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還會想起父親。

    阿爾斯蘭州肖早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有時我趁著老馬科斯熟睡,悄悄迴憶往事流淚。

    2009年9月19日,下午三點。

    剛在小簿子裏寫到“請你幫我查下個電話號碼!”,黑人獄警就過來敲了敲鐵門,“1914!典獄長找你!”

    “1914”是我在這裏的名字。

    走出鐵門,冷靜地穿過走廊,四周響起囚犯們的噓聲。

    經過三道狹窄的安全門,經過地下迴廊,進入監獄行政樓。這裏的戒備鬆了許多,獄警押送著我進入典獄長的辦公室。

    “你好,1914。”

    典獄長德穆革先生,坐在一把巨大的黑椅上,緩緩掐滅嘴裏的煙頭,示意獄警退出他的辦公室。他有一個長長的鷹鉤鼻,從頭發與臉形來看像猶太人。麵對我這樣的終身監禁囚徒,卻絲毫不加防範地捧著咖啡說:“今天,我同時接到兩通電話,都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

    “一個是男人打來的,另一個卻是女人。”

    “謝謝,我知道他們是誰了。”

    典獄長的聲音分外陰沉,“我會按照他們說的去做,前提是你必須聽我的話。”

    “我會的。”不想多看他的這張麵孔,我低頭說,“先生,我可以走了嗎?”

    “等一等,還有件事——昨晚,我也聽說了。”

    “聽說什麽?”

    “掘墓人。”

    他說完又點起一支煙,藍色的煙霧從他臉上彌漫起來,讓我壓抑著自己的恐懼。

    “這是真的嗎?那個傳說中的幽靈,真的迴來了嗎?”

    “不,我希望大家終止這種無稽之談。”典獄長第一次在我麵前露出緊張的神色,卻還給自己壯膽說,“我已經在這座監獄七年了,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掘墓人!”

    “可我確實見過他。”

    從我嘴裏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典獄長德穆革先生麵色慘白,他那鷹鉤鼻與黑色頭發,倒是很像吸血鬼電影裏的德古拉伯爵。

    他怔怔地盯著我的眼睛許久,終於擠出一個詞組:“getout!”

    於是,我如典獄長所願滾蛋了。

    黑人獄警將我押迴c區58號監房,老馬科斯依然坐著看書,我悄悄拿出抽屜裏的小簿子

    ,接著記錄我的故事——

    沒有父親的日子。

    第二天。

    我和母親守著父親的靈堂。

    在外麵跑了整個上午,把父親送到殯儀館,確認後天火化舉行追悼會,在我家附近的酒店預定了豆腐羹飯——南方許多地方的習慣。下午疲倦地迴家,再給親戚朋友們打電話,通報追悼會的時間。不斷有人上門來吊喪,大多是爸爸單位的同事,沒幾句話放下禮物就走了。我覺得自己成熟了許多,能暫時放下悲痛處理這些事,雖然一切都是被迫的。

    家裏隻剩下我和媽媽兩個人了。迴到自己的小房間,關上房門拿出幾張信紙,最近七個月還沒寫過信,摸著紙筆的感覺那麽陌生。

    信劄的第一句話是——

    秋波:

    你好……

    足足寫了三頁信紙,握筆的手指都疼了。盲姑娘能夠看信嗎?節目編輯一定會給她念的。最後要落款時,我停頓了好幾分鍾,才寫下“蘭陵”這個名字。

    重新讀了一遍,將三頁信紙塞入信封,寫上廣播電台“午夜麵具”的地址郵編。

    手機又響了,是莫妮卡,“喂,高能!我查到那個號碼了!”

    “你太厲害了!在哪裏?”

    “美洲大酒店。”

    離我家不遠,是一家最新開業的外資五星級酒店。

    十分鍾後,我打車趕到了美洲大酒店。

    果然是五星級酒店的氣派,大門裝修得富麗堂皇。我匆忙出門穿著寒酸,還戴著黑紗,保安粗暴地將我攔下來。我好說歹說都沒用,隔著酒店的玻璃門,看到大堂裏的莫妮卡,她那混血的模樣煞是醒目。急衝衝地向她大喊,她出來告訴保安我是她的朋友。保安看到她混血兒的模樣,立刻把我放進了酒店。

    “我討厭這個地方!”我覺得剛才受到了侮辱,“你怎麽查到這裏的?”

