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京城又是萬人空巷,從北城門到正陽門的那條大街上,擠滿了前去迎接大軍凱旋的百姓。


    樊長玉提前得了消息,早早地在臨街酒樓定了三間雅間,就為了帶長寧和寶兒他們也去看看謝征凱旋的樣子。


    至於何故訂了三間,起因是謝五說了一句怕隔牆有耳,樊長玉一尋思,隔著一堵牆或許會被人偷聽,那她把左右挨著的兩間房都訂下來不就得了。


    謝五和謝七聽到樊長玉的解決方法時,相顧無言,但又覺得好像很有道理,隻得照做了。


    趙大娘夫婦這些日子雖也上街去瞧過,可尋常時候哪有今日熱鬧,從酒樓窗口望下去,滿大街都是人。


    長寧和俞寶兒腿短,還夠不到窗口,得踩在凳子上才能看到下邊的情況。


    樊長玉怕俞寶兒被皇長孫的人盯上,還給兩個孩子各準備了一個花臉麵具,兩個小孩覺著好玩,戴上了全程就沒再取下來過。


    因著大軍還沒走到這邊,底下隻餘一片嘈雜聲,長寧和俞寶兒看了一陣,覺著無趣,便坐到圓桌前吃點的一桌子糕點菜肴。


    等窗外唿聲震天時,兩個孩子才擠著去窗邊看,趙大娘夫婦也想瞧這熱鬧,一齊往窗邊湊時,也順便看著兩個孩子。


    長寧在來的路上遇上賣花的,還專門買了一籃子花瓣。


    她趴在窗口,聽著底下百姓熱烈的唿聲,興奮地直往不遠處走來的大軍撒花瓣。


    待看清騎在那高頭大馬上麵容冷俊的年輕將軍時,她一雙眼瞪得溜圓:“姐夫?”


    她扯著俞寶兒的袖子興奮道:“寶兒你快看,那是我姐夫!”


    趙大娘夫婦上了年紀,眼力不如長寧,趙大娘虛著眼看了好一陣,才道:“好像真是言正那孩子?”


    趙木匠跟著點頭,說:“沒錯,就是言正。”


    趙大娘便欣喜萬分地轉過頭,對著樊長玉道:“長玉你快來看,言正也出息啦,你瞧瞧,他騎馬走在最前邊哩!多威風!他這是也給自己掙了個大官當?”


    謝五和謝七聞言,臉上都憋著淡笑。


    樊長玉仗著身量上的優勢,在後邊也將整個大街的視野盡收眼底。


    她當然瞧見了一身麒麟肩吞玄光甲駕馬走在大軍最前方的謝征,但當著謝五謝七的麵,對於趙大娘的話,她一時間卻不知如何作答,隻幹咳兩聲道:“是挺出息的。”


    整個大胤,同輩裏就再沒有比他更出息的了。


    話落,不知是不是謝征感受到了這酒樓窗前太多熱切的目光,忽地抬眸看了過來。


    同他視線撞上,樊長玉眼皮一抖,驀地生出一股心虛。


    第142章


    長寧扭過頭興奮地拽樊長玉的袖子:“阿姐,姐夫是不是在看我們?”


    她扯著嗓子使勁兒朝著下方喊了兩句“姐夫”,奈何這會兒大街上人聲鼎沸,百姓們都在高唿“武安侯”,將她稚嫩的嗓音全然掩蓋了下去。


    但大軍快走過樓下時,謝征朝著酒樓上方微點了下頭,不知是聽見了長寧的喊聲,還是在朝樊長玉致意。


    相鄰其他雅間發出一片短促的驚唿聲,窗前劈裏啪啦掉了一堆東西下去。


    “武安侯在看我們家小姐!”


    “胡說,分明是朝咱們家姑娘點頭了!”


    隨行的丫鬟們替自家姑娘爭辯不休,激動得把手上拎著的花籃子都扔了下去。


    大胤民風開放,在這樣喜慶的日子裏,未出閣的姑娘們朝著凱旋大軍扔花、扔手帕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樊長玉隨唐培義進城那天,就被扔了不少手帕。


    趙大叔和趙大娘眼瞅著樓上樓下的小娘子都在朝謝征丟帕子,不樂意道:“言正方才是在看咱們吧?”


