下一甩,將手上消融的雪水都甩了下去,夏兒立刻遞上了一方絲帕給她擦手,她笑望著這幾個丫頭,“你們說的都對。”


    單看她們的說辭,便能看透她們每個人。


    冬兒最沒心眼,心直口快,很是忠心。


    而小溪經曆過後宮爭鬥,權力傾軋,所以她所想的更現實一些,同時也悲觀了些,但她在深宮呆的太久,懂得收斂心思,謀劃部署,當然能成為司雪黎的好幫手。


    小蘭則老成一點,她常年擔任一宮的掌事侍女,察言觀色的本領仿若天生,主子說什麽話,她當然能為主子的話找到千百種理由,她想的也更深遠,著眼全局。


    而夏兒比冬兒沉穩,不多言,但她畢竟是從相府出來的,比起小蘭她們,更顯小家子氣了些,單看她和司雪黎能一起殺死栗嬤嬤,以及做了那麽多超出她能力的事,司雪黎便知她是個能忍的人。


    而小竹和小蘭心性差不多,隻不過沒有小蘭老練。


    在這麽久的相處之後,司雪黎還是摸透了自己身邊每一個侍女,畢竟心腹不是那麽好培養的。


    朱紅的宮門半開著,幾個侍從匆匆而來的步伐帶起了地上的積雪,雪花在地麵上飄了起來。


    “奴才見過皇妃娘娘,娘娘金安。”


    司雪黎可記得他,是龍嘯殿裏到後宮來宣旨的侍從,“免禮,是聖上有什麽事嗎?”


    那侍從弓著腰笑眯眯的,“皇妃娘娘聰慧,聖上讓奴才前來,請娘娘去一趟龍嘯殿呢。”


    哦?司雪黎思忖了片刻,多問無益,這個小侍從怎麽可能知道宿炎的心思,便道,“本宮準備一下就去。”


    所謂準備一下,不過就是換了一件更暖和的荷葉綠披風,帶了手爐,做好一切防寒準備,才出了雪黎殿的門。


    其實龍嘯殿離雪黎殿很近,走幾步就能到,司雪黎實在畏寒,不得不做好措施。


    龍嘯殿安靜非常,在殿裏殿外伺候的人都低垂著頭,默不作聲,連司雪黎進來,他們都沒想過要通報一聲,司雪黎也不是傻子,這明顯是宿炎的規矩,她便將披風摘了扔給夏兒,一個人走了進來。


    司雪黎在宮裏學過的那些禮儀,此刻用的分毫不差,一雙腳不疾不徐地往前走,連腳邊的裙擺都沒有因為走路而震蕩起來,在剛一進大殿時,她就看見,宿炎一襲月白錦袍,端端坐在書桌前,手執朱筆懸在折子上方,眉心微蹙,著實是思考的狀態,那一雙劍眉恰到好處地飛揚入鬢,似是數不盡的風流生出。


    那應該就是宿炎最當有的狀態吧,帝王。


    司雪黎如是想著。


    人已經站到了書桌前兩步遠,既不顯得生疏,也不會有窺探朝政的嫌疑。


    “臣妾,見過聖上。”她每說一次這樣的話,都會難過一次,她分明,不想用這樣生硬的口氣和宿炎說話。


    宿炎的手不經意地一僵,卻是連頭也沒抬,淡淡迴了句,“來了。”


    “嗯。”


    “研墨。”


    “是。”


    這一段簡短的對話,像是十分熟悉了一樣,可卻是第一次說這些。


    司雪黎便站到了書桌的右邊,認真研磨起墨汁來,她的神情和動作是那樣專注,好像周圍再沒有別人,而宿炎也同樣沒有抬頭,狼毫筆向右上方一伸,沾了墨汁又在宣紙上揮灑,也當邊上的人不存在似的。


    司雪黎穿了一身青草綠綴銀花長裙,頭戴一支碧玉簪子,再無其他修飾,那張白皙接近透明的臉一半隱在書架投來的陰影之中,長長的眼睫毛低垂著,看似沒有什麽表情,可她那副淡然自若的姿態讓人浮想聯翩,總覺得嫵媚幾分。


    女子恬靜美麗,男子英俊非凡,一個研墨一個提筆,屋外冰天雪地,屋裏香氣嫋嫋,怎麽看都是一副讓人舒服的畫麵,可其中的滋味恐怕隻有他們倆曉得。


    司雪黎此刻便在想,張口不知道說什麽,她說出來的話往往冰冷,著實沒必要再惹怒了宿炎。其實依照司雪黎的手段,真的放開手腳和宿炎一鬥,萬花國也不會有什麽生死存亡的危難,可對手是宿炎,她怎麽能輕易下得了手?


