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你已差翅難逃。

    幸好,這不是吳宇森的電影,教堂聖潔的穹頂之下,我從最初的驚愕中醒悟過來——原來,自從上次的海島綁架時間,將我的警備提高到最高級別,就連我身上也安裝了電子感應裝置,無論我跑到世界上哪個角落,都可以通過gps定位係統,準確找到我的位置,最高可以精確到厘米!

    因此,我的大隊人馬也趕到佘山,發現我正在教堂內部,便在白展龍的指揮之下,嚴密包圍這棟建築,確認內無誤才闖進來。

    周圍全是我的保鏢,他們為遭到戲耍而憤怒,慕容雲和秋波已成籠中之鳥,我不相信他還有什麽辦法逃脫?

    然而,我卻惱怒地對白展龍等人大罵:“蠢貨!一群蠢貨!”

    大家都頗感到以外與委屈,明明是忠心耿耿護主心切,卻為何得到如此訓斥?

    因為,在秋波麵臨抉擇的刹那,他們像群強盜似的突然闖入,非但不能給我加分,反而會把秋波趕向敵人懷抱。

    果然,慕容雲重新抓住她的玉手,毫無畏懼身邊的前特種兵們,對我微笑到:“大哥,你的手下果然神速,小弟不由得佩服啊。”

    “住嘴!”

    我受夠了他這種冷嘲熱諷,要不是秋波站在旁邊,早就上去給這張漂亮臉蛋兩拳了。

    “我們打個賭好嗎?”

    “什麽賭?”

    他胸有成竹地看看四周:“今夜,你將把我放走。”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我搖著頭問:“為什麽?”

    “你可知道華容道?”

    “捉放曹?”

    不用解釋也明白,慕容雲抓住過我,最終卻不但將我放走,還把秋波還給了我——假如他不是神仙,卻可以計算到今天的話,那麽我仍然欠他一份情。他知道我還會把他做過的事情再做一次——將最大的敵人從自己手中放走,並且帶走敵人心愛的女子!

    “沒錯,你會這麽做的。”

    他充滿自信地微笑,拉著秋波向我走近幾步,沒人敢去阻攔他,隻有白展龍小心地站在我身邊似的不測。

    然而,我卻狂躁地對左右說:“全都給我退下!”

    保鏢們麵麵相覷退了幾步,但我仍為滿足,大喝一聲:“全都退到教堂外麵去!”

    “董事長!”忠誠的白展龍提醒了一句,“此人狡詐無比,千萬要小心!”

    “滾開!”

    我又是一把將他推開,他隻得滿臉委屈地點頭,帶著其他人退出教堂。

    於是,華麗的穹頂底下,再度隻剩下三個人。

    慕容雲居然以勝利者的姿態說:“大哥,我可以帶著秋波走了嗎?從此,我們誰也不欠誰。”

    “不!”

    我的阻攔令他吃驚:“大哥,算我看走眼了,你真是那種無信無義的卑鄙小人?”

    “等一等!我還沒有作出決定。”

    “你已經作出決定了!”

    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終於繳械投降:“好吧,親愛的賢弟,你可以離開這裏,但秋波必須留下。”

    這是我的有條件投降。

    “謝謝。”他給了我一個燦爛的微笑,但立刻恢複嚴肅,“秋波,還是讓她自己決定吧。”

    “也罷!秋波,你來決定,是跟我留下來,還是跟他遠走高飛?”

    我熱忱地直視她的雙眼,期待得到這雙曾被黑暗覆蓋的眼睛的迴應,讓我實現自己愛一個人並得到一個人的願望,我會為這個女人付出一切,直至讓她感受到幸福。

    這個問題又讓秋波陷入煎熬,她托著顫抖的額頭,悲傷地迴答:“高能,你為什麽要這樣逼我?你為什麽一定讓自己和我受傷害?”

    “什麽叫要讓我和你受傷害?”

