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流雲飄動,一絲一縷纏繞成火紅的晚霞,天地在一刹那寂靜,換上了黑夜的外衣,白日的喧囂也換上了黑夜的熱鬧。


    旗閱城不大,可要從這兒走到風都,路程也不近,今天下午還耽擱了那麽久,還沒出旗閱城,就已經天黑,淩風道人不喜歡夜間急忙忙的趕路,在旗閱城城門邊,他們四人就找了一家客棧。


    “這個客棧的名字怎麽這麽奇怪?難渡?難渡什麽?”師紫涵一腳踏進客棧,打量了一下素雅的布局,很不滿地說道。


    司雪黎倒是十分滿意,她瞥了師紫涵一眼,涼涼道,“世人難渡紅塵,情癡難渡情關,誌士難渡龍門,行人難渡旗閱,所以歇在此處,不動腦子的人,說出來的話也沒有營養。”她走上櫃台處,見老板在打算盤,便笑道,“老板,叨擾了。”


    那老板是個中年男子,微微發福,他合上算盤,眯眼笑道,“姑娘好才情,你所言正是我這難渡的意義,難渡旗閱城,我才有錢賺嘛!”


    “老板才是風雅之人,我也隻是信口說說罷了……”司雪黎笑說道,這老板是個豪爽之人,她也願意和這樣的人說話,“請給我們四間上房。”


    司炎冥眯眼笑問道,“四間?”他看了一眼司雪黎和師紫涵,還想著她們倆如果住在一間房,沒準可以化解矛盾呢。


    “不是四間怎麽辦?難道你想和師大小姐住在一起?我沒意見。”司雪黎涼涼看向司炎冥,“老板,三間。”


    師紫涵臉上一紅,就見司炎冥連忙擺手,苦笑道,“就四間,四間。”


    淩風道人早就上了樓,不耐煩道,“磨磨唧唧的,小二,給我準備幾道下酒菜,我餓了!”


    司雪黎對老板笑道,“我的房間要新鮮的牛奶,還有幹淨的浴桶,我需要沐浴,麻煩老板了。”


    老板憨憨的笑了,“沒問題,姑娘上樓先歇著吧。”誰不喜歡和美女說話呢?


    司雪黎有禮貌地將銀兩放在桌上,對老板點點頭,便上了樓,凡是能用銀錢解決的事,都是最簡單的,何樂而不為呢?


    難渡客棧之外,停了一隊人馬。


    宿炎將瑤依從馬背上扶了下來,給她遞上了水袋,貼心地問道,“瑤依,累不累?”


    瑤依向來不把男人放在眼裏,宿炎是她難得記掛在心裏十幾年的一個男子,她羞赧地接過水,“還好,不算太累,還可以繼續趕路。”她要趁機裝一裝賢淑懂事。


    宿炎緩緩一笑,眼中帶著些許憐惜,“這怎麽可以?你是金枝玉葉,你舟車勞頓,從風都趕來旗閱城接我,我心裏不忍,怎麽能讓你這麽累呢?”他狀似不經意地抬頭,“誒,這是一家客棧,難渡……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客棧,我們就歇一天再走吧。”


    瑤依看了一眼宿炎身後的隊伍,個個精神抖擻,宿炎這麽做一定是為了自己,可她不能像是在風都皇宮一樣驕縱,聽說這樣的女子不招男子喜歡,她輕咬唇畔,忍下欣喜之情,“還是走吧,不可為了我一個人,就耽誤了行程,我可以的……”


    “雲煊,傳令下去,在這客棧休整一夜,瑤依公主前來迎接,我心有感激,不可再讓她這麽疲勞趕路。”宿炎吩咐雲煊。


    “是。”雲煊拱手應道,他和一邊的小齊子對視一眼,小齊子很是無奈地笑了笑。


    見淩風道人他們一走,宿炎就暗中吩咐小齊子派人去跟著他們,不緊不慢,淩風道人他們正好剛住進去,宿炎和瑤依後腳就到,宿炎再假裝心疼瑤依的模樣,連哄帶騙地住進了這間客棧,不為


    司雪黎,又為的是哪個?


    瑤依倒也不是傻子,明明瞧見淩風他們剛進了這個客棧,宿炎就說要在這兒歇息,她有些猶豫


    ,“剛才……淩風道人他們不是住在了這裏……我們非要和他們擠在一處嗎?”她有意不說司雪黎,和宿炎十幾年不見,還沒摸清他的脾氣。


    宿炎笑著挑眉,“哦?這麽巧?莫非你還怕淩風道人?是不是害怕萬一吵起架動起手來,落了下風?”他若有所思地點頭微笑,“也是,小時候你和淩風道人就不合,怕他也是應該的,那咱們就不住這兒了!”


    “胡說!”瑤依立刻炸毛,“我怎麽會怕那個老東西!我看看我住在這兒他能把我怎麽著!這畢竟還是紫藍的地盤!”瑤依氣哼哼地走進了客棧。


    宿炎笑了笑,隨即收斂了笑意,抬頭看去,月光灑落,眼眸之中晦暗不明,難渡。是在諷刺他嗎?


