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秀焉迴到所居,將卓鳶之事說與淩重九聽,難免惹他一陣希噓的嗟歎,但淩重九並未再重拾學劍之事,他知道,這個孩子認定的事,九頭牛也難拉得迴來,讓他迴過頭來投身武學,勢必難若登天,自也不願再討無趣,撞一迴南牆。那孩子經此一事,似沉默了許多,不時的會走神兒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麽。

    時光易過,忽忽不覺過了幾日,這天一大早秀焉剛提著背簍出去,正撞見慕容岱來找他去玩,那丫頭問了方知他正要到草原上采些野菜菇之類,當下拍著小手嚷著要跟著去,秀焉無耐,隻得應了。當下二人一起出了鬆居,堪堪繞過陣結,突然見一個人影徜徨其間,似正不得其門而入,急急跑過去一看,卻正是屈雲。經過上次一戰,這個少年看起來變了許多,威武堅毅的小臉上而且略有些瘦了,平添了幾分焦躁、穩重,他已再不是那個玩耍嘻戲、拍馬旋弓的屈雲了。上次的事讓他知道了一個道理,那就是隻有漢人上乘的劍術才能打敗草原上最精悍的狼。如今也不知他為何來找秀焉,這刻見到二人正走過來,手中卻拎著一個簡陋的鳥籠迎過來,道:“焉,我等你兩天了,但……但我卻進不去……”

    秀焉聞言一愣,不知所措地警戒望著他,慕容岱早驚喜地叫了一聲,突然如小鳥般跑過去攫過那個鳥籠,臉上倏地溢著好奇、喜愛的神色,瞪大了眼睛望著裏麵,原來那籠中放的正是雪日秀焉所救的折雁。這刻看它病態盡退,烏黑的羽毛竟放著光亮,可見這些日條理的極好。這刻見慕容岱逗它,撲棱著翅膀竟鳴了幾聲,也反過來拿眼睛瞪她。他們大眼瞪小眼不說,卻聞屈雲又道:“我日日喂他蘆根與少許銅,它已經好了,今日我就還給你。”

    秀焉行過去,這時慕容岱正逗得有趣,卻被他取過籠子,托著打開竟將那雁捧著放了生,那雁初出枷籠似是尚不知所錯,在秀焉手上拿眼亂看了半晌,方噭然振翅飛去。難免又惹得慕容岱一陣失望的歎聲:“秀焉你幹什麽,我整天叫你大雁,你也不用真的把它當兄弟啊!真是可惜,我還想和它玩幾天,都被你這隻大傻雁給攪了。”

    屈雲也不禁一怔,道:“秀焉,你……你怎麽把它放了?”

    秀焉道:“大雁不是我的,本就該飛在天上,駿馬本就應在草原上奔馳,若是因為我們喜歡就讓它們不能自由,那與段國人欺負我們有什麽不同?”

    屈雲聞言猛地一怔,突然迎麵跪了下來,納頭拜了一拜。此舉甚是唐突,秀焉二人正說那鳥,登時被嚇了一跳,慕容岱猶為奇怪,

    繞屈雲看了半晌,呐道:“屈雲,你……你幹什麽?”秀焉也自不解,忙要拉他起來。卻恁拉不動,不知所措地皺眉奇怪地道:“屈雲,你……你快起來啊,為什麽一直蹲在地上?”

    屈雲堅持著不起來,眼中竟凝著一泓漩然欲下的淚水,抬頭望定秀焉道“焉,你能幫助大雁,請你也幫幫我……”

    秀焉自不明白自己如何能幫得了他,忙道:“你先起來再說,但我怎麽能幫你呢?”

    屈雲見他不答應,還道他有意推脫,更加有勁地跪著不起。秀焉不知他所求何事,更不知自己能否做到,故而不敢遽然答應,但如今看起來,自己若是不先答應,屈雲是決計不會起來的。當下他無奈地點了點頭,屈雲見了,心中一喜,臉上頓時淚笑交溢著起了身,卻被慕容岱作狀刮著小臉,笑道:“這麽大了還不知羞,又哭又笑的,象什麽男兒漢,你到底有什麽事?”

    屈雲臉上一紅,收了淚容,突然眼光轉冷,道:“我要為我爹報仇。”

    秀焉聞言先是一怔,不解地哺喃道:“報仇?你……你是讓我為你……”

    慕容岱聞言也大瞪其眼地道:“什麽,你……你讓大傻雁替你報仇?他如何能打得過那個卓什麽啊?”