    “固定電話號碼,電信公司就可以查,你真笨!”

    她帶著我走到酒店前台,向服務生查詢昨天淩晨一點,哪個房間電話打出來過,服務生表示沒辦法查詢。

    莫妮卡將我拉到一邊說:“每個酒店都有電話記錄,所有房間打出電話都可以查到,否則怎麽結算電話賬單呢?”

    她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這迴說的全是英文,一直背對著我,聽不清她說了什麽。

    打完電話不到一分鍾,

    前台服務生就把我們叫過去了,滿臉堆笑地向莫妮卡道歉,很快查出了房間號碼——1919房。

    昨天淩晨一點一分,美洲大酒店1919房打出過一個電話到我父親的手機上。

    服務生查了一下入住資料,當時1919房的客人現在仍未退房,是用美國護照登記的,名字叫“常青”。

    “是中國人的名字?”我輕聲對前台服務生說,“客人現在在房間裏嗎?”

    “這個就不知道了。”

    莫妮卡掏出一百美元的小費說:“你給1919房打個電話,如果客人接起電話,就問他需要什麽房間服務。”

    服務生撥起電話,我的手心已捏了一把汗,緊張地看著莫妮卡,她也擰著眉頭異常警惕。

    “喂,常先生嗎?我是前台,請問需要什麽房間服務?”

    電話居然撥通了,客人正好在房間,確實是美籍華人。

    “打擾了,再見。”

    等服務生放下電話,我和莫妮卡已飛快地衝向電梯,以免那個家夥又坐電梯下來。

    衝進電梯,按下19層,我的麵色已漲得通紅,握緊拳頭像要打架的樣子。

    “高能,你一定要冷靜,千萬不能衝動。”

    “是!”

    強迫自己鬆開拳頭,靠著電梯壁深唿吸著。

    19層到了,踏入靜謐的走廊,來到1919房門前。莫妮卡先讓我退到一邊,由她按下門鈴。

    隻等了幾秒鍾,房門打開了。

    是個五十歲左右的華人男子,戴著金絲邊的眼鏡站在門裏。我確信從沒有見過這個人,至少在蘇醒以後的半年裏沒見過。

    “常青先生?”

    莫妮卡冷冷地問了一句。

    “是我。”他不慌不忙地迴答,隨後目光跳過莫妮卡,直接落到後麵我的臉上,“請進!”

    他居然沒問我們是誰?心裏有些猶豫,依舊快步走進房間,莫妮卡走在我身邊,警惕地盯著那個男人。

    這是一個豪華套間,剛剛打掃過,沒什麽異樣,常青似乎認識我,用標準的國語說:“兩位請坐。”

    小心翼翼地坐下,還沒等我開口問他,常青主動說話了,“賢侄,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我已在這裏等你兩天了。”

    什麽?賢侄?

    我完全暈了,不知該立刻暴打

    他一頓,還是該跟他稱侄道叔?

    然而,他的眼睛卻毫無防備地被我盯著,從而看到了他的心裏話——奇怪,他心裏絲毫都不慌張,看起來並沒有說謊,確實在這裏等了我兩天!

    “兩位要喝點什麽?”

    他說話文質彬彬,走到酒櫃前要開瓶了,莫妮卡急忙說:“no,thanks,不需要。”

    “請問你是高能先生的女朋友嗎?”

    “不,當然不是!”莫妮卡也不尷尬,“我隻是他的同事。”

    “真的嗎?可是我聽說高能最近被公司裁員了,是前同事吧?”

    她低頭說道:“是,前同事。”

    “你怎麽知道這些的?”我終於按捺不住,開門見山,“你還知道我為什麽要找你吧?”

    “是的,非常抱歉,昨天淩晨一點,是我用酒店的號碼,給你的父親,也就是高思祖先生打了電話。”

    他居然那麽坦率地承認了!原本以為還要審訊一番,甚至要動用武力才能讓他開口,接下來他又要說什麽?

    “兩天前的晚上,也是我給你父親打了電話,然後他就到這個房間裏,與我長談到了深夜。”

    “你是什麽人?藍衣社?”

    “藍衣社不是一個人,但我確實與藍衣社有關。”

    又是這套鬼話,我盯著他的眼睛問:“昨晚與我在msn上說話的人是不是你?”

    “當然不是!”

    “你們究竟要怎麽樣?害死了我的父親,現在又要來害我嗎?”