    他也跟著進去。


    這個客棧清靜雅致,走進大堂後,可以上二樓的客房,整座樓是環形相連的,中間是個小院落。


    小齊子又是探路人,先進去打探好司雪黎他們都住在哪個房間,便為他主子宿炎安排了一間視線最好的客房,二樓上懸空隔著那個小院子,正對著司雪黎住房的小窗,好地方!


    小齊子平時不聲不響,從宿炎是太子時就跟著他,很會猜他的心思,也目睹了他和司雪黎的前塵舊事,知道宿炎對司雪黎放不下,不等宿炎吩咐,就將事情辦理妥當。最好的隨從,不是要一味乖巧聽話,而是能懂主子的心。


    這一天也經曆了太多事,快馬加鞭才趕到旗閱城,又是救人,又是受傷,還要放血救宿炎,司雪黎也是疲憊不堪,才才洗了個澡,舒服地躺在床上,小窗是開著的,夜風吹進來,涼涼爽爽,愜意極了。


    她將枕頭豎起,慵懶坐在床上,背靠枕頭,隨意撥弄著微濕的長發,小窗半開,她抬頭看了看窗外。


    這間客棧真是合她意,房間裏沒有掛那些故意彰顯修養的字畫,而是一些裝飾物,大多是紙花或布藝,很是新奇,至少從前不曾見過,整個客棧的格調也都是典雅樸素的,古樸的沉香木,讓她凝神靜氣。從這個窗子看出去,也沒什麽景致,隻有對麵的客房罷了,坐的時間長了,她不禁失神發呆。


    對麵客房的小窗邊,倚靠著一個高大的背影,藍衫孤傲,陰影處隻露出側臉,那側臉的輪廓棱


    角分明,應該是個翩翩公子,清風乍起,藍衫微微拂動,對麵的房客微微轉過身來,隻是頭一直半垂著,眉眼隱在夜色中,瞧不清楚。


    隻是在他關窗的那一刹那,那人微微抬起臉來,司雪黎抖了個機靈,迴過神來,相隔有些遠,看的不甚清楚,可他的那一雙漆黑的眸子,司雪黎幾乎可以確定是在看著她的,她坐起身來,想要看的清楚,那一扇窗已經關上,司雪黎的心也亂了拍。


    真的是宿炎嗎?他和瑤依不可能會跟著來的,可那個背影,還有那一雙眼,她不會看錯的。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卻又自嘲地笑了笑,憑什麽呢?她憑什麽奢望宿炎會巴巴地跟著她來?當初是她要離他而去,宿炎不會再原諒她了。


    再者說,即使要麵對宿炎,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即使她心裏有他,但那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共享一個丈夫的事已經在她心裏紮下深根了。時至今日,她仍是不願意妥協。


    寧願飽嚐相思苦,不願與人共一夫。


    啪啪啪!門被人拍響,淩風道人的破鑼嗓子就大聲叫了,“丫頭!快出來!我找你有急事!”


    司雪黎抿了抿唇,無奈地搖了搖頭,穿了一件天藍水色長裙,便去開門,“爺爺,什麽事?你聲音小點,現在已經半夜了,別擾了大家的清靜。”


    淩風道人苦著臉說道,“雪黎丫頭,你知道我這酒蟲被勾出來了,不喝兩口今天晚上根本睡著……”


    “你讓小二給你拿上一壺來不就好了?”


    “你知道我喜歡喝個桂花酒,桃花酒,梨花酒,這才能襯托出我高潔的品位嘛……我剛問了小二,這兒隻有普通的燒刀子,凡夫俗子的酒我怎麽能喝呢?他說啊,出門左轉,一直朝前走,那就是西街,有一家花釀坊酒香醉人啊!”淩風道人說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司雪黎臉都快皺在一起了,“……你什麽意思?”


    淩風諂媚一笑,“我今天救了你一命,你還沒報恩呢,這大晚上的你不忍心讓我這老頭子出去晃蕩吧,你跑一趟,就算是報答我的大恩了,這買賣如何?”


    司雪黎嘴角抽搐,“我也救過不少人,我都分文不取,你竟然獅子大開口……”


    “你是紅衣神女,誰能和你比?我就是個饞酒的老頭子罷了!”淩風說的理直氣壯,“更何況,你敢讓一個體弱年邁的老頭深夜出門嗎?”


    “……那你就敢讓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深夜出門?”司雪黎不想這麽直白地誇自己,可和淩風道人這樣厚臉皮的人說話,就得比他還厚臉皮。


    “嗤……誰能抓得了你,你那一堆毒蛇……”淩風突然正色起來,“這是師命,快去!不得延誤!”


    實在不想和淩風道人這麽糾纏了,否則這半夜的光景都會沒有,司雪黎捋了幾下頭發,用一根


    粗麻繩簡單的束了發,便將門重重一摔,便下了樓去,震得淩風道人又開始齜牙咧嘴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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