    屈雲見他們誤解,忙歉然一莊,自腰間革囊中去出了一個布包遞將過來,卻被頑皮又好奇的慕容岱攫去,匆匆打看一看,竟是一冊手抄的薄書,翻了幾頁,除了能看懂幾副圖外,上麵盡是些漢字。她以前隨秀焉學過漢書,但漢字卻沒認得多少,如今她瞪大了眼睛看有幾個似曾相識,弄了半天也認不得幾個,當下意興索然,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好玩的那,卻盡是些鬼畫符,給你——”當下逕將它扔與秀焉。

    秀焉接過看了幾頁,心中猛地一震,當下已了然了幾分,謂屈雲道:“你讓我教你這些漢字?”

    屈雲點了點頭,道:“這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給我的,我們學了他就一定能找卓鳶報仇了……”

    秀焉聞言默然無語,他不知道這件事是好是壞,更不知道屈雲口中那個“很厲害的人”的劍法,究竟能不能打敗草原上不敗的神話。段國五大狼主的修為並不是尋常的武功所能對付得了的,屈蒙、丹莫都不能,卓鳶能在片刻之間打敗部中所有的高手,僅憑手中這卷劍譜就能打敗他麽,他不知道。半晌,他喟然歎了口氣,卻聞屈雲急道:“怎麽,你不願意?”

    秀焉點了點頭,屈雲已目如急電地道:“你害怕?”

    秀焉又點了點頭,屈雲見狀突然愈加生起氣來,怒道:“難道我們慕容部的仇就隻能放棄麽?”

    秀焉道:“如果不放棄,可能會死更多人。想想將來你若是打敗了卓鳶,段國會殺我們更多人,來更多、更厲害的人。”

    屈雲突然義憤填膺,大聲謂道:“但我們就不能反抗麽,任他們一年又一年地掠走我們的牛羊馬匹,親眼看著殺我們的兄弟……”說著說著,他突然淚流滿頰,一把奪過那卷劍譜,憤然揮淚便走,邊走邊道:“我今日就去段國找那匹惡狼,好叫他們知道我慕容也有不怕死的勇士。”言罷果真加緊了腳步向北便行,突然卻聽秀焉似是無奈地大聲道:“屈雲,我教你……”

    屈雲正且哭且行,急得幾乎失了心神,直待慕容岱重又喊了兩遍,方能聽到,聞言突然抹淚折迴來,拉住秀焉,意似不信地道:“你答應我了,真的?!”

    秀焉無奈地點了點頭,屈雲頓時如獲至寶,忙顫抖將那卷劍法交與了秀焉,這刻慕容岱也似乎頓時對那冊東西產生了興趣,也湊過來看。秀焉無奈地凝望著他,沉重地接過那卷劍譜,良久方道:“劍譜我們可以教你,但不能保證能教得好。”

    屈雲忙道:“不要緊,我們先學學看,我爹早說過晉人的武功很厲害,我們隻要永不言敗,終能打敗那頭惡狼。”

    “什麽惡狼,他叫卓鳶。”慕容岱的記憶突然似是靈光了許多,竟記起了卓鳶的名字,她突然話鋒一轉,拉著秀焉與屈雲不放,撇著小嘴道:“你們都學了,我也要學,我可很聰明哩……”那知話猶未畢,早惹得屈雲破涕為笑。秀焉看她那天真爛漫的模樣,也不禁莞爾。慕容岱自是不解他們如何都笑,怔了半晌,還道說錯了話,擰眉迴想卻始終不知所以,複又惹得二人一陣暗笑。

    自此,秀焉便日日執了那卷無名劍法細加研習,屈雲與慕容岱二人有空便來找他,或與談一道出去放牧。秀焉一有所得,便急急告與二人,他自己本不願學劍,但這裏隻有他一人以前隨父親學過一年,有些功底,屈雲與慕容岱二人初識晉國漢人的功夫,如初學語的孩子,處處都要詳加講解,有些動作非得自己諳熟方能傳與他們,自然而然地練了起來。但此套劍法頗為博大精深,不入其深根本無法明其底裏。好在居處尚有一個淩重九在,但秀焉又怕他逼自己練他的劍法,有不懂處,也不給他看那秘笈,隻口上說了向他請教,淩重九似精通劍術,造詣深不可測。秀焉所有的疑問到了他這裏,無不迎刃而解,尤其難得的是,淩重九