    “不,我絕不希望你父親有任何意外,我也想不到他居然會選擇自殺,這其中的秘密也許隻有他才知道了。”常青從灑櫃裏拿出一瓶飲料自斟自飲,“其實,我家與你家都是世交,至少已經有三代人的關係了。”

    “世交?”

    怪不得他第一次就叫我“賢侄”,搞得像武俠小說裏的華山派與衡山派。

    更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我一直都盯著他的眼睛,卻發現前麵那麽多話,居然全都是實話,他並沒有欺騙我。

    “不,我不記得父親跟我提起過你,也不知道我家有什麽世交。”

    “是的,你的父親不但不會告訴你,還希望你永遠置身事外,不要被卷入到這些秘密當中,因為他深深地愛著你,他希望你平平安安,不要有任何危險。”

    常青的這番話

    讓我垂首深思,倒與父親死前說的那些意思相符。

    “是的,父親深深地愛我。但正因為他那麽愛我,所以我更不能接受他的死,我一定要找出他自殺的原因!”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我已經承認了,我和你的父親有過長談,我也想不到在與他通電話一個小時後,他竟然會輕生。但我不能透露我和你父親具體談了什麽,因為這是你父親在最後一個電話裏對我關照的,他不想讓你和他一樣再被那些秘密煎熬,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麽都不知道,否則你將處於比你父親更大的危險中。我已答應了你的父親,並將信守這個承諾,不會把任何秘密告訴你。”

    我盯著常青的眼睛,卻看不清他心裏想什麽?也許都是真的?

    “你說父親是為了保護我,才不讓你向我透露任何秘密的?”

    “是的,你的父親向你透露過秘密嗎?”

    “沒有。”

    “對,這就是他的願望所在。”

    但我還是痛苦地搖頭,“就算這真是我父親的遺願,但你為什麽突然給他打電話?在你半夜打的電話裏,究竟說了什麽話促使他自殺?”

    “恰恰相反,我希望你父親好好地活著,因為他身上的秘密如此重要,無論對他還是對我而言,都如同一個巨大的寶藏——他的去世就是這筆寶藏的重大損失,可惜他已厭倦了這個秘密,不願意再把延續千年的遊戲做下去。”

    “延續千年的遊戲?”我瞪大眼睛,希望發現他的心裏話,“什麽遊戲?”

    “秘密——不能說的秘密。”他轉身給自己倒了杯飲料,“他一定想用自己的死亡,來徹底終結這個遊戲,同時永遠埋葬這個秘密。他是為了你的安全而死,也是為了許多人的未來。無論他能否完成心願,都是一個偉大的父親,一個偉大的男人。”

    “你好象在說一件驚天動地的秘密,而這件秘密不但將影響到我的家族的存亡,也將影響到千千萬萬的人?”

    “是。”

    常青反而向我步步逼來,“高能,你的父親希望你做一個普通人,不要為了那個千年秘密,和某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而走上萬眾囑目的十字架!”

    “萬眾矚目的十字架?”

    太陽穴的神經又疼痛難忍,盡管我極其不願意相信,但從常青的眼睛裏發現——他說的居然全是事實!

    我曾幻想成為萬眾矚目的人,得到財富權力與名譽,享受

    各種各樣的欲望與幸福。父親卻要我像遠離毒藥一樣遠離這些幻想,期望我平平淡淡才是真,成為茫茫人海中一個平庸角色,就此度過卑微而平凡的一生。

    “當然,究竟選擇走上十字架,還是最終老死於床頭,這完全是你的自由。”

    聽完常青的這句話,我咬著嘴唇不知該說什麽,腦子徹底亂了套,反複出現父親的臉龐,還有那些閃光的碎片。

    “常先生。”看到我的精神已接近崩潰,保持沉默的莫妮卡挺身而出,“無論這個秘密是什麽,能否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對不起,作為高家幾代的世交,我的身份同樣也是高思祖先生的秘密之一。”

    “那你說在這裏等了高能兩天,你在等他什麽?”

    “因為我相信以高能的智商,一定會找到我的。”常青看了看時間,“對不起,我還有個重要約會,必須馬上出門,再見。”

    下達完他的逐客令,常青穿上西裝,提起包往客房門口走去。

    “等一等!”

    莫妮卡衝到門口攔住了他,常青淡淡地說:“你們要綁架我嗎?”

