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老太捶著自己胸口:“你是要我的命嗎?我那時候生你一個,我遭了多少白眼啊,娘是不會害你的,我是不想你也被人這麽指脊梁骨!我就想你幸幸福福的,成個家,等我們死了能有人照顧你。”


    “周岩那個樣兒,是我照顧他還是他照顧我?”


    於老太隻管流淚:“再怎麽有個互相扶持的,就是好,總之,這麽些年,咱們家也有些家底,周岩家……不行就不行,娘總能給你找到好的,哪怕有什麽人說你隻會生女兒,娘也會給你找到好的。娘有錢,娘為你攢了一輩子的家底,不會叫你受了委屈。”


    她又開始數那些錢,就像在數自己死去後,單秋玲的未來。


    單秋玲的心一下就跟吞了刀子似的,疼得慌。


    她是不可能跟自己爹媽鬧的,她就是看不得自己爹媽一大把年紀,白發蒼蒼的還這麽操心。那些錢,是家裏的積蓄,他們就連生病都舍不得花錢,恨不得拖時間拖好,現在卻想著拿錢給她找男人?


    怎麽忽然成了這樣了!


    因為周岩?不,周岩隻是一個蠢貨,以前她相親失敗,爸媽也沒那麽灰心過。


    對了,單秋玲想到了。


    因為福團,那個小孩兒唯恐天下不亂,說什麽“一撇腿一個女孩兒,一撇腿一個妹妹”


    對著她的肚皮,跟看戲似的數數,一、二、三、四……然後拍掌說:“都是妹妹!”


    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說法,娘就怕她嫁不出去,娘就慌了。


    單秋玲的目光一下子起了火,被那股怒氣給吞噬了,和周岩相親不能成很正常,但他們失手推了她媽,她要找迴這個公道,可除此之外,福團這裏的公道她也要討迴來!


    福團那些話,一定會掀起在隊裏的風言風語。


    單秋玲知道隊裏的流言厲害,她不能讓爹媽被流言給裹進去,更不能看著因為這個流言,他們就想掏空整個家底兒!


    單秋玲突然怒吼一聲,係上鞋帶站起身來。


    倒是嚇了單老頭、於老太一大跳,單老頭以為她還要去找周岩家的麻煩:“你不許去周岩家!”


    單秋玲說:“我今晚不去周岩家,這麽晚我不翻山,太危險了!我要去的是福團家,憑啥她這麽說?她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害人不夠,害到我頭上來了!”


    單秋玲根本不在乎什麽生兒生女,她也不咋想嫁人。


    但是那福團……靠著斷人生男生女,在隊裏跟個神婆似的,多少人因為福團說能生兒子,給福團塞好處,她真不知道在這種環境下,說她一撇腿一個女孩兒、一撇腿一個妹妹是在害人?


    單老頭、於老太倒是頓了下,他們都不想閨女背著這麽個名聲,更不想看閨女被人指指點點,也覺得該找福團家說說。


    這麽小一個孩子,太遭人厭了。


    單老頭說:“我跟你一塊兒去!”


    單秋玲迴他:“你還是在家照顧媽吧,我一個人能行,你就別去添亂了。”’


    單老頭:……也行,反正他這閨女力氣大不說,辦事兒其實很有譜,這麽多年沒讓別人占到一分便宜,但也沒讓家裏在隊裏和誰都處不好,這個度,她還是有的。


    但單老頭還是有些害怕:“你去說歸說,你拿鋤頭幹啥?”


    單秋玲已經跟猛虎出籠一樣出去了:“他家這麽多人,我不提著個鋤頭,不是輸了陣仗嗎?你們放心好了,那家人現在‘享福’還享不過來呢,敢和我硬拚?”


    單老頭不是怕年春花的三個兒子和單秋玲硬拚,是怕單秋玲這個暴脾氣啊。


    他趕緊叮囑單秋玲一句,單秋玲懶懶說了句知道了,就消失不見了。


    鄉間的夜晚,野狗和家狗互相勾搭,家狗們在自家地盤上,假裝淺寐,實則在盯著暗處,如果有人想偷東西,家狗們第一個不放過他。野狗們在路上溜達,甩著尾巴享受月色,但一看見拎著鋤頭、威風凜凜的單秋玲,家狗們伸長脖子,瞧了眼後趕緊盤成一團。


    野狗們也夾著尾巴,特別主動地給單秋玲讓出道來。


    這女人好嚇人,有殺氣!