    為愛成癡,她前世和今生都無法改掉的弊病。


    冬天白晝明顯縮短了許多,天色很快就昏暗下來,暖烘烘的宮殿讓人昏昏欲睡。


    司雪黎的站姿依舊如中午剛來時一樣筆直,她一手扶著硯台,一手研墨,還是那副專注的深情,若她手上沒有動作,真像是一個美麗的塑像。


    宿炎亦如是,他整個下午都在批示奏折,中間漏開空還提筆寫上幾個字的書法,然後繼續埋頭看奏折。


    兩個人都把彼此當做空氣,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門口的侍從自然是不敢揣度聖意的,這司皇妃更是不容小覷,她可是繼雲悠悠皇貴妃以後第二個能進龍嘯殿的妃子。


    盡管殿裏的氣氛安靜到詭異,侍從們也沒有一個敢進來端茶送水,打破這安靜。


    隨著宿炎輕唿一口氣,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手中的朱筆放下,才緩緩抬起頭,望著眼前這個不動聲色的女子,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樣子,如司雪黎研墨一樣專注地盯著她看。


    司雪黎自然知道宿炎在看她,但她偏不做理會,冷冰冰地做著他吩咐下來的事,可其實她後背已經冒出許多熱汗,由於怕冷,她穿的長裙,裏襯都會加絨,在外麵足以抵禦嚴寒,可在這暖和的都能光著身子的大殿裏,她實在是熱過勁了,連臉上都有一絲暈紅,顯得她紅潤有光澤,可就是讓人難以靠近。


    “不累嗎?”宿炎斜睨著她,滿含明澈的笑意。


    司雪黎迅速抬了一眼又不動聲色地垂下,“為聖上效勞,臣妾的榮幸。”


    “你不累,我卻累了,停下吧。”宿炎雙手在腦後交叉,往後仰了仰,極度放鬆地向後坐著,以此緩解今天的疲憊。


    司雪黎的手停了下來,正如宿炎所言,放下手中的硯台,往後撤了一步,雙手交握在腹前,斂眸頷首,若非她的身上著實散發著那種清冷氣息,外人一看她還真是一副恭敬謙卑的模樣。


    宿炎笑了一聲,“你不問我,為什麽叫你來這兒?”


    司雪黎抬起眼眸,“聖上自有道理,臣妾何須多問?”


    “往日牙尖嘴利的你,怎麽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還是更喜歡狠毒一點的你呢。”宿炎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陰柔的笑意,是啊,他不也變了?隨即他用那種和老朋友閑聊的口氣道,“你現在這麽乖巧順從,倒讓我覺得索然無味,司雪黎,你為什麽不再痛下一次殺手?”


    司雪黎的眼眸波瀾不驚,“聖上,雪黎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歡喜,從而,放過萬花,所以,我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一直順從你,聽命於你,直到臣妾老,直到臣妾死。”


    宿炎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古夕藍,司雪黎,你始終都有辦法激怒我!然而他卻又是一笑,“現在就你我二人,熟人聊天罷了,要說起你我這相熟,倒真讓我想起了第一次是如何見到你的,我和夕雪正在說話,你這就來了……嗬……你的那個長姐死得真有趣,你這雙漂亮的手,是怎麽把她從那麽高的地方推下去的?嘖嘖,要說美人麵,蛇蠍心,真是一點也不假。”


    司雪黎淡淡地望著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崩塌的意思,反而是添了淺淺的笑意。


    宿炎又唏噓道,“古相也真是家門不幸,那個內宅死了多少人呢,讓我數數,溺水而亡的白安睿,瘋狂死去的荷姨娘,似乎其中還有什麽嬤嬤丫鬟,不起眼的姨娘,再加上你那個到現在還癡傻的二姐古夕若,嗬嗬……真是個吃人的地方。”


    司雪黎的笑意越發加深,隻是沒有絲毫感情。


    宿炎忽然露出想起什麽來的表情,微微一笑,“哦,你的家人……嗬,你曾經寄養的家人之中,也沒剩幾個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你有沒有思念過他們呢?”


    司雪黎淡笑,“聖上這是想帶臣妾去迴憶往昔?”


    “你想去嗎?”


    “臣妾想問聖上,他們現在在哪裏?”司雪黎臉色不變。


    宿炎站起身,笑道,“嗬,原來還是在乎的嗎?怎麽會呢?”他緩緩走到她的麵前,抬起她的下巴,“你不是最痛恨他們那一家子?所以朕為你留下他們,慢慢折磨。”


    司雪黎抬眸,眸中波光瀲灩,笑意深深,隻是沒有什麽溫度。


    她和宿炎就這樣出宮了,兩個人。她當然知道身後還有多少精兵鐵騎在暗中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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