    不但講得清晰入微,有時甚至親自揮舞一段樹枝演示給他看,其一招一式竟與那劍譜所說的變化極其相似,令秀焉茅塞頓開,進境神速。

    數月下來,一套博大精深的無名劍法給他半學半悟,九劍一百八十式啃了個透練瓜熟,演練起來竟然輕靈飄逸,劍花迂轉,閃轉騰挪,神乎其神,這秀焉年紀輕輕,孱弱無力的生命突然迸發出了強悍者也難以期及的驚人光芒。倏忽之間,風濤隱隱,天上風雲際會,若有驚雷,一棵樹後倏地閃過一道人影,獨臂仰天觀望那朱霞明麗,白雲卷舒,慨然歎道:“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一名提劍寰中、削平天下的萬世之師……”

    獨臂人影消失了。

    旁邊圍觀的屈雲與慕容岱驚歎地望著秀焉,許久慕容岱方上來拍手,秀焉劍法雖有進境,但自幼體弱,不耐久勞,一套劍法尚未演完,早已氣喘籲籲,上氣難接下氣了。倒是屈雲身強力壯,雖不似秀焉那般領悟的透徹之至,但被秀焉手把手耐心地教過六、七迴,也演得唿唿聲風,氣勢不凡。慕容岱見他們一個比一個用功,也不禁纏著秀焉要學,但她向擅不善繁複之事,更是練得一塌糊塗、歪七扭八,看得秀焉與屈雲二人大搖其頭。後來她索性放棄了隻看秀焉與屈雲演練,為他們準備飯食,還不時慫恿他們以竹代劍,實地比劍拆招,但因為體質問題,秀焉每每拆到一半便力有不逮,兩下隻好自行練習。

    練到後來,秀焉向淩重九請教那卷秘笈篇末一套叫‘貝葉眼藏’武功,想不到淩重九竟然對此篇十分推崇,聽他說此功比中原著名的‘隔紙觀燈’、‘剔窗窺月’兩種上乘功夫更為精妙。一聽秀焉言及此功,千叮萬囑地讓他們照著勤修不輟。原來這套劍法精妙絕倫,而這套‘貝葉眼藏’更是踏上劍道的上乘法門,無上妙法。因為初學劍的人,大多看不清對方的招式而落於下風,‘貝葉眼藏’正是鍛煉人深湛靈神察照能力、眼力和對劍式的感覺,其練法是每日目注隨風振動不止的樹葉,觀看它的振動,用耳聽它的振動,用鼻子嗅它的振動,用心感受它的震動。直到看得清楚聽得仔細,然後不斷挪遠距離,再看再聽,直到有一天能在十丈外聽清看清一片貝葉輕微的振動,才算小有成就。而後來,還有劍法上快、準的配合,一場下來,對手的劍術再高深莫測,在我眼中隻不過一枚輕葉籟籟振動,不足言害。我隻須以拈花撥葉手段,輕輕揭過,天下高手,有何可敵?

    這套‘貝葉眼藏’乃是進入劍道大乘的終南捷徑,可以說是天下武林中千金不易的秘密。秀焉與屈雲福緣不

    淺,自不待言,卻不知正是這套武功,及早將草原上的連個平凡少年帶入了劍道極至的境界,令他們更加深悟到了這套無名九劍的深髓,實在是博大精深。

    時光荏苒,自從屈雲與秀焉開始學劍,已經兩年多了。其間段國雲擾自不待言,但乞郢自從上次一役,更是敢怒不敢言,經過此段,秀焉與屈雲二人劍術稍有小成。這些時候,黃藤部又有幾次前來挑釁,屈雲每次都忍不住要出手,但都被秀焉止住,並告他道:“我們倆眼下的劍術,尚不是卓鳶的對手,若是這刻逞血氣之勇而引起卓鳶的注意,不待我們羽翼稍豐,此人便會痛下殺手,如此一來,我們此生也難有報仇之望了。”經他這一說,那屈雲果然冷靜了下來,甚至段國雲人拿他的父親嘲笑慕容部人,他也竟能忍得下去,但私下愈加勤奮地練劍,將所有的不快盡皆發泄到了劍術上。

    兩年的時光實在快得很,淩重九的傷在兩年之後,益加嚴重了。

    草原深川上的丹楓白露,揮袂霑襟,不覺歲月幾經,倏忽在任。慕容與北麵的鄰國宇文在柳城交戰,名震天下的‘北月刀尊’宇文形勝一口氣斬了十一位慕容高手的人頭,令慕容一時無人為將。但五十裏秀卻依然深穀逶迤,高山岩岩,絲毫不聞上振於天的鍾鼓之音,不見下蟠於地的旌旗繽紛。草原上卻有兩個少年,如雨後春筍一般,破堅而出,在莽莽蕩蕩之中,倚劍長嘯。