    那邊,年春花家尚且不知道大禍臨頭。


    年春花讓楚誌茂給自己捏肩膀,閉著眼享受著,李秀琴也一副太太的模樣兒,在條凳上坐著,手裏把著有山茶花的搪瓷缸子,吹吹熱燙的茶麵兒,一口熱茶下肚,別提多美了。


    李秀琴覺得自己現在是翻身了,福團是她名下的女兒,福團那麽有福氣,說啥是啥的,她現在也跟著沾光。


    是年春花媳婦兒裏的第一等得意人了。


    因此,那些灶間、圈裏的活兒,就全扔給了蔡順英,蔡順英既要忙鍋裏的事兒,還要看灶裏的火,時而還得去管雞籠裏的雞,真是忙得腳不沾地,累都要累死了。


    這段時間蔡順英天天白天晚上的這麽忙,累得整整瘦了好幾斤,看起來就跟一把骨頭似的,嘴唇上起了幹泡兒。


    沒法兒,這家裏福團有福,是一點活兒都不能做的,李秀琴作為福團的福媽,也要沾著福氣不做活兒,年春花那就更不可能了。家裏的男人們?要是讓他們做活兒,年春花第一個撕了蔡順英。


    蔡順英再是叫自己孩子幫自己做點兒,可孩子們的能力畢竟也有限。


    蔡順英暈乎乎的,從鍋後麵繞到灶後麵,想要往灶裏扔一點柴火,福團和哥哥楚學文在那兒玩兒呢,蔡順英聲音微弱地說:“福團,學文,讓讓。”


    福團在玩兒一種叫做撿棍的遊戲,用一大把棍兒灑在地麵,撿起一根棍不能讓另一根棍兒動,她正聚精會神,沒聽到蔡順英說話。


    蔡順英都快站不住了,連忙說:“福團,讓讓……”


    她催了第二遍,福團這才咬唇看了她一眼,落寞地打算離開。


    年春花連忙給福團撐腰,罵道:“你一定要從那兒過去嗎?你這麽大的人了不知道自己繞過去?”年春花唾沫橫飛地罵著,蔡順英委屈辯解:“媽,我不是……”


    年春花哪裏聽她解釋:“這幾天我就瞧著你臊眉耷眼的,怎麽,讓你做點活兒心裏不高興?我再給你們說一次,家裏現在日子好,有福氣,就要珍惜!”


    “尤其是,要對福團好!福團身上有大福氣在哩,你蔡順英一個沒福的跟著享受了福氣,你多做點活兒能死?咱家有現在,全靠福團,大家都必須要對福團好,要敬著福團!你蔡順英連過個路都要為難福團,你是不是白眼狼?啊?”


    年春花這是在借罵蔡順英,敲打家裏所有人呢。


    這段日子,家裏被送了不少禮,什麽白砂糖、雞蛋糕、酒……應有盡有,還有人塞紅包,那些東西大多進了公中的賬,不少人眼睛就盯著這些東西。年春花必須得把她們教育得服服帖帖的。


    要讓她們知道,那些東西本來就是福團帶來的,她們能跟著沾點光就該滿足了,不要肖想不屬於她們的東西。


    蔡順英本來就很虛弱,現在被劈頭蓋臉的這麽一罵,身子晃了晃。


    她忽然就覺得,生活太難了。


    福團、福氣。


    是,福團能夠斷人生男生女,好像是很有福氣。但是,她蔡順英得到什麽了?她有了更多的、幹不完的活兒,有了一個必須笑臉相迎的小祖宗。


    就連她的兒子們,也都常聽著年春花辱罵她,現在開始習慣,覺得她就活該做活、活該被罵。


    蔡順英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她隻是格外的淒楚,格外的難受。


    蔡順英確實不懂,人其實就是動物,但是人會賦予一些溫情的文化在動物屬性之上,所以,大多數人的家庭會互相包容、互相分工。但是年春花家不是。


    在年春花家裏,福氣就是硬通貨。


    福團有大福氣,連帶著李秀琴等人作為她的媽,也要享受福氣的好處,可是再有福氣,家裏的家務不會隨之減少,總要有人做活兒,最後這些活兒不就全落在沒有福氣的蔡順英一個人頭上了嗎?


    以後蔡順英的兒女要是長大,那些活兒就全是她的兒女的。一環吃一環,一個階級吃另一個階級,年春花家就是殘酷階級的縮影。


    白佳慧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才毅然決然分家,躲過了這一場磋磨。


    年春花還在繼續罵蔡順英:“你可別覺得委屈了,沾了福團的大福氣,你才有了肉吃,有了糖喝。這日子比之前好太多了,你不要不知足!”


    老老實實幹活兒。


    蔡順英背過臉去,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看見自己被罵哭了。


    她窮了一輩子,吃肉的時候少不假,可是她現在實在太累了。她不是沒有去上工,難道她賺的就這麽少?她可以每頓不吃肉,畢竟這麽多年都是這麽過來的,她隻想下工後可以稍微歇歇,不要一下工就要做一家子的飯菜、洗洗不完的碗、做做不完的家務、挨罵不完的罵。


    蔡順英隻是想有一個最基本的“人”的訴求,也實現不了。


    沒辦法,年春花覺得她沒有福氣、沒福氣那不隻能被有福氣的人捏圓搓扁?上輩子,多少人敗在福團的福氣之下。


    就在年春花罵完蔡順英,又對著家裏的人絮絮叨叨誇獎福團的福氣,一口一口喂福團紅糖醪糟雞蛋,福團美滋滋地喝著甜到心口的紅糖醪糟水時,外麵卻傳來砰的一聲!