    趙大娘一把年紀了,也將大半個身子探出窗口,高喊了兩聲:“言正!言正!長玉在這裏!”


    樊長玉怕丟人,剛想退迴去,卻被趙大娘一把攥住了胳膊,還催促她:“快快,你也給言正丟個帕子啊!”


    樊長玉窘迫道:“大娘,我就不丟了吧?”


    趙大娘瞪她一眼:“你這孩子,怕什麽羞,下麵那是同你拜了天地的夫婿,別的姑娘家都能朝她丟帕子,你作甚不丟?”


    說罷就把樊長玉推到了窗口處。


    長寧在一旁樂得直拍手:“阿姐丟帕子!丟帕子!”


    樊長玉無奈道:“我哪有帕子,我在軍中都是直接用一方大汗巾。”


    趙大娘被樊長玉這話噎了一下,隨即不死心道:“那……你有香囊什麽的沒?總之往下邊扔個就是了。”


    香囊那東西,樊長玉自然也是不會備的。


    她想了想,將自己綁在發間的赭色發帶解了下來。


    樊長玉拿著發帶硬著頭皮走到窗前,比起其他姑娘家那些熏了香又繡著精致繡紋的絹帕,她這條發帶實在是樸素得過分,料子也算不得好,估計扔大街上都沒人願意撿。


    樊長玉正想應個景丟完就行了,怎料謝征忽地抬眸直直朝她看來。


    二人視線在半空中相接,樊長玉心跳驀地漏下了一拍,捏在手中的發帶一時間也忘了扔下。


    趙大娘在邊上替她急得不行,催促她:“長玉快扔啊,言正看著你呢!”


    樊長玉迴過神,隻覺心跳快得像是要從喉嚨蹦出來,她攥了攥了手心,以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將手中的發帶扔了下去。


    她習武準頭本來極好的,奈何發帶太輕,這會兒又刮起了風,眼瞧著那發帶就要從謝征頭頂飛過去,馬背上神情冷峻的青年侯爺倏地抬起手,五指一攏便抓住了那條赭色發帶。


    圍觀的百姓爆出一陣震耳欲聾的驚唿聲。


    這一路朝他仍絹帕的姑娘何其多,便是有落到了他跟前的,他都沒多看一眼,眼下突然主動去抓一條發帶,實在是稀奇。


    謝征麵不改色地將樊長玉扔下去的發帶揣進了懷中,眸光淡淡往樊長玉那邊掃了一眼,才雙眼平視前方繼續駕馬前行。


    圍觀百姓和年輕姑娘們的驚唿聲更高了一個調,甚至有姑娘家當場哭出聲的。


    “那是誰的發帶?”


    “武安侯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長街兩邊的百姓都抬起頭,試圖找出是從臨街酒樓的那間雅間飄出的那根發帶,卻隻瞧見了三間窗戶緊閉的雅間,一時間也不知究竟是那一間的貴客扔的。


    那三間雅間都是樊長玉包下的。


    發帶被謝征接住,他揣懷裏還朝她看來時,樊長玉隻覺刹那間自己心口像是被雷電擊中,心跳快得讓她心慌,大腦也跟著有幾分麻痹了。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把窗戶一關,然後轉頭坐迴了圓桌前,在趙大娘錯愣的目光裏,她整個人從脖子根開始泛紅,一直到耳朵尖都是緋色的。


    趙大娘一怔之後,哭笑不得地道:“你這丫頭,都成婚這麽久了,還怕什麽羞啊?”


    樊長玉捏著自己滾燙的耳垂不說話,隻有濃黑的長睫撲閃個不停,似扔在心悸。


    連長寧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阿姐怕羞。”


    謝五謝七垂著腦袋默默站在牆角,努力當自己是空氣。


    好一陣,樊長玉才緩過來,麵上的緋色退了些,她捏捏長寧的胖臉道:“寧娘本事了,都會笑話阿姐了?”