    我麵無表情地走到門口,拉了拉莫妮卡的衣袖,“算了,我們也走吧。”

    莫妮卡盯著常青的眼睛,對峙了幾秒後給他讓開了路。常青徑直走入電梯,留下我們兩個在走廊內。

    “高能,給我兩天時間,我會查出他的老底!”

    “剛才的對話非常奇怪,他並沒說什麽實質性的內容,但我發現他基本上沒有說謊。”

    “你怎麽判斷別人是否說謊?”

    她又繞迴來了,還想套我的話嗎?我苦笑一聲,“不知道,也許是命運的恩賜。”

    “讀心術?”

    走廊裏死一般寂靜下來,我走到電梯前迴答:“不,讀人術。”

    “讀人?”

    “讀人即是讀心。”

    坐進電梯,從19樓下降到底樓,迴到五星級酒店的大堂,莫妮卡卻一路深思著我的話。

    外麵下雨了,我打上一輛車匆匆離去,從後窗迴望路邊的莫妮卡,消失在迷蒙的煙雨中。

    讀人即是讀心

    沒有父親的日子。

    第三天。

    窗外是陰冷的雨,整個房間透著潮濕,從牆壁無孔不入地鑽進來,滲入我的皮膚與血管。

    明天,就是父親高思祖的追悼會。

    我剛寫完在追悼會上的講稿,媽媽還守在靈堂喃喃自語。

    “媽媽,你在說什麽?”

    “我感到你爸爸在裏麵對我說話。”

    她抬頭看了看父親的遺像,我抓著她的胳膊,“不,你隻是太悲痛太想念他了。”

    媽媽不再說話,閉上眼睛不知想什麽,她的沉默更讓我擔心。

    靈堂裏寂靜了十幾分鍾,在遺像裏的父親注視下,我問出了一個困擾我許久的問題:“媽媽,我會遊泳嗎?”

    “怎麽問這個?”媽媽恍惚地搖頭,似乎有些神經衰弱,托著下巴歎息,“不,你從來不會遊泳。小時候你爸帶你去學過,但你無論如何都學不會,後來就再也沒有遊過泳。”

    自從我上次去杭州,在西湖斷橋下救起一個溺水的孩子後,就一直想問這個問題,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答案。

    “真的嗎?我從來都不會遊泳?”

    “當然,媽媽最了解你了,怎麽可能會搞錯呢?”

    既然我從來不會遊泳,那跳下西湖救人的又是誰?暫時跳過這個問題,如果我不是爸爸親生的兒子,那麽媽媽就成為最大的疑點——不,絕不允許有這種想法,哪怕僅僅隻是一種假設!但如果媽媽也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呢?腦袋又要被擠爆掉了,這些疑問卻不敢說出來。

    窗外,淋漓的雨水打在玻璃上,密密麻麻敲打著我的心。

    迴到小房間,關上門坐臥難安。把時間再倒推迴半年前,蘇醒以來丟失了全部記憶,關於自己的一切都是別人告訴我的。而這半年來我的某些發現,卻對自己的過去產生許多懷疑。比如離奇的遊泳問題,接著是可怕的血型問題,最後竟想到了張雨生!

    原本從來不會遊泳的我,沉睡一年醒來後卻有了如此好的水性?不可能在沉睡中學會了遊泳吧?從來不唱張雨生的歌的我,卻在蘇醒後突然能模仿張雨生唱歌?不可能是我沉睡中學會了張雨生的歌吧?

    為什麽在這兩個方麵,現在我與以前截然不同?

    還有最最致命的血型——如果我不是父親在生物學上的兒子,那麽我的親生父親又是誰?如果我是母親在生物學上的兒子,這一定是我以及母親的奇恥大辱!不,我絕不相信媽媽會做出對不起爸爸的事。

    然而,有什麽方法能還給母親一個清白?

    血型、

    遊泳、張雨生的歌——這三件事都極度蹊蹺,血型證明我不是父親的兒子,遊泳和張雨生的歌證明我不是以前的我。

    假設我不是以前的我,那麽我當然也不是母親的兒子!

    老天!腦中掠過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我既非父親的親生子,同時也非母親的親生子,實際上我的親生父母另有其人?

    牙齒劇烈地打戰,雙手幾乎要拔下頭發,難道隻有這樣才可以解釋母親的問題?

