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說:“我沒事,隻是俞掌櫃遇上了麻煩。”


    她將自己和俞淺淺的推測說與他聽後,又道:“我打算綁了縣令救俞掌櫃,你帶著俞寶兒和寧娘找個地方躲起來,要是我被抓了,勞煩你照顧一下寧娘。”


    謝征擰眉看她:“誰給你出的蠢主意?”


    樊長玉被他懟得莫名其妙,想了想,覺得他應該是惱怒自己涉陷,在他快走時還把兩個孩子塞給他帶著,道:“我自己想的,我也就說一下被抓的可能而已,我肯定是趁縣令身邊人不多的時候下手啊,怎麽可能被抓呢……”


    謝征嗤了聲:“鄉下已經有不少莊稼漢反了,正要推平縣衙再去投靠反王,你覺著縣令是主謀會把自己置於這等險地?”


    樊長玉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挾持縣令也救不了俞淺淺。


    她想了想,沒想出個主意來,抬起一雙澄澈又老實巴交的眼看著謝征:“那怎麽辦?主謀是誰,咱們去綁了他有用嗎?”


    謝征聽她還沒放棄綁人的打算,都快氣笑了。


    他道:“綁誰都沒用,這是有人挑撥離間,意圖逼反清平縣民後,再引薊州府兵前來鎮壓暴民,如此一來,朝廷征糧逼反百姓的傳言便坐實了。”


    清平縣沒把征上來的糧送去薊州府,以魏宣的脾性,必定當場殺來清平縣,屆時和反民一對上,魏宣讓底下人屠了整個清平縣都有可能。


    第47章


    謝征看向樊長玉:“你同那姓王的捕頭相識,你速去尋他一趟,讓他帶著衙役守在城門處,必不可讓暴民入城。”


    樊長玉不解:“暴民入城了,應當也是找縣令和那些衙役的麻煩,為何要替縣令阻止那些暴民?”


    謝征麵上的神色是一種說不出的冰冷:“他們把性命都豁出去造反了,你還當他們要的隻是一個公道不成?他們如今要的是權勢富貴!這城裏任何一戶人家都富過那些農人,都能叫他們憎惡入骨。再往前一步,他們也可以是燒殺搶虐無惡不作的叛軍,不想看這縣城被搶掠一空就按我說的話去做。”


    樊長玉聽他這麽一說,心中因為人性的複雜有一瞬間發沉,她抿唇道:“王捕頭已經被縣令撤職了,他的話現在在衙門不管用。”


    謝征眉頭一擰,還是道:“你隻管去傳信,就說縣令被人架空了,讓他先帶衙役去城門處設防,遇上暴民先以安撫為主,承諾官府會退還征上來的所有糧食,也不會追究他們的罪責。”


    “可官府若不退糧食怎麽辦?”


    “且先穩住暴民,旁的我來想辦法。”他目光沉靜,莫名就讓人信服。


    樊長玉想了想,還是有些顧慮:“你不是說,他們都造反了,圖的是榮華富貴麽?這樣當真能穩住暴民?”


    謝征看她一眼:“暴民會殊死一搏,是因為已無退路,承諾不追究他們的罪責,再還給他們糧食,他們能迴到從前一樣耕種的日子,有野心的會繼續挑唆不肯讓步,但隻想本分種地被逼到這份上的,就會開始猶豫。”


    樊長玉算是聽明白了,他是要那些暴民先自亂陣腳。


    有一瞬她覺得眼前的言正很陌生,她好像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謝征察覺到她的目光,問:“怎麽了?”


    樊長玉搖頭,問:“我們怎麽出去?”


    官兵還守在溢香樓後巷裏,從巷子口出去,必然會被守在外邊的官兵看到。她們若是打暈了官兵再走,過不了多久,倒在那裏的官兵也會被人發現,仍然會暴露行蹤。


    偏偏這條巷子另一頭封死了的,又極窄,是用來排兩座屋宅間簷瓦滴下的雨水,僅容一人通過,因潮濕常年不見日光,牆壁上都全是黏膩的青苔,稍有不慎便會打滑。


    謝征看了一眼巷尾封死的高牆,對樊長玉道:“你踩著我肩翻上去。”


    樊長玉估量了一下兩人的身量,點頭道:“行,我爬上去了,找個梯.子給你。”


    謝征在牆根處半蹲下時,她一手撐著牆壁,一腳踩上他寬厚的肩頭。


    兩個人的身高的加起來,總算是讓樊長玉攀到了牆頭,她雙臂一撐用力翻了上去,抬眼往院內掃去時,瞧見一窗戶大開的房間前,一男子正在案前提筆寫什麽,忽而銳利抬眸往這邊看來。


    樊長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撿起牆上一片瓦,照著他穴位就砸了過去。


    男子麵露驚愕,一句話未來得及說,整個人就栽倒在了書案上。


    樊長玉砸完才後知後覺那男人瞧著有些眼熟,隻不過她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謝征聽到裏邊的動靜,問她:“牆對麵有人?”