    終於,秋波鼓起勇氣:“你不要再騙自己了!你知道我不會愛你的,但我不想對你說出來,我怕會傷害你的心。”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將我釘在教堂的座位上,癡癡地看著她憂傷的眼睛——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不會愛我的。她不會愛我的?她不會愛我的!

    坐在長椅上發呆許久,整個人像浸泡於冰水,就像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執拗地繼續追問:“可是,你就從沒有對我有過好感嗎?”

    “當然有過,在我的雙眼看不到的時候——”她苦笑了一聲,“我喜歡你好聽的聲音,喜歡你帶我去聽海,喜歡你說你的故事。我也有過期待,期待在視網膜移植手術之後,第一眼能夠看到你的臉龐。”

    “你看到的卻是這個人!”

    我指了指慕容雲,卻又什麽都做不了。

    “是,但當時我以為他就是你,我說過我會愛上第一眼見到的男子——而這個男子竟完全符合我對你的想象:漂亮、神秘、憂鬱麵

    具有古老王族氣質,一雙迷人的眼睛。我相信他就是我的夢中情人,相信命運讓他來將我從黑暗中拯救,相信我將與他永遠廝守下去。”

    她抒情似的說完這一切,轉頭看了看身邊的人,竟是情義綿綿的眼神。

    “可他騙了你!”

    “是,我非常怨恨這一點,我恨為何幻想中的白馬王子真的降臨,竟然是個騙局?可是,我的眼睛讓我無法抗拒,無法抗拒這個完美的男子。我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喜歡看著他飄逸的長發,喜歡看著他被風鼓起的漢服,喜歡看著他憂鬱地注視大海。當我離開他的時候,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他,每個夜晚都會夢到他,我無法抑製心底的衝動——對不起,我不想對你說些,是你逼我一定要說粗來的,我說過這會傷害到你。”

    秋波說完又低下頭,神秘的燈光灑在她的發梢,眼淚似乎已滑落在地,但這不是她的懺悔,我也不是告解神甫。

    “秋波,你確實傷害到我了。”

    “對不起,但這同時也傷害了我自己。”她走到我身前,撫摸我的額頭,像撫摸一個受傷的小男孩,“我知道你喜歡我,知道你願意為我付出一切,但前提是要我也愛著你。可惜,我做不到這一點,而且我也很感激你,我想對你的任何傷害,也是對我自己的傷害。”

    “你不愛我的原因是什麽?因為我沒有他漂亮?沒有他的神秘憂鬱?因為我隻有一張普通平凡的臉,而這張臉讓充滿幻想的你大失所望?”

    她繼續像母親那樣撫摸我的頭發:“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不愛一個人也不需要理由!”

    這句話完全塞住了我問題,讓我痛苦地仰頭長歎:“好吧,就算我無知。”

    “高能,再說一聲對不起,我願意成為你永遠的朋友——但也僅限於朋友。我想我不需要再說我的選擇了吧?”

    “是,我已經知道你的選擇了。”

    我不再需要她的安撫,因為我不再是個小男孩。我霍地站起來,後退好幾步,像受傷的獅子看著最大的敵人,以及我曾經愛過但已經不愛的女人。

    慕容雲抓起秋波的手,故意擺到我的麵前說:“大哥,我可以帶著秋波走了嗎?”

    “走吧……走吧……走吧……”我絕望地喃喃自語,“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

    這迴是無條件的投降。

    “保重!親愛的大哥!”

    慕容雲神色凝重,仿佛

    由衷地為我祝福,老旁人所見大概真以為兄弟情深。

    隨後,他挽著流淚的秋波,匆匆走出教堂大門。

    一分鍾後,我艱難地忍住傷悲,追到外麵的夜空下,並非反悔我的決定,而是讓外麵守侯得到人們讓開。

    果然,我的保鏢們圍住了慕容雲和秋波。

    但在我的明確命令之下,他們隻得無奈地推開,我用最後一點力氣說:“放他們走!誰都不準追趕,也不準跟蹤!放他們離開中國!”