    長寧被樊長玉捏著一側臉頰,另一側臉上的笑還是快裂到耳根去:“姐夫一看阿姐,阿姐嚇得把窗戶都關了。”


    樊長玉臉上好不容易才消下去的紅意,因為長寧的這無忌童言,差點又升騰起來,她板著臉道:“你個沒大沒小的丫頭,阿姐是怕人多眼雜,憑生事端。”


    長寧吐了吐舌頭,不敢再造次了。


    趙木匠想著剛才見到的盛況,仍覺著震撼,呷了一口茶水才道:“我聽好多人都在喊‘武安侯’,怎地沒瞧見人,莫非武安侯的儀仗在大軍後麵?”


    那些年輕姑娘哭喊的聲音都被更大的唿聲給蓋過去了,京城人說話又帶著點京味兒,趙木匠便是聽見了那麽一兩點音兒,也沒辨出是個啥意思。


    他不懂大軍進城的尊卑順序,但想著樊長玉她們進京那會兒,唐培義是走在最前邊的,按理說,武安侯官職最大,也應在走在最前邊才是,怎地排頭卻是言正?


    武安侯的威名,在他奪迴錦州,收複遼東十二郡時,便在整個大胤如雷貫耳了。


    趙木匠還挺想一睹這等曠世奇將的風采的。


    樊長玉默默抹了一把臉。


    終於還是說到了這個問題上……


    她抓了抓頭發道:“那個……大叔,大娘,有件事我一直沒同你們說。”


    趙大娘看她這為難的樣子,當即就道:“你這孩子,還把我跟你大叔當外人不成?有什麽事,直說就是。”


    樊長玉看著二老,說:“其實言正就是武安侯。”


    趙木匠手一抖,半盅茶水都潑到了身上,他顧不得燙,倉惶起身抖了兩下衣服,一雙蒼老卻瞪得溜圓的眼直直地看向樊長玉:“啥?”


    趙大娘亦大張著嘴,看看樊長玉,又看看趙木匠,驚得一句話都問不出。


    樊長玉料想二老得知謝征真正的身份後,會很吃一驚,卻沒想到把他們倆給驚成了這樣。


    見二老都一副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的模樣,她又說了一遍:“言正就是武安侯。”


    “我滴個天爺哎……”


    趙木匠腳下一軟,又坐迴圈椅上了,他咽了咽口水道:“就是收遼東十二郡,屠錦州蠻夷的那個武安侯?”


    樊長玉點頭。


    趙大娘說話也磕巴起來了:“聽……聽說武安侯長了三頭六臂,茹毛飲血,言……言正那孩子,長得跟那戲班子裏的台柱小生似的,怎麽會是武安侯呢?”


    樊長玉聽趙大娘這麽描述她以為的謝征,一時間有點哭笑不得。


    她道:“都是謠傳罷了,戰場上的將軍,兇名在外才能震懾敵軍。我在軍中不也有‘夜叉’之名?”


    饒是聽了樊長玉的解釋,老兩口還是坐椅子上緩了半天才緩過來。


    趙大娘看向樊長玉:“這……言正都成侯爺了,咱們以後見到他是不是得磕頭啊?”


    這問題問得樊長玉一愣,換做從前,她還在臨安鎮上時,談及見到大官,首先想到的約莫也是要磕幾個頭。


    如今朝野之上,能讓她磕頭跪拜的,隻餘龍椅上那一人了。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這一路已走了這麽遠了,一時間心中倒也頗有些感慨。


    她道:“大叔和大娘都曾是他的恩人,他自是不肯受你們這大禮的。”


    當初謝征那一身傷,鎮上醫館裏的大夫都不敢醫,若非趙木匠靠著當了幾十年獸醫的經驗,死馬當活馬醫開了幾服藥,他還真不一定能熬過來。


    有了樊長玉這話,趙家老兩口約莫也是想起了從前在臨安鎮上的日子,心中對謝征的距離感一下子減輕了。


    趙大娘欲言又止地看著樊長玉,難免又憂心起她的終身大事:“那……你們當初拜堂也是不作數的了?”


    她想問的是兩人今後是怎麽打算的。


    樊長玉發達的時候,她對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知根知底,是不怕她對言正始亂終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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