    秀焉與屈雲長大了,長得好快,而調皮的慕容岱也變成了姑娘了。對於這一點,慕容岱突然有了失控的感覺,她發現這兩個人長得越大,自己就越覺得他們似乎在脫出自己的控製,這點她很擔心害怕,但同時心裏卻又有種莫名的驚奇,有時倒反而希望看看他們長大的模樣——如今她連自己也控製不了了。

    忽一日晚上,淩重九仰觀天相,但見流星起於牽牛,入於太微,龍形委蛇,其光照地。不覺臉色泛灰,驚惶莫名。

    秀焉奇怪地問道:“伯伯,你……你怎麽了,是不是傷口又痛了?”

    淩重九眉頭深鎖,久久方道:“此夜夜天相看,近日你們慕容的國君慕容廆將有大難,或者是我,我們必有一人將有不測……”

    秀焉聞言,嚇了一跳,急忙道:“怎麽會了,淩伯伯你與我們的國君素不相識,而且……而且伯伯你的傷都快好了……”

    淩重九聞言,生怕這孩子再為自己擔心,當下也自一笑,引為杞人憂天,一笑置之,但小秀焉忘記之後,他卻吊影慚魂、仰天太息,陷入了沉思之中……

    接下來的時光,秀焉日日聽那淩重九講述江湖典故,劍宗流派。他似乎在著短短的時光內,要將江湖上所有的事都告訴這個少年人,最顯然的是,近日他身體愈來愈為不濟,但也沒有打坐療傷,這一日正講到中原各宗的暗器手法,淩重九略為一滯,喟然歎道:“說到天下各宗各派的暗器,其中以江南晉國瀟湘劍派的‘流熒神針’與西川‘無影門’的‘月芒散照’最為上乘,但它們還遠遠算不上天下最厲害的暗器……”

    秀焉恭恭敬敬地聆聽著,此時不禁問道:“什麽才是最厲害的暗器呢?”

    淩重九希望給這少年一個很深的印象,莊容說道:“天下最厲害的暗器是人心,可怕的人心……”

    秀焉似懂非懂,望著孱弱的淩重九點了點頭,若有所悟地道:“‘流熒神針’與‘月芒散照’雖然能奪人命,但畢竟有跡可尋,人心卻……卻是怎麽傷人的?”

    淩重九默運良久,喟然一歎,撫著這個少年,說道:“孩子,你說得一點也不錯,人心傷人是在勾心鬥角,機關算計,這些才是令人防不勝防的致命暗器,即使你身懷天下無雙的武功,但與這種暗器相比也相形見拙……”

    秀焉瞪大了眼睛望著老人,道:“淩伯伯,你……你也被人算計麽?”

    淩重九望著這個天真的少年,欲言又止地仰歎一聲,清咳了數聲,轉了話題,意味深長地緩緩道:“孩子,伯伯最近身體越來越差,恐怕時日無多了。我從不欠人什麽,告訴我你有什麽心願,我必助你完成。”

    秀焉聞言一怔,但看他如此認真,當下想也不想的道:“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我的父母。”

    淩重九眉頭深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這個願望恐怕我難以幫你實現了,因為我再也迴不到中原了,非常抱歉,你還有別的願望麽?”

    秀焉看了看淩重九,心中沉吟未定,欲言又止地轉身去看那滋滋冒煙的藥甑。淩重九心中有氣,憤憤的一拍床塌,踉蹌而起,邊咳邊忿然道:“有什麽話就說,婆婆媽媽的不象個男人。”

    秀焉看了他一眼,稍掬愁眉道:“但伯伯你現在……”

    淩重九攢眉怒道:“焉兒你幾時學得如此虛偽,你……你以為我隻剩幾莖殘骨,一副枯骸,倒在床褥之間,懨懨待斃是麽?”言畢重重地哼了一聲。

    秀焉看他如此生氣,不敢再多躊躇,無耐的道:“我爹在時,他在林東最高的一棵鬆樹上救了一窩交嘴雀

    ,從那最高的樹頂上可以看到一些東西……”

    淩重九不待他說完,接道:“你想看一看到底是什麽,是麽?”