    數支手電筒的照射下,秋波迴頭感激地對我點頭,她在感激我的寬容與放棄,感激我對她和慕容雲仍有情義。

    這對神仙般的男女,消失在佘山之巔,很快我聽到奇瑞qq發動的聲音,幾分鍾後便無影無蹤。

    從此,秋波將跟隨蘭陵王遠涉天涯,成為我的死敵的一部分。

    十字架上受難的基督正看著我。

    深秋。

    我常常迴憶夢中那池黑色的湖水,但已沒有了陣砧漣漪的秋波。

    這才令我感到秋天的意義,看著街邊梧桐逐漸枯黃,飄零下脆弱的葉片,如鋪滿大街的屍體,又被匆匆而過的行人的腳步踩碎,卻無法融入泥土與大地,隻得淒慘地橫陳於水泥或柏油路麵,等待西伯利亞的北風,將殘骸碎片卷入陰暗天空,變作無數細小塵埃,獻祭給這個冰冷的世界。

    她不會再迴來了,包括愛犬貝貝——我的心頭卻已如釋重負,搬開一塊壓抑許久的石頭。以往追求秋波的每日每夜,腦中夢中都是她的倩影,卻無法親近她的身體,更無法親近她的心。望眼欲穿隔靴搔癢的日子,不亞於在美國蹲監獄的煎熬。

    當我徹底絕望並放棄她的一切,就像放棄她曾帶給我的希望,放棄在獄中渴望自由的意誌,放棄獲得未來身體與精神幸福的權利——我也就徹底放棄了她帶給我的痛苦與抑鬱。

    原本壓得幾乎窒息的我,失去她後卻重獲大口唿吸的權利——另一種複活。

    想起她毅然離別時我的不舍與痛苦,想起她選擇慕容時我的驚訝與羞恥,忍不住對自己大笑幾聲。當時我的憤怒與失望,與其說是對秋波強烈的愛,不如說是對慕容雲強烈的嫉妒!作為一個男人我徹底敗給了他,眼睜睜看著他搶走我要的女子,這才是真正痛苦之處吧?我對秋波一相情願的感情,從來沒有強烈到對莫妮卡的那種程度。我需要的不是一個等待我進攻的周芷若,而是一個願意熱情地給予我的趙敏

    。

    我與慕容雲爭奪秋波的戰爭,是為最後的榮譽,為男人的自尊,為一種原始的征服欲,而不是為自己的愛情。從這個角度而言,或許我根本沒有愛過她。

    這不是失敗後的自我安慰,更不是無能懦弱的阿q精神,而是放手以後的醒悟——放開緊握的雙手,意味著可以掌握整個天空。

    為何我的讀心術能看到她心裏說:“高能,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你。”

    因為,當她雙目失明之時,還看不到我長什麽樣,她喜歡的是黑暗中的高能,卻不是陽光下麵目平凡的高能。

    我不會再怨恨秋波,她的選擇讓我明白,自她複明以後第一眼見到慕容雲——我九再也不可能擁有任何機會了。即便她被慕容雲送迴我身邊,依然無法改變第一感覺。美少年早已牢牢占據她的芳心,不會再容納第二個人,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可笑的無用功。

    相比於耳聰目明可以去世界任何角落的秋波,我反倒更懷念2008年愛擁擠的上海地鐵偶遇的盲姑娘——她才是我心底真正的秋波,雙目失明楚楚可憐,卻堅強勇敢智慧溫柔,這樣的秋波已一去不複返,就像我永久丟失了的記憶,就像我不能重溫的青春小鳥。

    好一個“人生若隻如初見”,我開始讀懂納蘭了。

    秋波,祝福你!