    不,以前的高能不會遊泳,以前的高能也不會唱張雨聲。

    而現在的我擅長遊泳,現在的我也擅長唱張雨生的歌,並不是高能不是高思祖與許麗英的兒子,而是現在的我根本不是以前的高能!

    我不是高能?

    這是一種更令人恐懼的可能,指向無限詭異的想象力,也意味著半年來照顧我的高家夫婦,原本就不是我的父母?

    終於,邏輯又迴到倫理道德允許的範圍:媽媽仍然是一個賢妻良母,爸爸也沒有被戴上綠帽子,冤枉地替別人養大兒子。他們夫婦確實生了一個兒子,並將他養大成人到二十多歲,他就是高能——但不是我!

    也許,我隻是擁有了一張和高能一樣的臉,或許還有和高能一樣的嗓子,除了我能唱出比他更高的音域,達到張雨生那樣的境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猶如我劇烈抖動的心髒。

    煩躁地徘徊幾步,突然衝出房間迴到靈堂問:“媽媽,我是你的兒子嗎?”

    “傻兒子,你瘋了嗎?”

    媽媽疑惑地搖搖頭,而她的眼睛卻被我看清楚了——她沒有說謊,在她眼裏我就是她的親生兒子,因為我是以高能的麵目出現在她的麵前。

    “對不起,媽媽。”我也抓著媽媽的手,放到嘴邊親了親說,“你有沒有留著我小時候的東西,比如頭發之類的?”

    她想了半天才說:“想起來了,你出生後不久,我把你的胎發保存下來了。”

    “在哪裏?”

    媽媽迴到臥室,在五鬥櫥裏翻箱倒櫃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鐵皮盒子。

    看得出她保存得很好,打開來是一撮胎發,淺淺的顏色又細又軟,二十多年了卻還像剛剛剪下來的。

    “這就是你的胎發,媽媽留著它就像存個紀念,看到它就會想起肚子裏懷著你的時候。”

    她說著摸了摸我的腦袋,好象我還是媽

    媽懷中的嬰兒,如果我真是高能的話。

    忽然手機又響了,退迴自己房裏接起電話,果然是莫妮卡,“喂,昨天晚上,常青已經從酒店退房離開,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該死!”我壓低聲音狠狠地說,“昨晚他騙了我們,根本不是什麽約會,就是想把我們騙走,然後溜迴去退房,以免我們再找到他!”

    “但我查到常青的底細了,1958年他出生於中國,1979年成為恢複高考以後的首批大學生,1983年獲得美國柏克萊大學的獎學金,千裏赴美留學深造,畢業後留在美國工作。八十年代末,他神秘地成為百萬富翁,並加入美國國籍,但他並未在任何一家公司供職過,也沒有經營過什麽企業,誰都不知道他巨額財富的來源。”

    “這次他怎麽會迴國的呢?”

    “他在三天前迴的國,根據入境記錄,這也是他今年第一次進入中國,這就是我查到的全部內容。”

    我在電話裏苦笑一聲,“你知道嗎?你完全不像總裁助理,你更適合做一個私家偵探。”

    “也許吧。”

    結束通話之前,我猶豫著問:“莫妮卡,能否再幫我一個忙?”

    沒有父親的日子。

    第四天。

    殯儀館。

    雨一直下,所有人都撐著黑色的傘,穿著黑色的衣服,戴著黑色的袖章,懷著黑色的心。

    我的父親高思祖的追悼會。

    這也是我最近第二次來到殯儀館送人,上次送別的是上吊自殺的陸海空。

    我租了一個不大的廳,放好花圈就顯得有些擠了。親戚朋友與單位同事加在一起,總共不超過三十個人,看起來冷清又寒酸。媽媽一直掉著眼淚,舅舅牢牢扶著她的肩膀。父親單位領導先致了悼詞,接著我作為唯一的兒子,向來參加告別儀式的親朋好友們致辭。

    我的最後幾句話是這樣說的——

    “爸爸,直到你生命最後的時刻,還在想著如何保護我,不讓我受到任何傷害。你說你深深地愛著我,對此我深信不疑,你以生命實踐了誓言。雖然,此刻的我悲痛欲絕;雖然,我幻想這一切都沒發生過;雖然,如果我有機會穿越時空,絕對會阻止你的離去;但是,我仍然要對你說——爸爸,你是一個偉大的父親,也是一個偉大的男人,即便整個世界都無法理解你,但隻有你的兒子我能夠理解,你在九泉之下也當安息吧!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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