    秀焉道:“我爹說等我長大練好了輕功,要我自己去看,但我現在……”

    淩重九“唰”的站起身來,突然不知為何,二話不說地一把抄住秀焉的腰帶將他提起,快步出了樹屋,“嗖!”地一聲提氣飛速地向東掠去,不待秀焉說話,須臾到了東邊的林中。時值交秋天氣,西風辰起,白露為霜,漸漸疏散的林中飄浮著揮之不去的嵐靄,颯颯而行的淩重九倏地頓住了腳步,前麵果有一棵七丈來高的巨樹,他撼了撼秀焉道:“小子,你指的可是這裏嗎?”

    被挾提的秀焉神情無耐地點了點頭。

    淩重九微微一頓,倏然駐足,將秀焉放了下來,拍了拍手,長長喘了口氣,堪堪提了口真氣,斜睨了靜立的秀焉一眼,問道:“小焉,剛才為什麽不喊不叫?”

    秀焉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淩重九心中好奇,沉默了片刻,凝重地開口道:“你不敢說?”

    秀焉看他著急,於是仰起小臉接道:“我剛才隻說了句交嘴雀,你就把我拎到它的鳥窩下,我那還敢說什麽?”

    淩重九望了他一眼,撚著胡須喟然一歎,道:“孩子,你那點心思我還能不知道,我最近是內力有損,但施展輕功時罵你都可以,別說和你聒噪幾句了。”

    秀焉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籲了口氣,叉開話題,指著三丈外一棵大樹接道:“淩伯伯,就是這裏了。這棵樹是這裏最高的樹木,在樹頂有一個交嘴雀巢,幾年前我和爹在這裏練武,有兩個小雛雀掉下了窩,爹可憐它們,就施展‘飛騰虛渺’的上乘輕功到了樹頂,將它們放迴巢裏。之後我爹站在樹頂一動也不動的望著南邊,我喊了他數聲他都沒察覺到。直到他飛下來,我問他在看什麽,爹卻沒迴答,他隻是含淚問我想不想學‘飛騰虛渺’,他說隻有學了上乘的輕功才能親自去看……”

    秀焉說著說著,眼中淚水忍不住簌簌而下,良久,突然發現淩重九正一臉嚴肅的縱目四望,警惕地靜聽著林中的靜謐,不禁為之一怔,問道:“淩伯伯,你在看什麽?”

    淩重九忙揮手止住他的話鋒,做了個息聲的動作,片晌方語氣遲疑地哺喃道:“不妥,不妥,太靜了,靜得有些不同尋常。但又說不出哪裏出了問題,難道我內力損了,警覺也失了……”

    秀焉縱目四覽,瞪大了

    眼睛道:“沒有啊,淩伯伯你也忒煞小心了吧。”

    話猶未完,淩重九已自“哦”地一聲,自嘲地笑了笑,輕拍了拍秀焉的肩頭,拉起他的手,向仰起小臉的秀焉和藹的道:“焉兒,如今你已不能習武,我助你達成心願,可好?”

    秀焉仰臉看著他,點了點頭。

    淩重九莊容地望了這棵高楸一迴,心中微微一震,但繼而眼中倏然閃過一股淩越的豪情,麵色一莊,一聲長笑,單手提起了秀焉的腰帶,縱身而起,恍然之間尤如巨鵬淩空,鷹飛鷲起般步空而起,匆遽之間卻已到一棵高三丈的樹枝上,但見淩重九稍一點足,又飛騰而起,如禦長風般地飄然地斜落到了那棵高樹的樹冠上,倏然刹住身形。低頭一看,身下四尺樹枝間果有一用鬆針和枯枝搭的一個鳥窩,裏麵襯墊著地衣和蘚類,還有三個嘴形奇特的雛雀。它們上下兩個嘴殼尖部交叉,體羽朱紅的,頭頂亮紅。確實惹人喜愛。他正欲招唿秀焉,突然發現他雙眼清淚瑩瑩,一動也不動的望著南方……

    淩重九欲言又止,俯首南瞰,頓然形神一爽。

    但見數十丈外,一方密無可入的深林中央,鬆篁鬥翠,竟有一泓碧水,潭中鬱鬱蔥蔥、伏層起疊的生了許多株形優美的藕荷,夭夭灼灼,顆顆株株,青葉間盡是清姿脫俗、碩大鮮素的白蓮,其形其狀,或如醉杯,或如玉碗,其白若素,嬌俏婉然,堪當得花葉俱佳,並具芳香。

    淩重九心頭突然湧動著一種莫名的感動,不意遼東邊荒偏林之間,竟有一番如此的景致。他看了眼神情戚然、默然無動的秀焉一迴,輕輕歎了口氣,溫聲道:“焉兒,為何流淚?”