    至於,我原本差點要獻給她的“驚喜”,如今也成為了我的累贅。

    端木良沒起到哥哥的任何作用,那晚來不及說出這個消息——即便說出來又有何用?秋波心中隻剩下慕容雲,我的“驚喜禮物”不過是道小點心,及不上美少年這頓大餐。

    但我不能放棄端木良,聽之任之讓他成為一個威脅——他掌握我真實身份的秘密,是我在天空集團最致命的威脅。

    所以,我必須控製並利用他。

    端木良被我重金養起來,並給他配了一輛奧迪a8和司機(其實是監視他的保鏢)。他的一舉一動被嚴密監視。電話郵件被竊聽監控,每次出門有十幾個人跟蹤,定期向我匯報情況——就像判了緩刑的犯人,需要定期向派出所報到。

    為了邀功請賞,端木良說會想辦法聯係秋波,把她勸迴我的身邊。但我組織了他的計劃,何必徒勞無益?就讓秋波尋找她的幸福吧,而我的幸福自失去了莫妮卡,恐怕永遠不會再來。我將停留在孤獨角落,慢慢迴憶往日激情與眼淚,盡自己的一切力量乃至生命,完成那個承諾。

    梁

    漱溟說:“人類之左翼可貴,就在他具一副太容易錯誤的才能。”

    犯錯誤的不是端木秋波,甚至也不是慕容雲,而是我古英雄。

    一個男人撐傘走進深秋的公墓。

    這個男人就是我,現在我已不配再稱為男孩,因為在這座公墓深處,沉睡著我自己的墳墓。冰冷秋雨再度彌漫天野,壞繞墓地的遼闊水麵上,飄蕩著越發朦朧的水霧。曾經茂盛的蘆葦漸漸枯黃,似乎點一把火就能燒盡。隻有高大的鬆柏保持綠色,枝頭停著不斷發出哀嚎的烏鴉,不知在吊唁哪位剛入土的亡魂。

    一個男人撐傘走進深秋的公墓,踏上布滿青苔的濕滑墓道。

    這個男人就是我,現在我已不配再稱為英雄,因為在這座公墓深處,埋葬著被我冒名頂替的蘭陵王的傳人。無數墓碑豎立在左右,刻著已走過漫漫人生的名字。他們的骨灰被子女供奉於此,隻有每年清明冬至前來祭典,然後又被滾滾向前的生活遺忘。再過五十年,沒人會記得這些墓碑上的名字,就像沒人會記得我的名字。

    一個男人撐傘走進深秋的公墓,來到刻著自己的名字的墓碑前。

    這個男人就是我,現在我已迴到這個致命的忌辰,因為在四年前的今日,高能與古英雄同時丟失生命。冷雨打在最深處的這塊墓碑上,像無數淚水緩緩流淌。帶著四年來累積的塵埃,衝刷著埋葬高能骨灰的泥土,石頭上一行紅色隸書漢字“愛子古英雄之墓”,這是我那可憐的媽媽一生最大的悲劇,可惜她至今仍不知道兒子尚在人間。我該如何向她結實?我又該如何向她證明自己的身份?一如我竭盡全力要向世界隱瞞身份。

    我真正的身份就在這裏,就在這個孤寂的墓碑上,鑲嵌著的陶瓷照片——那張不屈的少年的臉,依然存放在我貼身錢包裏。這張臉對我而言卻那麽陌生,我永遠無法迴憶這張臉,但我知道他就是自己,並非從前想象中的陰謀家,而是一個純潔無辜正直的年輕人。

    四年前,也是這個寒冷的秋天,杭州龍井的淩晨,我和墳墓裏埋葬的這個人。共同發生了一場致命車禍。可憐那個人就此喪命,他的臉卻被移植給我。他帶著我的名字,在我媽媽的痛哭之中埋葬。

    四年過去,我依舊戴著他的臉,頂著他的名字,繼承了本該由他繼承的帝國。而這個帝國危機四伏,一個古老神秘漂亮天才的蘭陵王,一個擁有無邊才古的猶太家族,成為我最大危險的敵人。我常感到力不從心,常對身邊的人暴跳如雷,常陷入絕望瘋

    狂的狀態。

    於是,我想迴到這個地方,麵對自己的墳墓,麵對埋葬在黃土之下的另一個我,麵對一個被我冒名頂替的靈魂。

    然而,讓我頗感到意外的是,今天我並不是唯一來看他的人。

    墓碑前還站著一個老人。

    淋漓的秋雨下,鐵皮桶裏冒著煙霧,紙錢被老人燃燒為灰燼,碎屑輕輕揚揚飄入雨中,也有一部分飄到我的臉上。

    我被煙嗆到一口,蒙著鼻子咳嗽起來,想想這燒給我的紙錢,心裏竟有絲安慰——四年過去,除了我的媽媽之外,居然還有人記得我?