    像是有人拿石子兒砸了他家的門牆?


    緊接著,一個粗聲粗氣、潑辣無比的女聲傳來:“福團,你個不要臉的東西,還不給我滾出來!年春花,你個老不死的,連你家孩子都教育不好,還不快點滾出來!”


    這聲音在夜晚,如同春雷乍響,驚得附近的狗全都汪汪叫了起來。


    單秋玲一掀鋤頭,重重鋤在地上,把一塊石子兒都給活活敲碎,那股煞氣瞬間讓所有狗都沒了聲音。


    她繼續罵:“福團,現在你啞巴了,敢做不敢當?還不給老娘滾出來!”


    ……這聲音聽在年春花一家人心中,不可謂不驚訝,這是誰啊?怎麽忽然就罵福團了呢?福團這麽一個小孩子,怎麽會得罪人呢?


    年春花原本還在教育大家,說福團是天上的星宿,沒想到單秋玲這個虎逼一聲聲地罵福團不要臉,搞得年春花一肚子的話來不及說出來。


    這,有福氣的星宿也能挨這種罵?


    至於福團,福團哪兒聽過這麽嚴重的話?


    這段時間,大家都說福團靈、福團有福氣,天生就是個有福的,福團享盡大家的追捧。哪怕在當初的仙女事件中,大家也顧念著她是個孩子,對她是沒有一句重話的。


    所以,一聽見這麽直挺挺的惡意,高聲的辱罵,福團難受了,黑白分明的圓眼睛裏蓄著淚水。


    年春花氣得發抖:“誰敢這麽罵福團?”不怕遭報應嗎?


    福團也扭著身子,想去看是誰。


    這時候,楚誌平、楚誌茂等人也都打開門衝了出去,他們是年春花的兒子,外麵的人口口聲聲罵年春花是個老不死的,他們怎聽得下去?


    三兄弟衝出去,瞳孔緊縮一下。


    單秋玲拿好鋤頭,橫在身前,一副要拚命的架勢,兩眼都是猩紅的血意。單秋玲……他們是知道的,單秋玲力氣很大,吃飯比兩個男人吃得還多,幹活也強。


    現在她拿著鋤頭,一副搏命的架勢。


    楚誌平還算是冷靜的,製止衝動的兄弟們:“單秋玲,你無緣無故跑來罵我媽,罵我侄女兒做啥?”


    “無緣無故?”單秋玲往地上呸了一聲,繼續罵,“那個福團就是個賤//貨,你們家教育不好她,讓她出去到處噴糞一樣的胡說八道,就別怪別人幫你們教育。”


    楚誌平有些聽不懂:“發生什麽了?”


    單秋玲將鋤頭一掄,啪嚓砸到地上,驚得草叢裏蟋蟀都連忙跳走。單秋玲朝楚誌平身後的福團一努嘴:“喲,出來了,你來說說到底是咋迴事兒,你說不清楚,別怪老娘親自把你的臉皮按在地上踩。”


    福團……


    福團好害怕。


    單秋玲扛著鋤頭,跟鐵塔一樣威風凜凜,那鋤頭上的寒光差點把福團的心都給戳出來了。她想到今天用福氣斷言單秋玲生的全是妹妹的話,大概知道單秋玲為啥找她麻煩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麽兇呢?


    一直以來,福團的福氣都是讓別人在暗中倒黴,別人隻能怪她自己福氣不好,每次看著那些人叫苦連天自認倒黴的樣子,其實福團是有高興的。


    沒想到,怎麽到了第九生產隊就不一樣呢?


    楚楓、楚深差點掉糞坑,會選擇一石頭把糞水濺起來,濺她滿身。單秋玲被她的福氣斷言隻能生女兒,她不是在家自認倒黴,自己哭,而是跑來找她麻煩……


    福團這一刻怕了,後悔說單秋玲了,她怕單秋玲一鋤頭下來,自己就斷成兩截,那是任何福氣都沒法救迴來的。


    這些人、這些人……福團都要哭了,沒福就沒福,為什麽她們這麽兇啊!


    福團白嫩圓潤的小臉上流下淚水,哭得傷傷心心,直往年春花懷裏鑽,年春花連忙安慰:“福團不哭,不哭,欺負福團的都要倒大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七零福氣包的對照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下金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下金刀並收藏穿成七零福氣包的對照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