    樊長玉點頭“嗯”了一聲,說:“人已經被我砸暈了,這院子裏正好有一架竹梯,你等等,我去搬過來。”


    她說著就跳下了牆頭,身形靈巧得跟貓兒一樣。


    那竹梯不長不短,剛好夠搭上院牆,樊長玉順著竹梯爬上牆頭後,把竹梯遞到了高牆另一邊,才讓謝征也順利到了院子裏。


    他進屋看了一眼被樊長玉砸暈過去的人,眼底劃過一抹異色,道:“是書肆東家。”


    趙家的這處宅子,怎就剛好在溢香樓隔壁?


    心中的這絲疑慮讓他多掃了書案上沒寫完的信件一眼,那信因為趙詢倒下時毛筆重重劃的一筆,不少字跡都被墨跡蓋了下去,但還是能辨出個大概。


    謝征眸色陡然轉涼,離開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袖子不小心打翻了硯台,濃墨潑灑了一桌子,髒汙了那份沒寫完的信紙,連帶趙詢的袖子和半張臉也全是墨跡。


    樊長玉聽他說這是書肆東家後,本就有些心虛,再瞧見謝征打翻了硯台,可以稱之為心驚肉跳了,她結結巴巴道:“我……我把你東家給打了,你又把他硯台給弄翻了,他不會記恨你吧?”


    她記著謝征在書肆寫時文來著,上次那四十兩不說還有定金在裏邊麽?


    謝征微微一愣,沒料到她擔心的竟是這個,冷沉的神色消退了些,道:“無妨,他不一定記得你,也不知我來過。”


    樊長玉一想也是,自己都差點沒認出他來,他是個富商,每天見的人多了去了,肯定也不記得自己了,當下大鬆一口氣。


    趙府是一座二進的宅子,闔府卻幾乎不見一個下人,樊長玉和謝征很容易就從趙府角門溜了出去。


    樊長玉心說她們折騰這麽一趟,還不是因為溢香樓前門和後巷都叫官兵給看守了起來,她忍不住道:“俞掌櫃和樓裏的夥計都叫那狗官給抓去大牢裏了,他們為何還要派人看著溢香樓?難不成就為了找俞寶兒?”


    謝征神色幽沉,隻說:“不無可能。”


    樊長玉神色頓時有些憤憤的:“那些狗官心腸也恁歹毒了些!”


    為了殺雞儆猴連個孩子都不放過?


    謝征沒接話,道:“那孩子叫我暫放到了幫你趕車的老伯那裏。”


    樊長玉之前為了送貨,租了那老伯一個月的牛車,姑且也算是信得過的人。


    但讓那老伯帶著一個富家小公子,還是很容易叫人覺出不對勁兒,樊長玉道:“我去王捕頭家時,把寶兒一並帶過去。”


    謝征點了頭,二人分道揚鑣時,他看著樊長玉,似想囑咐她一句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倒是樊長玉見他欲言又止,困惑問:“怎麽了?”


    天陰陰的,讓謝征的眸色看起來也比平日裏暗沉,他說:“若是暴民進了城,你隻管保全自己就是。”


    頓了頓,又道:“不要輕信任何人。”


    樊長玉聽得心口一跳,抬起眼看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突然同她說這樣一些話,實在是很不對勁兒。


    謝征一噎,臉色不太好看地道:“雖然我也不是什麽值得信任的人,但眼下你還是可以信我的。”


    他走後,樊長玉留在原地怔了片刻,才趕車老伯那裏接俞寶兒往王捕頭家去。


    王捕頭聽說了暴民的事,亦是大驚,在房間裏來迴踱步幾趟後,對王夫人道:“把我的捕快服拿來。”


    王夫人去內室拿衣服時,王捕頭看著樊長玉道:“你這夫婿,能有這番見識,人又敏銳,怕是不簡單啊……”


    樊長玉說:“他家從前是開鏢局的,可能是比旁人見多識廣些。”


    王捕頭說了句難怪,換上捕快服服後,就先出門去找之前手底下那班人。


    王夫人送他走出家門口,麵上憂心忡忡的。


    樊長玉不知謝征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麽,讓王捕頭一個被革職的捕快出去做這些,是有風險的。


    可一旦暴民進城搶掠,無路可退後,野心和貪婪也會跟著暴漲,如同開葷的猛獸,再也停不下來了,必須得把這頭猛獸扼殺在沾染鮮血前。


    她想了想對王夫人道:“您先前說,您這裏有縣衙和縣令府上的地圖?”