    老人也緩緩轉過頭來,大概八十歲了,留著一頭銀白板寸,氣色與老板非常健郎。

    我認得這個老人。

    兩年前,當我準備第一次去美國前夕,曾來到這裏看自己的墳墓,同樣遇到了這個老人,也是在為我燒紙錢。當時我也很疑惑,記得老頭說過些奇怪的話就走了。

    此刻,這位老人再度出現在我的墓前,又是在雨中撐著一把破傘,穿著洗得發白的破衣服,恰好配合這墓地的淒慘景象。

    他一定認識古英雄,據說我已沒有什麽親人,而他的年齡又可以做我的祖父,那麽他或許是我爺爺的朋友?我的爺爺不會又什麽朋友,他是藍衣社的社長——除非這位老人也是藍衣社成員。

    藍衣社?

    瞬間,腦中想到了一個人——端木良的爺爺?

    他是藍衣社唯一可能幸存的元老,當然也可能是看著我長大的,他早已經與端木良失去了聯係,所以不知道真正的古英雄還活著,才會來到這裏祭奠“死”去的我,祭奠最後一任“合法”世襲的藍衣社古家社長。

    老人平靜地燒完最後一張紙錢,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就在他要轉身離去時,我才忍不住問道:“老人家,請問您貴姓?”

    “年輕人,我姓什麽,與你何幹?”

    沒想到他的聲音還很洪亮,完全不像有的老年人有氣無力。

    “我是埋在這裏的古英雄生前的好朋友,我很感激你能在今天來看他。”

    老人卻冷冷地迴答:“不,你不是古英雄的朋友,你是‘他們’的人。”

    “他們?”

    “請不要明知故問。”

    他對我露出厭惡的表情,隨後撐著傘向外走去。

    這次我不能再讓他跑掉了,緊追不舍

    :“老人家,你是不是姓端木?”

    老人立即停下腳步,但沒有迴過頭來,隔了兩秒鍾繼續往前走。

    現在,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他就是端木良和秋波的爺爺!

    秋風、秋雨、公墓、老人。

    麵對這樣的八旬老人,我實在不敢發作。若是年輕人早就被我一把扯住,推到在地拳打腳踢甚至酷刑伺候。跟著他走出墓地,看來他不會再理睬我半句。與其這樣兩個人都尷尬,我不如停下腳步目送他出去。

    其實,公墓門口有許多我的保鏢,我已悄悄命令他們跟蹤老人。

    而我坐進悍馬等候消息,照舊是白展龍貼身跟隨我,這些天來他的臉色不太好,因為常被我暴躁的脾氣羞辱。很快得到前方消息,老人坐上一輛郊區的公共汽車,我讓其他車輛不要跟隨,隻有我的悍馬跟在公交車後麵。

    秋風秋雨覆蓋的郊野,一條筆直的公路伸向地平線。兩邊是剛剛收獲的農田,堆積著厚厚的稻草,還有江南碧水環繞的農舍,幾條狗而向我們的車亂叫。這幕場景一如印象派的油畫,隻是隔著一層博物館的玻璃,還能映出疲倦的臉。

    我給端木良打了個電話,要他迅速趕來——隻有他才能確認端木老爺子。

    跟蹤了公交車半小時,每停一站我們都自己觀察,直到西郊的終點站,老人最後一個下車。

    這裏是市郊結合部,有新建的住宅小區和不少停產的廢棄工廠,大片廢墟似的工地,還有被開發商拋棄的荒地。老人孤獨地走在秋雨中,腳下泥濘崎嶇,真擔心他會走不穩摔倒。我們的悍馬實在太醒目,不敢跟在他身後開,隻能停在公交終點站。老人拐進一處破舊的垃圾場,這讓我們頗敢意外。從外麵看就是一堆巨型垃圾,蓋著拾荒者與流浪漢的棚屋。

    我和白展龍兩人打著傘下車,小心翼翼地靠近垃圾場,看到老人收起手中的傘,鑽進一間低矮狹窄的棚屋,體積竟還不及我們的悍馬車,就像從前莫妮卡樓下的狗舍!