    秀焉怔望著那浴水皎然的蓮花,一任頰間清淚劃麵,泣道:“淩伯伯,你可知我娘叫什麽,她的閨中名字叫青蓮……”

    淩重九聞言眼中酸澀,心中悵然,意欲溫言開解幾句,但又知他年級雖小,卻脾性堅毅,片言支語,如今定難竭抑他煦煦難斷之情,當下不禁籲聲長歎,道:“這燕代果然氣吞萬裏,乃是出英雄的地方,早聽說大遼水縱橫如劍,不知焉兒能不能有暇時帶伯伯一睹其風采?”

    秀焉知道他有意讓自己忘痛,當即含淚點了點頭。

    淩重九卻高興得很,沉吟片刻,然後搖著頭默然他顧。

    此時殘月漸隱,晨曦初現,遼闊的疏林草原,飄蕩著欲散不散,欲聚無聚的嵐靄林霧,清風拂過,恍如舟行大海,飄飄蕩蕩,不能斷絕。年過半百的淩重九,終年挾劍遠遊,倥

    傯江湖,難得有居室閑處、憑高遠眺的機會,他何曾想到自己如今竟能點足跂立,大袖飄飄,憑臨於燕國八方極闊之林端,展目萬裏江山,聯想起中原群雄紛爭,江湖浩蕩,而歲月宛如流水消逝,昔日輕狂任天下,挾劍少年遊的景象依稀曆曆在目,而如今大行將至,方知世間所有,再精彩也不過是曇花一現,轉瞬即空,怎能不讓人概歎人生苦短,亂世明主無覓、英雄何在啊。

    淩重九長長籲了口氣,強提丹田真氣,昂首仰天一聲長嘯,似欲一舒心胸之淤塞。繼而低首俯瞰,信口長吟道:“江山雲萬裏,晧首緲星河,彈劍三尺足我願,白鶴聲鳴振九皋……”其詞氣悲伉,令人聞之不禁心中暗凜。

    突然間……

    高吟之聲戛然而止,倏忽間代之以突如其來的靜謐與沉默。

    秀焉轉頭一看,發現淩重九一臉肅容,駭異的望著東邊動也不動。不禁奇怪地斜首俯瞰,頓時心中突地一聲。但見霧靄息隱間,幾十餘丈外的層林間冷光閃閃,寒光爍爍。他裂目細看,心中竦然一驚,仔細辯別,林中竟磷磷的藏伏著成無數的金甲刀兵,橫劍陳戈,精鋼箭鏑閃爍著攝人心魄的雪一般的冷芒,慨然不動地指向林東的一片草原上的道路——這躍馬漁陽的必經之路。

    顯然,這裏正醞釀著一件驚天大事,淩重九正欲縱身飄落,幽遠靜謐的林中突聞一聲清脆的繃弦的響聲,驚遽忽現,群鳥驚起,緊接著但聞“嗖!”的一聲箭嘯,一道寒光如電般一閃而至,雕翎羽箭,四十餘丈,聲到箭到。

    淩重九雙腳倏點,於三尺樹冠之上騰身斜略,同時一把將秀焉倏地拋高了三尺,用他那唯一的右手一把抄住了那疾如流星,力如開山的羽箭,快速的一覽,但見上書著‘宇文碩’三個字。飛速轉身間將箭“嗖”的抖手射迴,倏忽間又一把接住了那堪堪落下的秀焉。同時但覺身形難以自持,晃了晃終不能平衡那如山的力道,跌身下落。這所有的動作快如閃電,迅若奔雷,說來繁複,但實際上卻發生在不過一息之間,間不容發。哪知淩重九身在半空,遠處突然又是一聲繃弦箭嘯,挾著一股駭人的銳響,聲歇箭至,內傷未愈的淩重九本就孱弱,著個名叫宇文碩的箭又力重千鈞,淩重九但覺左腿一陣椎心的劇痛,欲斷無斷,陣陣地浪湧而至,倏忽間已是一身的冷汗,仿佛失去了半邊身子一般。他強撐著提了口真氣,騰的一下,二人自空急墮,撲的仰天委頹於地。還好秀焉在他之上,這一跌一砸,直令得淩重九脊骨如要斷折,挺身要待站起,腰上使不出勁,竟又仰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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