    王夫人遲疑點了頭,問:“有是有,丫頭你想做什麽?”


    樊長玉說:“我聽我夫婿話裏的意思,征糧的事鬧成這樣,縣令八成是被人架空了,咱們要不把縣令救出來?旁的不說,得先給王叔恢複捕快的職位,這樣王叔辦起事來也方便。”


    不管這會兒暗地裏掌權的是誰,但在普通百姓和衙役眼中,縣令就是清平縣最大的官。


    王夫人不知這丫頭是天生膽大還是什麽,她這會兒都還有些心驚肉跳的,這丫頭卻還在想更大膽的事,她想到去阻擋暴民的丈夫,定了定心神道:“這太冒險了些,我跟你一起去。”


    樊長玉想了想,道:“有個不那麽冒險的法子,不過還是得請嬸子幫忙。”


    王夫人神色一動。


    -


    溢香樓。


    一輛馬車駛向了溢香樓後巷,停在了距巷口不遠處,卻不見車中有人下來,溢香樓後門的守衛不動聲色打量起那輛馬車。


    其中兩個兩人對了個眼神,正準備過去看看,巷子另一邊卻突然竄出一道黑影,掄起棒槌對著餘下兩個守衛的後腦勺一砸,兩個守衛當場暈了過去。


    樊長玉在王捕頭家換了一身小子的衣裳,臉也用鍋灰抹黑了,叫人辨不出她原本的五官,一腳踢開溢香樓後門上的封條後,跑進了溢香樓。


    那兩個準備去查看馬車的守衛連忙大叫:“有殺人同夥闖溢香樓銷毀罪證了!”


    又跟進去要捉拿樊長玉,樊長玉就在門後等著他們呢。


    等人一進來,她一棒槌扔過去就砸暈了一個,後邊那名小卒拔刀要砍樊長玉,樊長玉側身一躲,一腳把他踹進了後院的潲水缸裏,那潲水缸頗深,那名小卒整個人折在裏邊,半天沒撲騰起來。


    樊長玉進屋去片刻後,用鬥篷裹著個什麽東西抱懷裏快步離開了院子。


    那小卒歇斯底裏大叫:“賊人跑了!賊人跑了!”


    這番動靜早已驚動了溢香樓正門那邊的守衛,一群穿著捕快服卻明顯不像捕快的人兵分兩路從巷子兩頭追來,卻隻瞧見一小個男子懷中似抱了個孩子,匆匆上了停在巷口的那輛馬車。


    不及一眾官兵追上,那輛馬車便跑遠了。


    飛雪飄飄灑灑,駕車的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帶著鬥笠叫人看不清麵容,但那一甩鞭的架勢,顯然也是個練家子。


    有從正麵圍堵過來的官兵要上前去攔,那駕車的人手上甩出另一條鞭子,長約一丈有餘,打在身上便是皮開肉綻,左右一掃,圍過來的官兵便隻躺在路邊哀聲嚎叫了。


    官兵頭子大喊:“定是樓裏的同夥帶著那小崽子跑了,快些叫人增援!”


    一支哨箭射向灰蒙蒙的天空,縣衙很快也派出了一隊官兵過去。


    車上的人正是樊長玉和王夫人。


    王夫人對整個縣城大街小巷再熟悉不過,拐了幾個彎就將一眾官兵甩在身後,樊長玉跳下車前道:“勞煩嬸子先引著這些官兵溜兩刻鍾,兩刻鍾後便不管他們了,自己脫身就是。”


    王夫人把鬥笠往上抬了抬,問:“兩刻鍾,你那邊來得及嗎?”


    樊長玉說:“我夫婿應當是去縣衙了,我這邊再去縣令府上就是,官兵們傾巢出動來抓俞掌櫃的兒子了,我們再怎麽也能找到縣令。”


    車上自然也沒有俞寶兒,她之前用鬥篷裹了從溢香樓抱出來的,不過是一床小被子。


    王夫人便隻叮囑了句:“萬事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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