    旁邊有輛被拆得隻剩鐵皮殼子的桑塔納,我們索性坐進空無一物的車裏,就像小嗣後玩捉迷藏,既可躲避很冷的秋雨,又可隱蔽自己不被發現。

    沒幾分鍾,老人又從棚屋裏出來,戴著一頂寬大破舊的草帽,用大塊塑料布覆蓋衣服,成為一套自製雨衣。他的腳步竟像年輕人,在風雨中輕鬆地走進垃圾堆,用掃帚似的大鐵夾子,不停挖成績一個臉盆,敲敲打打感覺還不錯;然後一副舊車派

    ,賣作廢鐵能換來幾塊錢?盡管當年拍來要花幾萬塊。

    這個極有可能是秋波的爺爺,藍衣社最後元老的老人,竟是以撿垃圾為生的拾荒者?

    老人的身體出奇的好,又從垃圾中挖出一台32寸的舊彩電!風雨交加的垃圾場上,這個發現讓他興致勃勃,將彩電拖到他的棚屋旁邊,不知從哪來一根電源插座,屏幕短暫閃爍後,居然亮出了藍屏,證明這台電視機並未報廢。周圍幾個撿垃圾的圍攏過來,羨慕地稱讚老頭運氣好。老人怕這好東西被人搶了,警覺地將沉重的彩電藏進紙糊的棚屋。

    垃圾堆中果然還有不少好東西,從那些看似汙濁破舊的廢品裏,不時挖出一些有錢人的奢侈品——不知是真是假的lv包包,幾乎還未開封的歐洲化妝品,半成新的意大利進口真皮沙發……偶爾還有神秘皮箱,藏著價值連城的贓物,抑或貪汙受賄的百萬現金。有時也會發現二奶的屍體,或者更可怕的殘缺四肢。

    這些被富人們丟棄的東西,卻成為拾荒者的寶貝,許多原價成千上萬的衣服,僅僅穿過一次,便因為不再合身被丟進垃圾筒;有法國進口的葡萄酒,還沒嚐過一次就束之高閣,以至於搬家時被當作垃圾扔掉,它們被撿垃圾的精心挑選出來,如果不能賣掉換錢的話,便想辦法擦洗幹淨重新利用。有幾公斤重的施華洛士奇水晶,成為某對流浪小夫婦新房的玻璃窗。有報廢奔馳車的真皮坐墊,成為某個收垃圾小子的沙發。有精心定做的紅木家具,在被主任丟棄之後,成為某座棚屋堅固的牆壁。不少五顏六色的女士的情趣內衣,差不多隻用過一兩次而已,卻成為一群失學小女孩的洗腳布。許多被富人孩子扔掉的長毛絨狗熊,變作超生遊擊隊男孩們最心愛的玩具。

    看到著一幕幕場景,坐在鐵皮殼子桑塔納的我滿懷惆悵,不僅僅為可憐的老頭,還為這些被隨意浪費的“垃圾”——丟棄它們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垃圾!而住在垃圾場裏的居民們,既值得同情又值得感激,感激他們代替不知珍惜的富人們,用自己的生命消耗這些垃圾。而終日坐在豪華辦公室和悍馬車裏的我,也隻有通過這個機會,才能感受到這些觸目驚心的對比——我已不再是過去那個我,反而現在的我,更讓自己感到卑鄙與自卑。

    忽然,端木良趕到了。

    公交車站開進一輛嶄新的奧迪a8,端木良在保鏢監視下,小心地走到我們身邊。他誠惶誠恐地低頭哈腰:“董事長,我爺爺不可能住在這種鬼地方吧?”

    “你還是自己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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